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升級是一場雙方博弈。俄羅斯並不是唯一贏家」
自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弗拉基米爾·普京一直用核武器威脅西方,並試圖讓西方參與衝突。核政策專家解釋了他在這方面取得的進展
——作者:Доступнонарусском
上周,弗拉基米爾·普京再次威脅西方。
他說,如果北約允許烏克蘭向俄羅斯領土發射遠程飛彈,就意味著北約直接參與戰爭,因此:「考慮到這場衝突的本質發生了變化,我們將根據我們面臨的威脅做出相應的決定。」普京沒有具體說明這些決定是什麼,但每個人都明白,這個問題主要是關於核武器的。
西方是否認為核打擊的威脅是真實存在的?
2022年末,美國政府嚴重擔心俄羅斯會在烏克蘭使用戰術核武器,並準備採取報復措施。據CNN拜登政府的消息人士稱,美國人的判斷並非基於「假設」,而是基於收到的信息,包括情報。近日,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伯恩斯證實:2022年秋季,俄羅斯使用戰術核武器的風險是真實存在的。美國總統拜登當時表示,自1962年古巴飛彈危機以來,世界從未如此接近世界末日。
2022年秋天,俄羅斯首先在哈爾科夫和頓涅茨克州失去了大量領土,然後從赫爾松和第聶伯河右岸撤退,AFU炸毀了克里米亞大橋。擔心普京會因為軍事失敗而決定發動核打擊似乎是合乎邏輯的。然而,俄羅斯軍方設法穩定了戰線局勢。2023年,俄羅斯人首先阻止了 AFU的反攻,並在秋天掌握了主動權,開始向多個方向推進。
此後兩年,西方國家向烏克蘭提供了越來越強大的武器:烏克蘭武裝部隊獲得了坦克、愛國者防空系統、遠程風暴陰影飛彈和 ATACMS飛彈以及 F-16飛機。烏克蘭人成功地使用了西方和自己的武器。他們摧毀了黑海艦隊約三分之一的艦艇,並定期襲擊被占領土和俄羅斯的機場、倉庫、油庫和城市。最後,在8月,烏克蘭武裝部隊入侵了庫爾斯克州,占領了約一百個定居點,包括蘇賈區中心。
儘管普京經常在不同場合表示,俄羅斯將在必要時使用核彈,但俄羅斯迄今為止尚未做出任何核回應。
理論上,這使得人們可以認為這種情況會持續下去。例如,北約副秘書長米爾恰·傑瓦納今年3月表示,北約沒有看到使用核武器的「迫在眉睫的威脅」,並稱普京的言論是心理壓力。當時,美國也沒有看到俄羅斯準備進行核打擊的證據。如今,北約秘書長延斯·斯托爾滕貝格直言:「普京此前曾多次提到紅線,但他並沒有升級。」
另一方面,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所有重大援助決定都提到了可能升級局勢。首先當然是核武器的使用問題。最新的案例是解除烏克蘭武裝部隊使用西方武器對國際公認的俄羅斯領土進行打擊的所有限制。俄羅斯和西方媒體已經繪製了許多地圖(例如,這裡和這裡),顯示哪些城市和軍事設施可以被飛彈擊中,但盟國仍未授權。
盟國的長期猶豫可能表明他們擔心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可能使「核升級階梯」上再上一個台階。至於哪一個決定可能激起俄羅斯的核打擊,沒有人知道。
什麼是「核升級階梯」?它有助於阻止核子戰爭嗎?
「核升級階梯」是描述全球安全體系可能崩潰的一系列事件。人們最常談論的是美國研究員赫爾曼·卡恩的階梯,他在1965年創造了一個44級階梯,分為七個「單元」。還有其他理論——7級、17級,甚至卡恩本人還有另一個16級階梯。
所有這些理論都是為了模擬衝突的進程而設計的,但沒有人在現實生活中使用它們——它們只是可能導致危機演變為全球核子戰爭的理論步驟,俄羅斯核政策專家、加拿大皇后大學國際與國防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馬克西姆·斯塔查克解釋道。這些概念中可能有一些可選步驟,例如在荒無人煙的地區演示使用核武器。
「在核威懾理論中,有觀點認為,在低水平上升級是可以得到良好控制的。在高水平上,當核大國之間發生直接敵對行為時,參與者的行為會更加情緒化和不理性。俄羅斯和西方仍然處於低水平,雙方事先知道並宣布了各自的步驟,並探討了可能的反應。為了討論可能的核衝突,理論概念暫時預計核大國之間會發生直接的軍事衝突。到目前為止,俄羅斯和美國都在盡一切努力避免這種情況,」斯塔查克說。
俄羅斯科學院院士阿列克謝·阿爾巴托夫也認為,高層控制升級將非常困難。他認為,第一次核打擊之後,不會出現「『升級階梯』的有序攀升」,而是「跌入自發核打擊的深淵」,幾天之內世界就會毀滅。在卡恩的理論中,第一次核打擊發生在第21步,之後還有23個升級步驟。
俄羅斯戰略核力量項目負責人帕維爾·波德維格說,「卡恩階梯」是很久以前創建的,當時人們對什麼是可能的、什麼是不可能的概念與今天截然不同。這就是為什麼研究人員描述的一些步驟現在看起來非常奇怪。
總體而言,任何概念的難點在於,除了1945年美國對日本的襲擊之外,人類還沒有將核武器用於軍事目的經驗。「如果局勢開始升級,沒有人知道事態會如何發展,是否會停止。人們普遍認為,如果一方使用核武器,應該做出大致相同規模的回應,應該表現出進一步升級的意願。人們認為,在某個時候,一方必須意識到,在下一階段更大規模的打擊中,它將處於失敗的地位,然後一切都會停止。但同樣,這種停止的機制目前完全不清楚,」波德維格解釋道。
核升級真的會發生嗎?
俄羅斯一直提議將核武器作為烏克蘭衝突的一部分,但迄今為止尚未成功,馬克西姆·斯塔爾恰克說:「在入侵前增加威懾力量的準備,進行核力量演習,增加言論,退出軍備控制協議,在白俄羅斯部署核武器。但沒有回應;美國代表表示,他們沒有看到俄羅斯核活動的增加,這意味著美國核力量沒有什麼可回應的。衝突升級永遠是一場雙方的遊戲。如果你不被玩弄,你就無法升級。」
讓西方相信可以使用核武器的另一種方法是改變俄羅斯的核理論。該理論目前規定了使用核武器的四個條件:
收到有關在俄羅斯或其盟國領土上發射彈道核飛彈的信息;
在俄羅斯或其盟友領土上使用核武器或其他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對關鍵的國家或軍事設施造成「影響」,這些設施的癱瘓將擾亂核力量的反應;
當俄羅斯的生存受到威脅時,就會使用常規武器對俄羅斯進行侵略。
支持戰爭的主要批評者是 Z政治學家謝爾蓋·卡拉加諾夫。他認為,該理論沒有發揮威懾作用,西方領導人相信俄羅斯幾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使用核武器。「如果無人機再次襲擊克里姆林宮,為什麼不先向國會大廈發射常規飛彈?讓它燒毀,」他說。接下來,根據卡拉加諾夫的計劃,應該對幫助烏克蘭的北約國家的設施進行非核打擊,如果西方做出回應,甚至可能對歐洲的設施進行集體核打擊。這個想法是,如果西方知道俄羅斯準備使用核武器,就不會發生核子戰爭。
卡拉加諾夫曾兩次公開與普京就核武器使用問題進行辯論——分別是去年和今年。他特別談到了改變核戰略的必要性。6月,普京表示「我們正在考慮」這種改變,9月1日,外交部報告稱這項工作「已進入後期階段」。
女王大學的馬克西姆·斯塔查克表示,可以合理地預期新版核原則將擴大使用核武器的條件。「一方面,這肯定會對西方產生影響,另一方面,現在已無處施壓。西方能給烏克蘭的一切,烏克蘭都給了。俄羅斯降低使用核武器的門檻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例如,該原則可以阻止西方軍隊的參與。但這更多的是政治遊戲,而不是可能的現實。現在不可能再撤銷和取消西方的軍事援助。在原則中聲明西方武器的轉讓意味著西方參與戰爭不會改變任何事情,因為這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這意味著核原則的改變將只是被拋在一邊,」這位專家認為。據他所說,如果俄羅斯在一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改變了原則,那將是一個更「光明」的一步。
總體而言,所有理論都是為了對抗主要對手而制定的,對蘇聯和俄羅斯來說,主要對手就是美國。「也就是說,如果在與烏克蘭的戰爭中,俄羅斯的一個戰略轟炸機駐紮的機場被擊中,或者飛彈預警系統的雷達被擊中,並不意味著已經出現了使用核武器的條件。雷達打擊不會使你看不到彈道核飛彈襲擊的開始。機場被擊中不會降低你的報復性核打擊潛力。這些都是單次打擊,只需將飛機分散到其他幾個基地並修復受損的軍事設施即可輕鬆完成。另一方面,美國分析人士擔心,烏克蘭的此類襲擊將促使俄羅斯聯邦使用核武器。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說可以採用這種方法,」斯塔爾恰克說。
帕維爾·波德維格表示,應針對兩種情況分別評估俄羅斯核打擊的風險——打擊北約國家和打擊烏克蘭。在第一種情況下,經典的威懾機制會發揮作用:存在回應和進一步升級的危險。「莫斯科和西方都意識到,很可能無法控制這一進程,因此他們不會朝這個方向發展,」專家說。
如果對烏克蘭實施核打擊,則採用不同的機制。沒有任何軍事任務可以用戰術核武器解決。例如,可以用一次戰術核打擊摧毀一個空軍基地,而不是用常規武器進行多次打擊,但這不會從根本上改變戰線局勢。
「使用核武器的唯一目的可能是,像在廣島和長崎那樣,震撼敵人,迫使他們投降,結束他們的抵抗。也就是說,從戰略上改變衝突的進程。但這裡還有一個問題:要對敵人產生重大影響,必須殺死數萬甚至數十萬人。做出這種決定的門檻很高,即使是嗜血的人也可能無法做到這一點,」帕維爾·波德維格說。但即使是這樣的打擊也不能保證敵人會投降。例如,在1945年,對日本的打擊是其投降的重要但非決定性因素。
另一個威懾因素可能是盟友可能做出的反應。波德維格確信,支持俄羅斯的國家將做出嚴格的負面反應。事實上,中國曾多次警告俄羅斯不要使用核武器。上一次警告是在9月初,當時有消息稱俄羅斯即將改變核戰略。
那麼,俄羅斯決定發動核打擊——核子戰爭不可避免嗎?
當然,這個問題沒有確切的答案。但有證據表明,美國正在考慮對俄羅斯發動大規模常規打擊,以應對第三國發動的核攻擊。
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伯恩斯回憶說,2022年11月,當美國嚴重擔心俄羅斯對烏克蘭實施戰術核打擊時,喬·拜登指示他向俄羅斯對外情報局局長謝爾蓋·納雷什金髮出「直接警告」。在警告中,美國人「非常清楚」核打擊將導致什麼後果。據《紐約時報》報導,當時拜登政府認為,盟軍的回應應該是強有力的,但不是核的。具體來說,他們談論的是使用常規武器打擊實施核打擊的俄羅斯部隊。
美國對其常規武器的效力充滿信心,例如兩年前,前中情局局長戴維·彼得雷烏斯就曾表示,北約有能力摧毀烏克蘭境內的所有俄羅斯軍隊以及黑海的所有俄羅斯艦船。
美國在全面入侵烏克蘭之前就試圖模擬對俄羅斯使用戰術核武器的回應。因此,2016年,歐巴馬政府的副國家安全顧問艾薇兒·海恩斯組織了一次參謀演習。根據演習設想,俄羅斯襲擊了波羅的海國家之一,北約有效擊退了侵略,俄羅斯對北約部隊進行了低當量核打擊。參加演習的將軍們表示,報復性核打擊是必要的,並提出了目標清單。然而,時任副總統喬·拜登的顧問科林·卡爾指出,這種情況讓美國及其盟友有機會團結全世界對抗俄羅斯,實現孤立和削弱俄羅斯。此外,卡爾認為,報復性核打擊將使核武器的使用正常化。最終,演習參與者決定以更大的強度進行常規戰爭,北約獲勝。
一個月後,參謀部再次舉行了同樣的演習,但人員組成更具代表性。當卡爾再次闡述自己的立場時,國防部長阿什頓·卡特強烈反對。他表示,如果美國不進行核打擊報復,對北約來說將是一場災難,並將破壞美國在世界各地的信譽。在選擇報復性核打擊目標時,演習參與者拒絕了加里寧格勒,因為擔心報復性打擊會襲擊美國領土和波羅的海國家領土,因為這會導致大量平民傷亡。沒有參與這場假想戰爭的白俄羅斯被選為目標。演習到此結束,因為參與者無法模擬俄羅斯的下一步行動。
「如果俄羅斯方面出現嚴重挑釁,對西方來說更有利的做法是不進行核打擊,而是動員一切力量抵制使用核武器的威脅。這個因素不容小覷,」帕維爾·波德維格說。
「一方面,在任何概念中,使用核武器都意味著報復性核打擊。理論上確實如此,但這也意味著全球核子戰爭的開始。決策者是否準備在不試圖理清和了解發生了什麼的情況下用核武器轟炸地球?很可能不會,因為核武器國家彼此之間行動非常謹慎。不僅是美國和俄羅斯/蘇聯,還有印度和巴基斯坦,它們有過武裝對抗的經歷,但沒有使用過核武器,」馬克西姆·斯塔查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