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2024年總統選舉將在這個周末投票開票，這已經是1996年總統首次由公民直選以來，台灣第七次選舉國家最高領導人了。經過二十八年風風雨雨，從比較政治學的角度來說，台灣的民主化轉型早就完成了民主鞏固（democratic consolidation）的階段，這意味著民主制度在台灣已經深深紮根並順利運轉。但是，如同此前每次大選一樣，這次選舉依然為所謂統獨之爭所困擾。
三組主要的總統副總統候選人，其中民主進步黨的候選人被另外兩組指為「台獨」，也就是要搞「台灣獨立」。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賴清德據說有個外號就是「台獨王子」，而「台獨」更被兩個反對黨即民眾黨和中國國民黨指為引發與中國的戰爭的根源。「獨」的對立面是「統」，即台灣與中國統一為一個國家。當然，怎麼統，反對黨也是各說各話，甚至曾經的執政黨國民黨內部對此也是各說各話。
於是乎，「統獨之爭」爭得一塌糊塗，我看已經糊塗到搞不清楚什麼是獨什麼是統的地步了，更說不明白為什麼獨為什麼統了。本文篇幅所限，沒有可能完全釐清這筆糊塗帳，只想就「獨立」與「民主」的關係談一點基本邏輯。
誰是民主的「民」？總統選舉的最大前提條件
選民投票直接選舉最高領導人，這是當代民主制度的一個基本特點。在這個意義上，所謂「民主」，就是人民做主來決定公共權力的執掌者。那麼，問題來了：誰是「人民」呢？
毛澤東那種把「人民」和「敵人」相對立、由此隨意定義誰屬於「人民」誰屬於「敵人」的做法，不在這裡討論的範圍內，因為那是拿著「人民」這個詞兒胡攪蠻纏。因為「人民」的本義就是某一特定地理或政體範圍的所有人；你非要說某一地理範圍內的所有人之中只有百分之九十五屬於「人民」，而這個百分比的界限劃在哪裡由你決定，說你這是胡攪蠻纏還是太客氣了呢。
這裡要討論的是：既然「人民」的本義是某一特定地理或政體範圍的所有人，那麼，這某一特定地理或政體範圍的界限應該劃在哪裡？對於台灣民主化，這尤其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重要到：如果沒有一個清楚界定、邊界清晰的答案，台灣就不可能實現民主。這是因為：在1996年之前，就台灣的角度來說，台灣和中國大陸同屬一個叫作中華民國的國家，這個國家的領土不僅涵蓋地圖上標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字樣的地理範圍，甚至也涵蓋蒙古國。這就是說，國家政權設在台北的中華民國，其人民包括所有台灣居民、所有中國大陸居民、甚至所有蒙古國居民。因此，中華民國的民主化，就是上述這些居民合起來作為全體「人民」來選舉事實上只在台灣的中華民國的最高領導人。很顯然，這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的。
於是乎，中華民國政治權力的民主化要成為現實的可能，首先必須重新界定中華民國的地理範圍，確定誰是中華民國的「人民」。在現實中，中華民國在1949年之後其治理範圍僅在台灣，或者準確一些說在台（灣）澎（湖）金（門）馬（祖）。由台澎金馬居民行使直接投票選舉這一範圍內的公共權力最高執掌者，這就是台灣的民主化。
於是乎，中華民國的憲法必須修訂，中華民國必須從其歷史中走出來落實為「中華民國在台灣」。沒有這樣的落實，就不可能有台灣民主化，也就不可能有迄今舉行了七次的總統選舉。
要對付兩種幻影戰鬥機：「中華民國在台灣」的由來與麻煩
上述這個邏輯，在關於第三波民主化的學術研究中叫作「stateness」問題，我這裡姑且將之譯為「國家狀態」。在現實中，當「國家狀態」落實為「中華民國在台灣」時，「人民」的範圍就有了清晰的界定，人民也才有可能通過投票來做主直接決定國家領導人人選。反過來，民主作為自下而上反映人民意願的機制，進一步鞏固了「國家狀態」，「台灣」的聲號也就漸漸響了起來。
可以說，民主再造了中華民國。今天的總統選舉，選的是中華民國總統不假，但這個中華民國不再是那個實際統治或幻想統治中國大陸及台灣的中華民國——那個中華民國在1949年已經被中共顛覆，並在1996年最終壽終正寢於民主化。把那個中華民國和今天正在民選總統的、落實在台灣土地上和台灣人民中的這個中華民國混為一談，恐怕也只能說是胡攪蠻纏。
胡攪蠻纏有胡攪蠻纏的原因。一種胡攪蠻纏，是因為還沉浸在「中華民國」此前的歷史幻影之中，不肯接受現實，於是把歷史幻影和政治現實攪在一起，希圖從中謀取政治利益。這樣的人往往都是舊版中華民國的既得利益者；他們的父祖輩被中共打敗，但在原來那個中華民國被顛覆之下來到了台灣島，得以延續舊版的、但已經遠遠名不符實的中華民國。來到台灣，本是現實；聲稱主權及於中國大陸，這根本就是一個幻想。在這樣的幻想下還要主張統一，就是要出賣現實以滿足幻想。由於這些人同樣屬於台灣人民，這種來自內部的幻影戰鬥機對台灣民主、也就是對台灣人民的根本利益的損害是極大的。
另一種胡攪蠻纏更為荒唐：中華民國本是他們的敵人，也是被他們給顛覆的，現在卻被作為幻影祭了出來，為的是打擊所謂「台獨」。我們前面說過，民主化必然要求台灣重新並清晰界定自己的「國家狀態」。這也就是台灣的實質獨立。中共不敢與「民主」為敵，於是污名化「獨立」，希圖藉此動員中國民族主義來把中共的專制邏輯延伸到台灣。這也是一種幻影戰鬥機，惟其力大而霸道，甚至以戰爭威脅來恐嚇並影響台灣民意。如果被這種威脅嚇倒，台灣就要犧牲目前的一切，包括獨立與民主。台灣人民如何選擇？全世界都在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