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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政道:他們是理想主義者和無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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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講師在研修班開始前一兩天抵達北京。作為對中國的第一次介紹,我們帶他們去了天安門廣場。雖然當時已宣布戒嚴約一周,但除了廣場附近的中南海前有幾名士兵外,幾乎看不到任何軍事存在。就連通常在繁忙路口指揮交通的警察也不見蹤影。此時,絕食抗議的高潮期已經過去。天安門廣場幅員遼闊,即使有兩三千名學生在此紮營,也並不顯得擁擠。

編者按:8月4日,著名華裔物理學家李政道去世,享年97歲。1989年5月底至6月初,李政道在北京主持中國高等科學技術中心世界實驗室場、弦與量子引力研討會,當時北京正處於天安門民主運動時高潮。會後,這場研討會的論文集合成了一本書。李政道為這本書寫了序,在序言中李政道說,將這本書獻給六四死難者,"其中許多人是理想主義者和無辜者"。原文為英文,陳士傑翻譯成中文。標題為書評編輯所加。

5月29日,當中國高等科學技術中心世界實驗室場、弦與量子引力研討會在北京開幕時,學生示威遊行已經進行到第七周。當時,許多國家的政府都建議本國公民不要去中國。儘管如此,所有受邀演講者都來了,許多人還帶著家人。在中國國內,一些與會者也很難來到北京。儘管如此,92名中國與會者還是克服了交通困難,及時趕到北京參加了開幕式。

會議在位於北京香山的臥佛寺舉行。臥佛像的歷史可追溯到十四世紀初。寺廟建築群主要建於十八和十九世紀,有許多方形庭院,周圍是單層建築,位於一個大型植物園的中心。最近經過翻修,這裡有100多間客房,所有參與者都可以在這裡共同生活和工作。

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曾住在寺院旁邊。十八世紀時,乾隆皇帝曾多次到此郊遊。優美的自然風光與古老的建築相結合,為現代理論物理的研究提供了一個特別寧靜的環境。國際演講者的高水平演講、中國科學家的積極參與以及青年學生提出的尖銳問題,為這個古老的地方注入了活力,也為未來的中國帶來了新的希望。

許多講師在研修班開始前一兩天抵達北京。作為對中國的第一次介紹,我們帶他們去了天安門廣場。雖然當時已宣布戒嚴約一周,但除了廣場附近的中南海前有幾名士兵外,幾乎看不到任何軍事存在。就連通常在繁忙路口指揮交通的警察也不見蹤影。此時,絕食抗議的高潮期已經過去。天安門廣場幅員遼闊,即使有兩三千名學生在此紮營,也並不顯得擁擠。

在中國高等科學技術中心理論物理研究所新大樓的公告欄上,有一則消息呼籲科學家和其他知識分子參與並慶祝定於5月30日舉行的抗議運動的勝利。這應該是最後一天。讀到這裡,我鬆了一口氣。

參加群眾示威遊行的人數之多,清楚地表明了大多數人希望政府進行反腐改革的願望。政府默許了5月19日與學生的全國電視會議。從4月中旬到5月底,示威者的良好表現和政府的克制給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然而,自5月22日以來,我在街頭和許多建築物的牆壁上看到的標語都是"打倒李鵬",而不是"反腐與民主"。似乎已經從理想主義轉向了政治,這讓我感到擔憂。5月30日下午,我看到公共汽車和卡車載著學生和其他人從示威遊行中返回;他們聊天、談笑、揮舞旗幟。所有人似乎都玩得很開心,洋溢著夢幻般的節日氣氛。我也很高興,以為這將是一個美好的結局。然而,由於我至今仍不清楚的原因,示威並沒有結束。6月1日,中國高等科學技術中心1989年關於相對論重離子的第二次研討會開始了。除兩人外,所有發言人都來了。受人尊敬的中國藝術家李可染為這兩次會議各獻上了一幅原畫,印在本論文集的封面上。我去他家拜訪了他,向他表示感謝。82歲的李可染說,他一生只畫和平題材。應我的要求,他為相對論重離子研討會畫了兩隻互相對峙的鬥牛,並用一首詩寫道:"核子重如牛,對撞生新態"。

自從學生占領天安門廣場以來,李可染一直心神不寧。就像兩頭公牛一樣,政府和學生陷入了衝突。雙方都無法退卻。這場衝突將如何收場?

然後,6月4日的悲劇發生了。我們所有人都被它的突然性和嚴重性驚呆了。我必須儘快安排大家安全離開。然而,學生、演講者和其他與會者都希望講座能持續到最後一刻。儘管困難重重,但所有講師都完成了講稿。

自1979年以來,我目睹了中國通過開放政策取得的長足進步。十年前,像我們這樣的國際聚會幾乎是不可能的,大家住在一起,從早到晚參加公開討論。只有通過無數次這樣的、多學科的、長年累月的交流,中國才能實現現代化。

四五月份,近百萬中國人公開表達了對中國未來的願望。6月4日上午,有幾百人逝世,其中許多人是理想主義者和無辜者。為了緬懷他們,表達我們的哀思,謹以此書獻給他們。

李政道

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 波士頓書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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