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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入膏肓」:揭秘孫宇晨的「病態人生」

逃脫

今年夏天,我們嘗試在新加坡尋找孫宇晨。

熟悉他的人說,他住在新加坡南部寸土寸金的聖淘沙島——一個三層高帶泳池的別墅里。孫宇晨每月花費9萬新幣(大約48萬人民幣)用於租賃豪宅。

透過別墅里那扇兩層樓高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一個懸空泳池,泳池一半通往豪宅邊緣,一半通往地下車庫。

地下一層是藝術品收藏館,孫宇晨前助理透露,他的個人藏品早已價值超過12億人民幣。包括價值2000萬的1932年畢卡索名作《戴項鍊的躺臥裸女》、在倫敦佳士得以200萬美元拍下的安迪·沃霍爾的《三幅自畫像》,以及以及價值5.6億的瑞士雕塑家賈科梅蒂雕塑等作品。

新加坡陽光刺眼。白天這裡的街道靜悄悄,偶爾有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在熱浪里行色匆匆。這裡的氣候條件也確實不如他曾久居過的美國加州,只是在被美國FBI調查的傳言流出之前,他就離開了那裡。

在我們去之前,孫宇晨曾多次對我們表達非常樂意對話,「本周內會敲定一個你們來新加坡的時間」、「希望不會招待不周」,但卻對見面時間一拖再拖,反覆打破自己訂立的最後期限。

我們決定直接飛抵新加坡。站在街頭,給他發微信,「要不要盡地主之誼,請我們喝杯咖啡?」

「約約約!」孫宇晨幾乎是立刻回復消息說,「我這周都在,看你時間!」

「明天下午如何?」這條信息發出後,再也沒有得到他的回覆。就像是60多年前法拉奇在紐約街頭尋找瑪麗蓮·夢露一樣,最終我們沒有見到孫宇晨。

他再一次完成了一場經典的「脫逃演出」,先拍胸脯承諾,用熱忱打動對方,再逃離對自己不那麼有利的環境——就像他當年從北大學生會主席的競選上消失,推掉自己拍下的巴菲特午餐,從波場幣、火幣套現跑路,以及在監管層面釋放負面信號後相繼離開中國和美國一樣。

毫無疑問,孫宇晨是當代中國最具爭議的「創業者」。他創立了區塊鏈平台波場、接管了火幣,卻因為瘋狂收割,成為區塊鏈投資者最憎恨的人之一。

過去十年,從「小眾印鈔機」到「大眾鐮刀」,中國人對「數字貨幣」的印象急轉直下——孫宇晨在其中功不可沒。今天,「區塊鏈」早已從網際網路圈的熱門詞庫中被剔除,當年追捧它的人們,已經「渡過了數字貨幣的險灘、走出了元宇宙的花園,正在沖向AIGC大模型的光明未來」。但是,歷史會記住這一切。當一百年後,我們的後人重新審視區塊鏈在中國的興起,孫宇晨的名字一定會被提及。

一個時代的瘋狂,被凝聚為一個人的瘋狂。抓住了孫宇晨,就是抓住了區塊鏈的中國史。

而現在,當我們提到孫宇晨的名字時,有人形容他是「無惡不作的壞人」,也有人認為他是「十足的混蛋」,甚至還有人說,等著他XX(此處因為暴力隱藏兩個字)街頭的那一天。

在許許多多個孫宇晨之中,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我們最近和很多你的舊相識聊了一下,他們都說你是混蛋。所以,你是嗎?」

在他逃離前的電話中,我們這樣問他,孫宇晨糾結了一下,回答說:

「我覺得罵我的人,很多都是沒有從我身上賺到錢的人」,他說。

這是典型的孫宇晨式回答。在人們的手機上、電腦里,他擅長以各種瘋狂的方式扮演一個燦爛的人,但在真實世界中,他卻習慣性逃避掉嚴肅的問題。

我們試圖給他的種種作為加上一點「解析」的註腳,例如成長經歷、所處的行業,以及這些經歷所影響到的心理狀態。就像是著名心理學家波斯特在《精神病理學》上文章的觀點,各個領域知名的人,往往更容易遭受精神疾病的困擾。

雖然在電話中,孫宇晨強調自己的狀態和情緒是忙碌且積極的,但他的過往行為,卻很難用人們所理解的「正常的、健康的」成年人來形容。

他過度地追求了一些東西,又過度地承受了一些東西。細胞和經絡反覆撕扯拉裂後,一些非常態的特性開始顯現出來,並消磨掉信任、自由,甚至金錢以外的一切,留下孤獨。

在區塊鏈行業,孫宇晨是名副其實的大佬,有熟悉孫宇晨的人稱,他的身價很有可能已經高達數百億美金。但因為他的存在,一些壞風氣正在加速飄散——貪婪、自私、恐懼,以及沽名釣譽。

一個奇怪的「病人」

當你意識到這個人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地方時,往往是從一連串不合時宜的事情上觀察到的。

外人見到的孫宇晨,往往是謙遜有禮、說話真誠的。「在冬天孫宇晨也穿著西裝,梳著油頭,顯得體面又妥帖。」不少人回憶,「這讓穿著厚重羽絨服的記者有些相形見絀」。「他不像網際網路圈的人,反而像金融圈的。」

辦公室里孫宇晨似乎換了一個人,時刻展現著暴躁。「X你媽、你他X的」是他的口頭禪。一名波場前員工說,孫宇晨經常罵人,「你們XX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預算,你們媽X一毛不賺就只會花錢」。

即便是在新加坡這種重視work-life-balance的城市,下班意味著不回工作郵件,孫宇晨卻常常深夜布置任務,並要求員工立即回復。

但別人忙碌的時候他往往又在偷閒。即使是在開會,孫宇晨也會一遍遍地刷新社交和視頻軟體,近乎執拗地在上面檢索自己的名字——查看和自己有關的所有話題、翻看評論,很多時候還會親自下場罵人。

接受我們邀約前不久,這個眾人口中的「混蛋」去香港Web3大會。得知孫宇晨要來演講,一個區塊鏈行業群里熱鬧地發起「懸賞」眾籌,「找人上台給他兩個『大逼兜』」。消息很快傳到孫宇晨的耳朵里。在一張圈內流傳的微信截圖上,他「警告」安保團隊,「要是我挨了『大逼兜』,我唯你是問」。

以防萬一,他將自己當天的安保預算設置為8萬Usdt(一種虛擬貨幣),折合成人民幣近60萬元。

事後看來,這個插曲可能只是一場昂貴的營銷。孫宇晨的朋友,火幣聯合創始人、節點資本創始人杜均告訴我們,孫宇晨從來不會放棄任何營銷自己的手段。

點開任意一則有關孫宇晨的帖子,都能在評論區看到大量批評、嘲諷甚至咒罵他的言論。他的風評與他對自己的定位形成了一種滑稽的反差。

他的公關團隊要求媒體:「凡是提及孫宇晨閣下本人,他的4個職位必須存在,缺一不可。」它們是,「格瑞那達常駐世界貿易組織代表、特命全權大使、火幣Huobi全球顧問委員會成員、波場TRON創始人孫宇晨先生閣下」。

這讓人難免想起《權力遊戲中》「龍媽」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她每次出場,自己的名字就要念三分鐘:瘋王」伊里斯·坦格利安二世之女,古老的坦格利安王朝最後傳人、鐵王座合法繼承人、大草海的卡麗熙、鐐銬鏈破除者、彌林女王、龍之母……

但就像我們所說的那樣——雖然這位閣下堅持要求外界尊敬他,外界卻堅持報之以羞辱。

上世紀末,藝術家安迪·沃霍爾預測,「未來,每個人都能當15分鐘名人。」現在,這句話已經照進現實。但孫宇晨讓人看到了,名人並非都會成為你想像中的樣子。

「富裕之後,很多人就開始享受生活了。」一位區塊鏈交易所從業者表示,在行業里名噪一時的「大佬」都極其低調,甚至花重金雇私家偵探幫忙隱匿行蹤。

但孫宇晨對曝光仍舊渴求。今年年初,一本新書《區塊鏈與數字新世界》發布,文筆嚴肅地介紹了區塊鏈對數位化時代的影響。

作者署名孫宇晨,但火幣多名前員工證實,僱傭了在讀研究生作為寫手,「代筆費」大約20萬元。因為很多出版社不願意接,公關團隊最終自費出版。

不管是風度翩翩、暴躁粗野,還是兢兢業業,這些標籤都與大眾對孫宇晨的認知不那麼相符。在很多人的認知里,他應該是腹黑且冷酷的。

如果我們相信孫宇晨在與身邊人相處時的狀態更接近於他的本來面目,那麼一種合理的推斷就是,他在大眾的心目中的印象,是他多年刻意扮演人設的結果。

就像是一個因為發燒而「糊塗」的人,他堅持多年發表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他認知水平的言論,包括但不限於:羅永浩被限制高消費,他給前者發出了百萬年薪offer;小鵬用戶維權時,孫宇晨發微博,個人補貼100萬幫用戶請律師;在劉強東明州事件後,他又心血來潮,聲稱想投資1億拍一部電影,名字都想好了,叫《明州記事》。

這位閣下身上似乎有著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要素,你很難看清楚接近他之後所帶來的後果。就像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線之隔,「病態」或者「健康」也往往就在一瞬間。

沒有人是一直生病的,但孫宇晨的瘋狂讓他看起來始終像是一個病人。

只有「病人」才能在區塊鏈里暴富

孫宇晨前女友回憶,一群人吃椰子雞,孫宇晨會在熟的第一秒,把大半隻雞一次性撈到自己碗裡,不給自己吃不著的機會。「後來和他一起吃飯的人,發現他做生意也是這樣」。

很多人認識孫宇晨,也正是由一場「病」和一次午餐開始的。

2019年,孫宇晨拍下巴菲特午餐。後來的情節已經被無數媒體報導過——臨行前,孫宇晨宣布,因突發腎結石,取消與巴菲特的會面。再之後,孫宇晨又多次公開推遲午餐會時間。

每一次取消和推遲,都是輿論和波場幣價格的雙重沸騰,故弄玄虛的打法取得了完全的勝利。

孫宇晨最終還是見了巴菲特,在美國的一個偏僻鄉村的漢堡店裡——有知情人士告訴我們,兩人吃了漢堡而非巴菲特午餐經典的牛排餐廳。孫宇晨送給巴菲特一部安卓手機,裡面裝了波場APP。見面結束後,孫宇晨興奮地告訴助理,聊的很愉快,並且巴菲特已經是一名虛擬貨幣持有者了。

巴菲特是否與孫宇晨相見恨晚我們無從得知,可以確定的是,那次會面之後,巴菲特多次抨擊虛擬貨幣,還在來年徹底停止了「巴菲特午餐」這個活動。

真是一個令人尷尬的事實。

巴菲特登上私人飛機離開時,不知是否在心中默念他的名言,為孫宇晨的貪婪感到恐懼。但孫宇晨這名逃跑藝術家,能靠一出空城計唱贏巴菲特也自有其原因。「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一樣時刻展現出病態的瘋狂」,他曾經的助理告訴我們。

從少年時開始,孫宇晨就不止一次展現自己的「虛弱」,不過他總能從中巧妙地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1990年出生的孫宇晨在進入北大後不久,便開啟了另類人生,他思想激進,總是公開批評學校的管理制度。

因為支持者眾多,他以獨立候選人身份參選北大學生會主席。同樣是先瘋狂造勢,然後在競選日消失。唯獨不同的是那一次孫宇晨消失的理由不是生病,他宣稱被校團委「監禁」了十幾個小時。

「受害者」形象隨之而來,但這讓他積累了更多擁躉。隨後,微博興起,他又學起了「公知」和「大V」議論社會時事,頻繁呼籲「救國」。

因為擔心被北大開除,孫宇晨提前一年申請畢業,隨後進入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在美期間,他又延續了國內時期風格,創辦雜誌,寫辛辣時評。但沒過多久,他的文章就被指出嚴重抄襲,很多人就此回過味來。

爭議聲中,孫宇晨又「病了」,並流出自殺傳聞,這事最後以關掉雜誌收場。

心灰意冷之際,孫宇晨加入了賓大投資協會,希望認識一些美國有錢人。在那裡他嘗試加槓桿炒股、炒幣,進軍區塊鏈行業,體驗到了掙錢的樂趣。

峰迴路轉的故事就此產生。2013年,他回到國內,獲得IDG資本支持後成立銳波科技,也就是波場的前身。

少年孫宇晨的走紅,多少帶著時代的烙印——網際網路延展了那代人的青春,「因為年輕人的屬性,出格的聲音更容易被聽到」,一名在北大時期接觸過孫宇晨的人說。直到幾年之後,一些人開始反思,用激進的手段來獲取名氣,是否是值得學習的樣本?

但孫宇晨顯然無暇反思,激進的打法很快被他帶入一個新的世界。在那裡,他殮收起「虛弱」的一面,開始展現出「病態」的笑容。

在區塊鏈行業,孫宇晨算是一個「早起者」。但無論你加入這個行業或早或晚,都難逃兩種「病毒」所帶來的恐懼——一種叫「精明」,一種叫「勢利」。

虛擬貨幣兇殘的殺戮場上,幾乎沒有比孫宇晨更鋒利的鐮刀。

早年間,在孫宇晨的波場團隊裡,有一個技術專家叫徐寶龍。每次孫宇晨宣布利多消息之前,都會讓徐寶龍團隊快速買入,當價格飆升之後,他們再迅速賣空獲得利潤。

2017年「波場 Tron」創立不久就迎來禁令。當年9月4日,網信辦、證監會等七部門發布《關於防範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下稱「94公告」),全面叫停虛擬貨幣發行,並要求已發行的虛擬貨幣做清退。

然而,孫宇晨「恰巧」在前一天就完成了波場幣的發行銷售。

被政策拋棄的孫宇晨,至少還剩下用戶。但很快,用戶也回過味來。

2017年11月,波場在海外登陸了交易所,發行TRX幣。起初一枚TRX的市價僅為1分錢。但從11月底開始隨著比特幣價格連續走高,市場回暖,到了12月份,TRX的價格被拉升到2塊錢人民幣。

隨之有人發現,有超過50%的TRX被存儲在同一個錢包中,市面流通的「散戶」比例僅為9%。又有人發現孫宇晨的錢包交易記錄顯示,其每天發送2億個TRX至幣安等交易平台換成以太坊,這樣的行為持續了19天。事後有人算了一筆帳,按照當時的幣價,孫宇晨約套現了120億人民幣(也有說法認為孫宇晨只套現了20億元)。

大規模的拋售,很快引來踩踏性擠兌,波場幣的價格曾瞬間暴跌20%。再次「恰巧」地,孫宇晨跑在暴跌之前。

他總是能夠成為跑得最快的那個人,正如他吃椰子雞的時候那樣。

波場成立10個月,孫宇晨宣稱自己的身價已達百億。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群人的財富遠去,只剩下自嘲,「孫哥一笑,生死難料」。

這句話的出處要追溯到幾年前。有一次孫宇晨做直播,為一款幣代言。有網友在直播間留言,「孫哥你不要笑,我好怕」。孫宇晨不屑一顧,「我看得上你那三瓜倆棗?」

幾個月後,購買那款幣的投資者都被高位套牢,「狀況之慘烈只能用血本無歸來形容」。

即使在後來接管火幣業務,孫宇晨也沒有放棄散戶的「三瓜兩棗」。多位行業人士向我們指責說,孫宇晨多次用火幣「扎針」——這也被稱為「定向爆破」,通過伺服器延遲、宕機、修改K線誤導投資等手段和操作幣價,讓用戶惡意爆倉。

「『扎針』賺的錢都不夠他的時薪,但他就是要賺」。一位接觸過孫宇晨的幣圈投資人說。

恐懼蔓延之下,用戶開始逃離火幣交易所,這一原本應是最堅固的屏障逐漸坍塌。

一切就像是孫宇晨的年少成名之路的輪迴,他再一次完成了一場看似不需要太多成本和代價就可以實現、但大多數人都很難實現的成功。在早年的採訪中,他曾多次提到過從小到大自己受到的家庭教育就是無論做任何事情,都「一定要贏」。

贏的路上充滿坎坷荊棘,最難的還是突破人的「內心」。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到種種「無視」。

孫宇晨的選擇,換一個行業,結局也沒有不同。

除區塊鏈,他曾經還有一個「陪我App」。那是他回國後不久收購的陌生人社交軟體,主打匿名聊天,女生可以選擇收費通話,盈利模式簡單粗暴。

「陪我」讓孫宇晨獲利不菲,但軟色情服務政策風險巨大。幾年後孫宇晨關掉了「陪我」,並和身邊人說,這種重營運的生意「性價比不夠看」。

但這已經是孫宇晨最接近「正常」的一次創業,即使「情慾」和炒虛擬貨幣一樣,被看重都是因為其是讓人上癮的東西。

一個沒有經過證實的細節是,孫宇晨的一位舊相識說,早年有人給孫宇晨算過命,「說他不適合務實,而適合務虛」。在區塊鏈行業展露頭腳後,這件事曾被他當成一種「事成有所必然」的論調說給其他人。孫宇晨的抖音,有42萬粉絲,他所創立的波場,有上億個帳戶(截至2022年)。也許務虛大師與虛擬貨幣的相遇,實在是歷史的巧合。

疾病爆發:信任消亡

2017年的冬天,北京東二環的四合院裡,一家叫做「我如果」的不對外開放的KTV中,暖色調的燈光曖昧。觥籌交錯之間,幣圈新銳孫宇晨與當時的幣圈名人許子敬聊得很投機。

許子敬外號「火星人」,是當時區塊鏈行業里耀眼的明星。彼時火星人的幣HSR,也是最炙手可熱的幣種之一。

據曾經和孫宇晨非常親近的人士透露,一整晚孫宇晨都在聊理想,HSR和波場幣的未來,「許子敬覺得孫宇晨後生可畏,表現得非常喜歡他」。聊到最後,「兩人決定互換幣」,上述人士稱,「事後孫宇晨的說法是,火星人用14萬HCASH(HSR)換了3.33億波場幣,兩人當場完成交換」。

愉快的聚會持續到凌晨兩點,孫宇晨稱自己要回公司。許子敬把他送到四合院門口時,還不忘和身邊人誇讚孫宇晨的敬業和勤奮。

隨後——按照上述人士所描述的畫面——孫宇晨出門,拐彎,靠著牆壁,在胡同口就把剛剛兌換的許子敬的HSR全部拋售。

據當時的知情人士告訴36氪,孫宇晨通過拋售HSR賺了近3000萬元。這直接導致HSR價格大跌。等第二天許子敬酒醒時,HSR已經引發踩踏式下跌,「這個幣回天乏力了」。

這件事並沒有公開報導,上述場景來自多位熟悉孫宇晨的人描述。而火星人許子敬在面對36氪詢問事件經過是否如上文所述時,選擇了沉默。

這事乍一聽有不合邏輯的地方,火星人為何要如此信任孫宇晨?在圈外人看來,這就像是拿流通性更強的美金去換辛巴威幣,或者拿阿里的股權去換初創公司的。

但圈內人卻並不驚訝。幣圈在2017年左右非常流行相互換幣、背書,「火星人手裡的幣太多了,孫宇晨身上又一堆title,也很能說服別人」。可能更為關鍵的是,「之前和火星人換幣的人都是有道德底線的,這讓他高估了人性」。

「如果在災難電影裡,孫哥一定是那個無所不用其極地苟活到最後的人」。熟悉孫宇晨的人評價,言外之意,他足夠自私,也足夠貪婪。

這兩種性格,確實曾幫助孫宇晨鋪墊了財富。但長遠來看,又像是兩種缺陷,最終滲透進血液中,幫主體消磨掉了一種重要情感關係——信任。

「他在世上沒有朋友也沒有同盟,一旦合作出現分歧,就一定是他坑對方,並且他會因為坑了對方而竊喜,還會產生智力上的優越感。」孫宇晨唯一公開過的女朋友馬佳佳告訴我們。

更糟糕的是,人們看到了一個新的樣本——在已知故事的結尾,自私和貪婪的人並沒受到懲罰。

孫宇晨北大時的學長、波場早期員工劉明,也是他的宿敵之一。波場的第一部白皮書就是劉明寫的。

在和我們的電話中,劉明聲稱,除了白皮書,還有孫宇晨在湖畔大學的畢業論文(關於區塊鏈)的開題報告,「都是我寫的,但是孫宇晨後來都大包大攬說是他自己的作品」。

在他看來,自己算是波場的奠基者之一——公司準備啟動ICO時團隊一共只有5個人,除了劉明沒人懂區塊鏈和ICO。他回憶,路演到長沙時,北京的同事打電話問他:「什麼叫ERC20?」 ERC20是智能合約平台以太坊上發行代幣的標準,同事全然不知這個概念,這讓劉明非常吃驚。

但這位「元老」很快卻差點坐牢。「94公告」發布時,孫宇晨人在韓國,他在直播中表明已經在國內發幣獲得的收益不會退還。這意味著還留在國內的員工面臨巨大的法律風險,「我們都要進監獄了,他完全不在乎我們的處境和感受」。

最終,在合作機構幣安創始人趙長鵬、何一等人壓力下,孫宇晨將ICO獲得的比特幣退還。但因為私募的部分已經套現,所以行業內人士猜測,孫宇晨正是用賣掉「火星人」HSR幣的錢,填補了缺口。

但昔日合作夥伴最後還是分道揚鑣。按照劉明的說法,當波場項目成功後,已經非常值錢,劉明希望將之前和孫宇晨口頭談好的分成落地,「我也沒有想要多,5%左右就行」。但孫宇晨拒絕了,兩人不歡而散。

而曾經和孫宇晨有些私交的行業「大哥」、幣安創始人趙長鵬,也難逃前者自私的一面。

今年5月,幣安上線了一個挖礦項目,用戶可使用BNB、TUSD(兩款穩定幣)挖礦。

同一天,孫宇晨分十筆交易將巨額TUSD轉入挖礦項目,這導致一大部分礦都會被孫宇晨挖走——變相排擠、驅逐其他中型玩家和小玩家。隨後趙長鵬在社交網站嘲諷孫宇晨,後者隔空回應稱,「搞錯了,多打了幾個零」。

「這種事情自己人看了都尷尬,搞錢的時候,孫哥不看對方是誰,做事底線很低」,一名波場前高管說。

爭議因此形成,一些原本還能理解孫宇晨的人也開始倒戈。他們對36氪表達困惑,孫宇晨已經如此有錢,為何依舊錶現出貪婪的一面。其實反過來說,足夠貪婪,這也許解釋了孫宇晨獲得「成功」的路徑——早年,他曾多次對前來採訪的媒體說,賺錢多少是他衡量成功的唯一標準。

「孫宇晨像是一個吸毒的人,對賺錢有著高度的成癮性,因為他沒有辦法從其他任何地方得到任何快樂。」馬佳佳告訴我們。

當昔日朋友紛紛與他為敵時,金錢至少可以買到員工,以及利益共同體——他們是這個「病人」在財富之外為數不多的保障,但孫宇晨現在連他們也要失去了。

一名波場員工陰差陽錯發現自己在幣安有價值上百萬人民幣的數字貨幣。然後大家發現,「是孫宇晨用多名波場員工的身份信息在幣安交易平台開帳戶,將掌握的波場幣充入帳戶賣掉套現」。憤怒之餘,那名員工最終離職了。

毀掉勞務關係的可能僅是一點小錢。去年10月,孫宇晨成為火幣全球顧問委員會委員並逐漸接管火幣網後,開始了「變相裁員」。根據火幣員工維權群里的信息,手段包括「員工墊付差旅費用不報銷、增加苛扣工資名目,以及被裁員了也拿不到補償」。

與之相對比的是,2019年火幣創始人李林正式放棄業務,將火幣轉向海外期間,他以個人名義拿出來幾千萬,給每個員工都多發了一個月的工資。

如此境況下,信任搖搖欲墜,變成了一個不便深究的空洞名詞。一些員工擔心,「火幣出了事,李林會兜底。但孫宇晨在火幣困難的時候,只會釜底抽薪,所以大家都是想著怎麼撈一筆就趕緊跑,雙向背叛」。

病入膏肓:只剩下一顆孤獨的星球

最終,愛人和血緣關係成為最後一層安全網,維繫著這個「病人」和自由生存的微弱關係,他們曾差點把他拉回一個正常的世界。

孫宇晨的父親就在火幣網就職,專門抓貪污,內部稱其父親為「老爺」、「火幣紀檢委組長」。火幣員工曾表示,「孫宇晨誰也不信,總覺得有人貪污。」有一段時間裡,他賺的所有錢都是他的父親在打理。

馬佳佳說,孫的父親偏保守和老派,曾認真考慮過把錢都「上交」,「換兒子回到國內的自由身,但結果大家都看到了」。

她和孫宇晨曾真實交往過一段時間。但孫宇晨極其薄弱的契約精神,不僅導致了他與共事者關係的破裂,也導致了親密關係中的失敗。馬佳佳認為,「和他在一起過,是我人生的污點」。

走到今天這一步,曾經的愛人只剩下巨大嫌隙,「他站在全世界人民的頭頂上蹦迪,我以前以為他會花一生時間走到反人類反社會這一步,沒想到他一步就走到了」。

孫宇晨的豪宅里,很少迎來真正的女主人。即使和他關係親密的助理——一個跟隨他多年的人,也認為他內心的邊界感極清。「我有時候問他,孫哥你現在交了幾個女朋友,有結婚的打算麼,他都會岔開話題」。

他也許想過要一個孩子,但他並不看重「母親」的角色。一名火幣前員工稱,孫宇晨曾認真研究過人工授精和代孕。

不需要信任關係,也不擅長戀愛關係;不迷戀浮名,也賺夠了錢。在幣圈大佬們普遍享受人間頂級富貴時,他像是一個無力掙扎,也不再在乎的人。

在新加坡,富豪們紙醉金迷、遊艇Party,他都很少參與。「你看他偶爾流傳出來的和別人的合影,都是很商務的聚會,大家都是一臉假笑,舉杯擺拍」,一位區塊鏈從業者說。

平時圈裡經常舉辦的德撲、摜蛋遊戲,你也看不到孫宇晨的身影。杜均記得,今年4月香港web3大會後,他和孫宇晨一起參加了after party。當時不少圈裡熟悉的人都在熱火朝天地打牌,也喊他倆來玩,但孫宇晨端著酒杯,只遠遠觀望了一會。

除了賺錢,他似乎沒有特別的愛好。按照他助理的說法,孫宇晨從早到晚都在工作,家和辦公室兩點一線。而且他也沒有口腹之慾,每天只吃家裡廚師煮的飯。那些飯被裝進飯盒裡然後帶進他的辦公室,看上去和外面最普通的盒飯也沒什麼兩樣。而且為了保持身材,他常年用一點蔬菜沙拉打發掉一頓正餐。

這與很多區塊鏈投資者的想像相違背,在他們看來,孫宇晨應該是窮奢極欲的,「就算孫哥用純金打造的馬桶,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紀錄片《有錢人生》中所描述的場景和觀點,更符合大眾對孫宇晨「應該有的人生」的認知——定製遊艇、豪宅、鑲滿鑽石的頂級豪車,這些超級富豪打個響指就可以輕鬆獲得的「玩具」,孫宇晨似乎都沒有。而在現有文化中,「人們更願意談論新興富人而非老錢,所以(新富人)看得見的財富是很重要的」。

只有和他一起出街時,你才會對上述場景的原因有些許理解——保鏢前呼後擁從不離身。甚至有人懷疑,去往人多場合時,他的外套里有防彈衣。

雖然富豪們每年都斥巨資做安防,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孫宇晨同樣的恐懼。

一名和多位幣圈大佬私交甚密的創業者稱,他在今年3月份時聽說,孫宇晨在內地的「懸賞令」已經高達5000萬人民幣。

「他身邊的人一直來來走走,大家想的都是怎麼從他身上撈一筆。」可能唯一真正關心他的只有那些被他「收割」過的人,他們在迫切地等他回國。

「說實話,我並不想要孫宇晨這樣的人生」,上述創業者稱。

《有錢人生》認為,淨資產極高的人都有著嚴重的信任問題,這讓他們的人生變得極為複雜。而且,大多數富豪還面臨著最後一樣恐懼,誰會記得他們,以及如何被人銘記。「我們遠遠望著他們的時候,會希望自己也擁有這樣的生活,但是安全感和無畏感這樣最終級的奢侈,則是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的」。

我們聊了一位孫宇晨在北大時期的學長,此人也曾加入過北大學生會。但提及這個曾經有過交集的學弟,他認為這是一個不值得討論的人。「至少我們同學聚會時不會主動去談論他。一個不能給世界帶來價值的人,他成功的前提也不是創造力。一個人和世界為敵,他是不能當老大的」。

我們嘗試聯繫曾經幫助和投資過孫宇晨的人。得到的答覆是,「可以聊曾經的90後創業者,但對於孫宇晨,我們沒有立場(去談論他)」。

他似乎正獨處在一顆孤獨的星球上。沒有人願意花精力去關心他內心的隱秘——如果一生無法回中國內地,他是否會遺憾。以及他所在的那顆星球,最終會流浪到哪裡。

所以,你很容易有個疑問,孫宇晨為什麼會這樣,以及他到底還想要什麼?

很多媒體將他過度追求成功歸結於年少時代父母不斷爭吵、母親過於強勢、萬事都要爭奪第一的家教,以及毫無安全感的原生家庭。但這是否是正確答案已經不再重要,成年之後,左右他的只會是名利場上的隨波逐流。

至於後一個問題,我們在電話中問了他。不出意外地,他用長篇大論表達了自己要為區塊鏈行業做貢獻的決心。他的公關團隊也極力勸說我們,與其寫孫宇晨其人,不如寫波場的業務,以及孫宇晨如何用技術手段「讓行業向善」,「我們孫哥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要去關注他個人身上的事情?」

最終,所有問題的答案,可能只能存在於他的內心。

只是有一點可惜了。2013年從賓大畢業回國,拿到IDG資本融資投身區塊鏈的時候,孫宇晨曾是90後創業者中最耀眼的代表。

彼時,PC時代的潮水正在從中國網際網路這塊灘頭上褪去。人們依舊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網際網路+、傳統地推、2G網和比特幣、移動網際網路風口齊頭並進的時代。

90後開始背負起期望,他們中的一些人,堪堪十年後成為了這個時代的光芒。孫宇晨本應是其中的一束。但風起雲湧的機遇使得很多年輕人可以承受「變革」這樣的詞,而在另一些人的內心,卻還要加上「選擇」的重量。

名利最終抹去了這個年輕人的鋒芒,並滋生出了種種與溫情、創新、正義、寬容相違背的物質,順著腠理深入肌膚、血液,最終可能會延蔓全身。

責任編輯: 楚天  來源:36氪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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