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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百人被公司「貸款上班」:走向債務深淵的女教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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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工們試圖解決貸款問題,也想討回自己欠的薪水。可當幾位員工走勞動仲裁「告贏了」,法院卻告訴她們,劉亞敏名下已無任何可執行的資產。法院出具的執行裁定書顯示,未發現劉亞敏名下有可供執行的銀行存款、公司股權、證券、保險、網際網路銀行等財產及不動產,法院依法凍結了索易幼兒園名下銀行帳戶,並將劉亞敏納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發送限制消費令。本次執行程序終結。

《如果不讓上司注意到這個時間循環就無法結束》劇照

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離開育人集團這座將傾的大廈,而還有人因沉沒成本巨大,不甘心離去。一位現在仍在職的教師表示,不離開是因為「怕走了之後,欠的錢更拿不回來,貸款不給解決」。

債務纏身

鄭州晚報報導,育人教育集團創始於2002年,由劉亞敏的父親創辦。截至2015年,集團有五個校區、七個學校(含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800餘名教職工、近8000名學生。在鄭州,育人算得上民辦教育的翹楚。一位易爾幼兒園家長回憶,當初選擇這家幼兒園,就是看中了優秀的硬體設施和育人集團的名氣。操場有兩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教學樓有三層,還有自己的游泳館,舞蹈、體能、感統、手工藝等課程,都有專門的教室。「有實力把易爾這個園區給拿下來。那也不是一般的教育集團能做到的事。」他說道。2019年,育人還曾經獲評河南教育年度盛典年度綜合實力教育集團。

多位員工對本刊記者證實,在劉亞敏的敘述中,2017年集團決定捕手東區索易幼兒園是集團發展的分水嶺。後來拖欠工資、需要員工貸款,都是因為資金被收購這個學校占用。劉稱,索易幼兒園隱瞞了部分債務情況,且政府承諾的支持沒有到位。

《下一個素熙》劇照

曾在索易文化擔任財務的許莉不認可這一說法。她記得,育人捕手前來公司做過調查,派會計師事務所的人來查過帳,辦公室、財務室都查了資料。

捕手後,育人集團將索易幼兒園更名為易爾幼兒園,成為集團的東校區,和總部所在地福晟國際只隔兩條街。2018年,盧思負責東區的財務。剛剛捕手索易的育人似乎發展得欣欣向榮。那時,幼兒園學費6萬元一年,打完折也要5萬多,每年有一兩百個孩子入園,經盧思手的學費就有大幾百萬。港區的一位員工也記得,2018年時,一個年級4個班,每個班30人,招生報名的家長都要排隊,來晚的還會報不上。「(集團)裡邊人跟打了雞血一樣,家長也都是高知人群,」盧思回憶,「你處在那個環境不可能產生任何危機感。」

集團的商業版圖不斷擴張著。集團內部一份統計表格顯示,育人旗下有20多家公司,涵蓋物業、餐飲、咖啡館、早期教育、瑜伽等各類。許莉告訴本刊,實際上,遠不止這些。劉亞敏讓自己的親戚或「親信」擔任很多公司的法人,盧思就曾擔任過其中一家。表面上,這些公司和育人沒有關係,帳目從這些公司走,但實際控制人都是劉亞敏,核算也是在集團進行。「就像恆大做房地產的,也做恆大冰泉,我們只是想著她在拓展業務。」許莉說道。

《生活家》劇照

誰都不知道債務的惡性循環從哪裡開始。能肯定的是,2020年初開始的疫情讓本就陷入資金困境的集團雪上加霜。原本穩定的學費收入不再,學校的口碑也逐步下降,退費的家長越來越多,招生也變得困難。員工們的工資開始經常性拖欠。2022年7月離職後,高楠才發現自己被拖欠的工資已經積累到了近十萬元,社保也斷繳了32個月。

員工們的貸款只是集團債務的冰山一角。高楠記得,每隔幾天,就有不同的人來到劉亞敏的辦公室要錢,有被欠薪的員工、退費不成的家長、被拖欠貨款的供應商,還有很多她不知道身份的人。最激烈的一次,有一群人砸了劉亞敏的辦公室。還有一位老教師抱著劉亞敏要跳樓同歸於盡。據說她的房產被抵押給劉亞敏貸款,到期將被法院強制執行。

因欠款問題,公司帳戶從2021年開始就被監管。劉亞敏要求家長學費轉入「親信」們的私人帳戶,再轉給她個人。一位家長告訴本刊,她當時交費時,收款人是一家駕訓班的法人。盧思想,這是因為「錢一旦進了公帳,就會被拿去還欠薪和家長學費」。可最終學費用到哪去了,她也不知道。

《今生是第一次》劇照

經開區一名教師記得,21年八九月份時,幼兒園因為交不起房租挪到了小學裡,教學環境一落千丈。22年4月,易爾幼兒園因拖欠房租被強制關停,欠家長們上百萬學費,至今沒有被退還。一位家長回憶,最後一次去接孩子時,原本一個班應該配備3名教師,那時只剩下1名,還是在等著拿回欠薪才沒走,沒有任何教學,孩子們自己在座位上玩。

企查查顯示,育人集團涉訴債務27起,涉及的司法案件有35起,合同糾紛方有融資租賃公司、房產置業公司、農副產品公司、餐飲管理公司、建設投資公司等。劉亞敏本人11次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24次被限制高消費,終本案件未履行金額超5000萬元。

虛幻的希望

劉亞敏貸款像著了魔,她也知道如何利用人們情感和渴望。

劉亞敏簽過的保證書,類似的保證書籤過很多份(受訪者供圖)

貸款之初,幾乎每個人都經歷了從抗拒到「繳械投降」的過程。有的人是抹不過情面。

盧思算是劉亞敏的「自己人」,入職前幾年就和她認識,受邀來到集團工作後,直接當了招生辦主管,還給了單獨的宿舍。她剛到學校工作時,在路邊站著,劉亞敏開車路過時,會很親切地把車窗搖下來,問她在學校幹得咋樣,完全沒有老闆的架子。有時看她在集團加班,會帶她去吃飯,告訴她怎麼安排工作,還說一個女孩在鄭州不容易,又聰明肯干,自己想培養她。

盧思覺得,自己算是劉亞敏培養和重用的人,如果她選擇離職或不貸款,會被外人視作忘恩負義。正因如此,盧思幾乎從不好意思張口要欠薪,還會刷信用卡幫集團填窟窿。直到22年初家人重病,她去找劉亞敏要錢,劉亞敏告訴她「你現在把我殺了,我都沒有錢」,她才和劉亞敏徹底鬧翻。

在高楠眼裡,劉亞敏符合大家對教師最傳統的想像:不燙髮,不染髮,也不化妝,扎個馬尾辮,常穿的就是襯衫西褲,背著帆布包或拿個小包,一直都很樸素。這讓高楠對她很信任。高楠記得,在貸款事件發生之前,劉亞敏曾找她談過一次話,讓高楠去考園長證,還要把她調去給校長做助理,言語間是要培養她的意思。一種「董事長這麼信任我」的感動油然而生,高楠想,這麼大個集團,有上千名員工上萬名學生,何必去忽悠我呢?

《一條龍》劇照

高楠後來才發現,每個人遇到的情況不一樣,「劉亞敏特別知道對不同的人用什麼方式」。對待高楠,用的是懷柔政策,展示集團本身的實力,哭訴困境,並許諾一個美好的前景。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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