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Foreign Affairs
作者:Alexander Gabuev
譯者:撒母耳
(2024年10月,習近平和普京在俄羅斯喀山出席金磚國家峰會。Maxim Shipenkov/ Reuters)
「你絕不希望發生的一件事就是俄羅斯和中國聯合起來。我必須讓它們不再聯合,我想我能做到這一點。」唐納德·川普在10月接受政治評論員塔克·卡爾森(Tucker Carlson)採訪時誇口道。在競選過程中,這位當選總統多次表示,他將「在24小時內」停止烏克蘭戰爭,而且他對中國的立場將比喬·拜登總統強硬得多。
川普從未明確闡述過他「拆散」這兩個國家的計劃,根據他以往的言行,他可能只是臨時想出一個計劃。但早期跡象表明,新一屆政府可能會通過緩解與莫斯科的緊張關係(甚至改善關係)來破壞中俄夥伴關係,以向北京施壓——這與50多年前美國國務卿亨利·基辛格策劃的計劃正好相反,當時美國利用中蘇分裂來尋求與中國緩和關係。
這種想法似乎受到川普陣營中許多人的歡迎,包括那些被提名進入其國家安全團隊的人。例如,被川普任命為國家安全顧問的國會議員麥可·沃爾茲(Michael Waltz)就在《經濟學人》上主張美國儘快幫助結束烏克蘭戰爭,然後將資源轉移到「應對來自中國共產黨的更大威脅」。
北京和莫斯科的領導人對未來幾周的權力交接和川普新任期的開始,既焦慮又幸災樂禍。克里姆林宮的當務之急是安全度過這段時期,避免在川普入主白宮之前與美國在烏克蘭問題上發生重大的衝突升級。俄羅斯總統普京希望,如果莫斯科打好自己的牌,川普就任總統後,將導致西方對基輔的支持大幅減少——即使沒有正式結束烏克蘭的敵對狀態。
北京的擔憂則恰恰相反。習近平11月在亞太經合組織峰會期間與拜登會晤,這表明民主黨政府在卸任時對美中關係不會有嚴重破壞。至於即將上任的共和黨執政團隊,北京有理由感到擔憂——無論是其競選言論還是川普提名擔任政府關鍵職位的人員。
普京的煉獄(purgatory)
有關川普的烏克蘭「和平計劃」的細節還很少,俄羅斯高級官員也限制了對其可能性的公開評論。但即使在與川普進行正式對話之前,克里姆林宮也需要渡過未來幾周的難關,因為在克里姆林宮看來,這是烏克蘭戰爭中最危險的時期之一。
經過近一年的痛苦斟酌,即將卸任的拜登政府終於允許基輔使用北約成員國生產的遠程武器,包括美國製造的陸軍戰術飛彈系統(ATACMS)飛彈和英國製造的「風暴陰影」飛彈,打擊國際公認的俄羅斯境內的軍事目標。11月19日,俄羅斯布良斯克地區的一個軍械庫被俄羅斯國防部聲稱是 ATACMS的飛彈擊中,兩天後,俄羅斯庫爾斯克地區一個據說有朝鮮將軍駐紮的指揮所被「風暴陰影」飛彈擊中。
這些挫折雖然會讓俄羅斯人感到痛苦,但不會對戰局產生重大影響。俄羅斯正在東部戰線逐漸取得更多優勢。令克里姆林宮擔憂的是,西方顯然無視莫斯科明確表達的紅線和核威懾。普京曾在多個場合表示,如果沒有北約人員的重大技術援助,烏克蘭就無法使用 ATACMS和「風暴陰影」等系統,因此,在克里姆林宮看來,烏克蘭人使用這些系統無異於西方聯盟向俄羅斯開火。西方有組織、有紀律地觸碰俄羅斯的「紅線」,迫使克里姆林宮接受這個既成事實,即北約向包括克里米亞在內的被占烏克蘭領土上的俄羅斯目標開火,而除了對烏克蘭的襲擊、在西方的破壞行動以及向葉門胡塞武裝或朝鮮等無賴國家提供有限的軍事支持外,俄羅斯沒有採取任何報復性升級行動。但針對俄羅斯境內的襲擊則完全是另一回事;在克里姆林宮看來,必須儘早制止這種行動。
為回應他們眼中的這種西方挑釁行動,11月19日,俄羅斯公布了一項新的核戰略,大大降低了使用核武器的門檻,為對無核國家(如烏克蘭)實施核打擊鋪平了道路,只要無核國家在核國家支持下對俄羅斯發動了遠程運動攻擊。為了強化西方並不重視的口頭威脅,11月21日,俄羅斯向第聶伯羅的一個軍工廠發射了一枚可攜帶核彈頭的飛彈。從相對較小的爆炸聲來看,這枚飛彈幾乎沒有有效載荷——這意味著這次發射主要是一個政治信號,以表明克里姆林宮升級局勢的能力和意願。
在莫斯科看來,現在球又回到了華盛頓的手中。普京已明確警告西方領導人,他將對任何升級的舉措(如對俄羅斯進行新一輪打擊或向烏克蘭派遣軍隊)進行有針對性的報復。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穩定局勢,直到川普就職打開一扇對克里姆林宮有利的談判結束衝突的新窗口。
克里姆林宮意識到,拜登政府的最新舉措,包括解除對烏克蘭武器供應的限制,正在為華盛頓在未來的任何談判中增加籌碼。這就是為什麼莫斯科對最危險的事態升級如此堅決地予以回擊,而對那些被認為不太重要的事態卻不採取報復行動的原因,例如拜登政府於11月21日公布的針對俄羅斯金融系統的新制裁,或華盛頓決定向烏克蘭武裝部隊提供地雷。
一旦拜登-川普的權力交接結束,克里姆林宮就別指望2.0版的川普政府會容易對付。川普國家安全團隊的某些成員,包括即將上任的副總統萬斯(JD Vance)和川普的烏克蘭問題特使基思·凱洛格(Keith Kellogg),提出了結束戰爭的設想,即沿著烏克蘭目前的接觸線停火,並長期暫停基輔加入北約,以換取確保烏克蘭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生存的條款(即使不在其1991年的邊界內)。這似乎對莫斯科有利。但目前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普京準備放棄他最初的、遠為極端的目標——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烏克蘭的非軍事化和去納粹化」,這最終意味著基輔政權的更迭和莫斯科對烏克蘭外交政策的永久否決權。克里姆林宮樂於在談判桌上實現這些目標,但如果不能確保最關鍵的先決條件——西方停止對烏克蘭的軍事支持——俄羅斯領導人將繼續戰鬥,希望在消耗戰中時間會站在俄羅斯一邊,希望西方武器庫存的枯竭和不願升級局勢的態度會限制川普幫助烏克蘭的能力。
新的對華鷹派
與普京不同,習近平有很多理由認為,拜登向川普的過渡期將是中美關係相對平靜的時期。然而,一旦川普上任,北京的處境可能會變得危險。
近年來,北京和華盛頓一直努力保持兩國關係的穩定性和可預見性。北京和華盛頓通過多種溝通渠道,包括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和 中共外交部長王毅之間的定期接觸,度過了今年1月台灣總統大選的風險期,基本避免了破壞性的貿易和出口管制戰,並降低了台灣海峽和南海等潛在軍事對抗熱點地區的緊張局勢。
拜登和習近平在11月的最新會晤中確認,他們打算將這一做法延長至1月20日。即將卸任的美國政府於12月2日公布了針對中國晶片製造業的一系列新出口管制措施,北京立即予以反擊,禁止向美國出口包括鎵、鍺和銻在內的幾種關鍵礦物。但這些舉措是早就準備好的,並不令人意外。目前,雙方都有理由保持冷靜和克制。拜登正在應對烏克蘭和中東的戰爭,而中國在經濟狀況惡化的情況下無意尋求不必要的對抗。
然而,儘管普京有理由對川普感到樂觀,但習近平卻有很多擔憂。在川普的第一個任期內,他發動了與中國的貿易戰,對中國科技巨頭華為實施制裁,並施壓要求其從盟友的網絡中卸載其設備,加強了美國在印度太平洋地區的軍事資產和夥伴關係,並就新冠疫情發動了宣傳戰。對習近平來說,這次的情況可能會更糟。2016年,中國經濟的增長軌跡比現在強勁得多,而美國經濟則萎靡不振。如今,形勢已經逆轉,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習近平在過去10年中推行的經濟政策。
然後是川普正在組建的國家安全和貿易專家團隊。迄今為止,大多數被提名的高級官員都以對華鷹派觀點而聞名,他們主張增加國防開支以對抗北京,主張徵收懲罰性關稅、加強出口管制和支持台灣。更糟糕的是,川普即將任命的大多數高級官員要麼在中國完全不為人知,要麼已經多年沒有去過中國,反而是在台灣待了一段時間。同樣,習近平目前的團隊,尤其是他在經濟方面的高級副手,在華盛頓並不為人所知。
自2022年以來,習近平身邊的人——包括他的幕僚長蔡奇和副總理何立峰——在國際上的知名度相對較低,不會說英語,而且自他們升任政治局委員以來,華盛頓大多無法接觸到他們。如果說川普第一任期內中美之間的非正式渠道非常豐富,那麼在川普2.0時期,中國最大的希望或許是埃隆·馬斯克,他在中國擁有多項商業利益,他的電動汽車公司特斯拉在上海設有工廠——至少在他與美國總統保持良好關係的情況下是這樣。
沒有反向的基辛格
在川普2.0將帶來的所有不確定性中,普京和習近平最不擔心的是華盛頓是否有能力策劃兩國之間的真正分裂,儘管川普在競選時曾承諾這樣做。
首先,川普能否通過談判就烏克蘭問題達成令普京滿意的協議還有待觀察。如果克里姆林宮的核心關切得不到解決,莫斯科很可能會繼續戰爭,以犧牲北京為代價改善與克里姆林宮關係的整個計劃也將變得不確定。即使各方就烏克蘭問題達成協議,川普放鬆美國對俄羅斯的制裁,圍繞俄羅斯經濟的陰雲也不會立即消散。為莫斯科提供額外的現金流需要歐洲的支持,而這一點絕無保證,因為許多國家仍對普京統治下的俄羅斯持懷疑態度,不想回到戰前的經濟依賴時代。
俄羅斯在經濟上已經變得非常依賴中國,在過去兩年中,俄羅斯40%的進口來自中國,30%的出口銷往中國。這種依賴正在加深,不可能很快改變。要扭轉這種依賴,還需要美國和歐洲協調努力,增加與俄羅斯的雙邊貿易,而這在川普執政下是很難想像的。
最後,普京和習近平都知道,這將是川普的最後一個任期,他的繼任者很可能會推翻在共和黨總統任內達成的任何協議。相比之下,習近平和普京都計劃在2029年川普任期結束後繼續掌權。除了這兩個獨裁者之間的個人關係外,他們對華盛頓的共同不信任,以及他們希望在一個新興的多極秩序中變得更加強大——以犧牲美國為代價——都可能為中俄夥伴關係的穩定和發展提供足夠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