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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年代的兩個家庭

上世紀40年代,張中行一家

張中行與楊沫有一個女兒,名字叫馬徐然。

看過電影《青春之歌》的人,肯定會記得林道靜,還有那位天天鑽研故紙堆的老古董余永澤,林道靜看不上他,兩人後來分手了。

這個余永澤的原型就是曾被季羨林稱為高人的著名學者、哲學家張中行,也是楊沫的前夫。

楊沫出生在北京,原名楊成業,祖籍湖南湘陰縣,她在家中排行第二。她的哥哥楊成勛、二妹楊成亮、三妹楊成芳,楊成芳就是主演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的白楊。

楊沫的母親丁鳳儀曾就讀於長沙女子師範學校,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

楊沫的父親楊震華,先後創辦了新華商業講習所、新華商業專門學校。他通過辦教育,募集到一大批捐款,他把這些錢款用來搞經營,然後再用賺來的錢辦學,很快又賺了一大筆。

接下來,楊沫的父親走了一個暴發戶常走的老路,吃喝玩樂,肆意揮霍,在楊沫10歲的時候,這個富裕的家庭已經衰敗了。

楊沫上初三時,她的父親為躲債離開北京,逃之夭夭了。

楊家從此一落千丈,生活開始變得拮据。楊沫的母親不甘心就這樣過苦日子,她托人物色了一個有錢的主,打算把楊沫嫁過去,通過聯姻改觀楊家的處境。

但是,楊沫可不這麼想,可面對強勢的母親,她也沒有別的辦法,那就只好逃了。

那一年,楊沫17歲。

從家裡跑出來的楊沫,身上沒有幾個錢,於是她找朋友幫忙介紹工作,因此認識了比自己大5歲的張中行。

此時的張中行,還是北大的學生,但是他有個在香河當小學校長的哥哥。

得知楊沫的境況後,張中行很爽快地答應幫忙,向他的校長哥哥推薦了楊沫,讓她很順利地成為香河小學的教員。

這位溫情的學子,帶給楊沫的關懷,令楊沫產生一種莫名的好感,兩人互生情愫。

不久,楊沫就與張中行過起了二人世界的生活。

不幸的是,楊沫與張中行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後因病夭折。

楊沫的三妹楊成芳考上北平藝專後,來請這位有學問的「姐夫」給她取個藝名,張中行就從「白楊何蕭蕭」的句子中為她取名為「白楊」。

不過,後來白楊曾經多次勸楊沫與張中行分手。

楊沫在回憶文章中寫道,她那非常前衛的演員妹妹白楊曾經對她說:「大姐,你真軟弱,你看他成天鑽在古書堆里,一個書蟲子,還成天戴著禮帽、穿著長袍,一副酸溜溜的樣子,有什麼可愛的!?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可愛的人?」

張中行北大畢業後到南開中學教書,這時的楊沫又回到了香河。沒過多久,張中行收到香河小學劉某寄來的一封信,說楊沫與在那裡暫住的馬建民來往過於親密……

為了保全小家庭,張中行把楊沫接到了天津,但是,楊沫仍舊偷偷與馬建民通信。

1936年,楊沫與張中行斷絕了關係,與馬建民生活在一起了。這一年,楊沫22歲,她正懷著張中行的第二個孩子(女兒)。

這個孩子的事情,馬建民是否知情,是個迷。

與楊沫分開後,張中行曾一度懷疑人生,好在26歲之際,他認識了李芝鑾。李芝鑾與楊沫不同,她性格婉約,對張中行非常欣賞與信任。

張中行與李芝鑾志同道合,婚後他們兩人同甘共苦相依相伴了六十八年。

1958年,楊沫出版了長篇小說《青春之歌》,小說很快由北京電影製片廠拍成了一部劇情片,導演是崔嵬、陳懷皚,主演是謝芳,1959年上映。

楊沫因此一舉成名,還被邀請到中南海作客。

影片上映後,許多人認為電影裡的那個醜化人物余永澤就是張中行,而張中行總是講自己「沒有在意」。

對於這件事,楊沫與馬建民的兒子馬波(作家老鬼)這樣寫道:「張中行學識淵博,運動一來,率先受審查,被發配到安徽鳳陽勞動改造。一次是因挑水把水桶掉到井裡,沒有撈上來,說他破壞抓革命,促生產;一次是因為晚上看彗星,被認為是想變天;後來他被遣返回原籍,一貧如洗……他的處境,不能說與母親楊沫的《青春之歌》沒有一點關係。」

關於楊沫,老鬼在《母親與我》中說,母親楊沫生氣了就向父親告狀,說自己怎麼淘氣,把父親的火激起來,讓父親打,她在旁邊觀看,父親打屁股時,她還指揮不要總打一側,打那邊幾下。

而父親動輒抽老鬼的耳光,她從沒有挺身而出保護他,總是站在旁邊指責他,「給父親火上澆油,使父親下手更重。」

老鬼還寫過這樣一些事情:困難時期,「父母買了不少高級糖、高級點心和高價營養品,但這些吃的都放在他們屋,只供父母享用。他們出門就鎖門,不容孩子染指。」

「父親屋裡有個電爐子,每天早晨都自己煮牛奶雞蛋吃……垃圾箱裡,常常看見父母吃過的食品包裝高級糖紙、雞蛋殼……」

關於哥哥,老鬼說有一次餓極了,就偷吃了他哥哥儲存的食物,哥哥卻一句埋怨的話都沒說,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

老鬼當時根本不知道,在清華大學讀書的哥哥已經餓昏了兩次。一次在教室,一次在家裡。

老鬼回憶說,哥哥有一次與母親爭執起來,母親大罵哥哥是「愚而詐」。

平時溫順的哥哥氣憤至極,不知怎麼迸出一句:「楊沫同志,你別這樣冤枉好人!」

母親哪能允許孩子當面頂撞她?立即與哥哥斷絕一切來往。

但哥哥沒有去處,只能住在家裡。從此,父母與哥哥一句話不說,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天,哥哥發高燒,連續幾頓沒吃飯,躺在吃飯屋的床上,蓋著厚厚棉被。父母圍坐在一旁的飯桌吃飯,對他視而不見,一句關心話沒有……

楊沫一家

在運動期間,這一家子可謂是鬧翻了天:

楊沫與馬建民也開始相互揭發,他們夫妻倆把能說的和不能說的,都給抖落出來了,而且他們都很清楚,這樣做會置對方於死地。

他們互相傷害,刀刀見血。這時候,他們已共同孕育三個孩子。

混亂之中,老鬼也跟著幹了一件大事情,趁父母不在家,他帶同學抄了自己的家,綁了自己的親人,把家中幾百元錢、二百斤糧票和一個收音機抄走,留下「不許報案!為了革命,我要大義滅親!不然,小心再來砸你們!」的恐嚇,揚長而去。

這個時期,有人找到張中行,向他調查楊沫的歷史問題,他們希望他說壞話,而張中行一句對楊沫不利的話都沒有說過。

老鬼的書中還披露了楊沫與男秘書曖昧不清的關係。「姐姐小胖(楊沫的小女兒馬豁然)最先懷疑,說母親找了一個面首」……這個秘書不簡單,他也折騰了一陣子。

馬建民去世4年後,楊沫經人介紹與小她幾歲的李蘊昌結婚了。

楊沫的大女兒馬徐然,1974年才知道張中行是自己的生父,那時候的她已經快40歲了。

1978年,徐然跟隨丈夫在貴州工作,第一次給北京的生父寫信,張中行立刻給徐然回了一封非常熱情的信:「……你叫我先生,我不知道我可否告訴你真實情況,以前你媽媽也答應過我有機會我可以見你,其實我是你的父親……」

後來,徐然回憶起這封信的時候說:「真的很溫馨。」

1980年,徐然調回北京市文聯做編輯,和張中行多次見面,她還曾向張中行約過稿件。

1995年,楊沫去世,吳祖光給張中行打電話,問他參不參加追悼會,張中行說不參加。張中行認為所謂告別,有兩種來由,或情牽,或敬重,也可兼而有之,對於她,兩者都沒有。所以這「一死一生」的最後一面,他最終還是放棄了。

儀式後,張中行接到女兒徐然的來信,說生時的恩恩怨怨,人已故去,就都諒解了吧。張中行覆信時說,人在時,我沉默,人已去,我更不會說什麼。

張中行與李芝鑾有四個女兒,大女兒張靜是醫學教授,二女兒張文北大畢業後從事科研工作,三女兒張采北京農大畢業後在高校任教,小女兒張瑩也是北大畢業從事了環保工作。

四個女兒都繼承了父親的性情,為人低調,不事張揚。

張中行的女兒們說,父親從來不在她們面前提楊沫。

「很多人勸說他對楊沫作品中的描述去做個澄清,他的回答是『那是小說,不是傳記』。」

父親和楊沫有個叫徐然的女兒的事情,她們還是從報紙上知道的。

張中行一生清貧,86歲的時候才分到一套普通的三居室,屋裡擺設極為簡陋,除了兩書櫃書幾乎別無他物。

有人感嘆:「他有著古代文人的風範。」

張中行的二女兒張文回憶說,有一次,張中行一位同事的錢被偷了,那位同事非常難過,張中行得知後給了那位同事被盜金額的一半,說就當我們兩人都被偷了。

張中行曾說:「我這一輩子,一不想做官,二不想發財,只是一門心思讀書做學問。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

2006年2月,在國外的徐然接到張中行去世消息的電話時,那邊出現了長達半分鐘的沉默,徐然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顫抖,她哭著說:「我還是想他的呀……我總對自己說來日方長……你能告訴我他走的時候說了什麼嗎……」

回首過往,人生無常,走著走著就散了,走著走著就變了;緣分可遇不可求,命運可見不可猜。

歲月如流,所求如風,多少苦而不言,多少痛而不語;放眼望去,春樹暮雲,往事如鉤耿耿於心,低首看路,一花一草,不言不語的人其實在念念不忘。

2024-03-08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漢嘉女1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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