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敘利亞局勢風雲突變,過去一向堅挺談笑風生的巴沙爾阿薩德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失去了對全國的控制,這當中當然有他自己的統治越來越拉垮的因素,以至於本該絕對忠於他的官兵都反水了。
◇圖為2024年12月14日敘利亞內戰形勢,可以清楚看到敘利亞內戰各派別武裝占領區以及背後支持力量圖源微博:@大鵬守御千戶所
眼看這敘利亞打成了一鍋粥,無論是政府軍還是反對派背後都有境外勢力的影子。且不說看上去很強的世界老二俄羅斯和想在地區當話事人,動不動就升旗的伊朗,就連隔壁的土耳其也想從敘利亞身上拉下來一塊肉。俄羅斯摻合這檔子事是為了敘利亞的那幾個軍港,讓俄國在中東和地中海還能保持點存在感,伊朗是為了搞什葉派聯盟,一起打擊以色列。那土耳其為啥非要在背後捅敘利亞一刀?要想理解這一切,就得從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關係開始講起。
◇圖為奧斯曼土耳其蘇丹賽利姆一世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敘利亞地區以前是羅馬帝國的地盤,後來穆斯林崛起,在對東羅馬的戰爭中一路贏贏贏。公元637年,穆斯林軍隊擊敗了東羅馬帝國,占領了敘利亞。公元1516年,奧斯曼帝國的賽利姆一世在達比克草原擊敗了不可一世的馬穆魯克大軍,徹底將敘利亞占為己有,直到一戰結束奧斯曼土耳其分崩離析前,敘利亞這塊土地一直被奧斯曼人統治了四百多年。
◇圖為16-17世紀的奧斯曼土耳其勢力範圍已經擴張到歐亞非三洲
在這個帝國的廢墟上誕生了現在的土耳其和敘利亞。土耳其走向了艱難的世俗化,而敘利亞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被法國託管。這兩個國家命運不同,而它們首先要面臨的就是領土衝突。
◇圖為一戰後《色佛爾條約》瓜分奧斯曼
◇圖為《洛桑條約》規定亞歷山大勒塔歸敘利亞
1923年根據凱末爾簽訂的《洛桑合約》,有一塊名為亞歷山大勒塔的土地被劃為法屬敘利亞,而當地卻有大量的土耳其人。於是後來的土耳其政府操縱民意,在1938年先讓這裡獨立,後來又把這裡吞併,這也就是如今土耳其的哈塔伊省。對於這段往事,敘利亞至今仍然不承認,並堅稱此處是敘利亞不可分割的領土。可以說這領土糾紛讓兩個國家一開始就結下了梁子。
◇圖為大批土耳其人有組織進入亞歷山大勒塔
不僅如此,兩國因為水資源也劍拔弩張。人類歷史的兩條母親河,也就是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流經這兩個國家,其中土耳其在上游,敘利亞在下游。土耳其為了改善安納托利亞地區的農業和居住環境,在這兩條河上建設了十九座水壩,如此一來當然讓下游的敘利亞強烈不滿。
◇圖為中東地區平均降水量示意圖,其中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大部分水資源被土耳其控制
總的來說,僅僅從歷史和地理的因素就註定了這兩國的關係肯定是不能好的。而在宗教的角度講,敘利亞也有仇恨土耳其的理由。總體上看,土耳其是比較世俗的伊斯蘭國家,並且跟美國走的比較近。在敘利亞的不少什葉派看來,土耳其這算是背叛了整個伊斯蘭世界,尤其考慮到土耳其還是不少國家的前宗主國,這就更加難以原諒了。
◇圖為土耳其對敘利亞境內庫爾德武裝的態度
◇圖為庫德人武裝
當然,由於國力的原因,土耳其總體上是在欺負敘利亞,而敘利亞是逮住機會就會噁心土耳其,比如支持極左派並被很多國家認定為恐怖主義的土耳其庫爾德斯坦工人黨,敘利亞甚至還雇用了二戰時的納粹黨衛軍上校阿洛伊斯布魯納來訓練庫爾德斯坦工人黨成員,並為庫爾德斯坦工人黨的領袖奧賈蘭在大馬士革長期提供庇護,更是把兩國關係推向冰點。1989年,一架敘利亞的米格21闖入土耳其領空12英里,擊落了一架土耳其軍用直升機,機上五人當場身亡。此事一度把兩國推動到了戰爭的邊緣。
不過,在新世紀土耳其和敘利亞兩國的關係迎來了轉折,土耳其的政府決心走出一條融合世俗民主和伊斯蘭教義,不完全依賴於西方的路徑。
◇圖為埃爾多安與巴薩爾阿薩德合影
2003年伊拉克戰爭爆發,土耳其拒絕開放其領空給美國空軍,這讓敘利亞看到了一個不再受英美擺布,全新的土耳其,再加上兩國領導人都有長時間為人民服務的需要。於是兩國關係迅速升溫,土耳其的總統和總理頻繁訪問敘利亞,跟巴沙爾阿薩德談笑風生,並且兩國頻繁在戈蘭高地附近舉行針對以色列的聯合軍事演習。兩國關係看上去就要合作無上限,但2011年開始的敘利亞內戰卻給這牢不可破的聯盟按下了緊急剎車鍵。
◇圖為敘利亞內戰後,敘利亞難民主要流向目的地
一開始,土耳其還是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面對大量的敘利亞難民,土耳其人把他們稱為「客人」。但是敘利亞的難民規模遠超土耳其最樂觀的估計。更讓土耳其人不爽的是,這其中有不少是庫德人。對於土耳其來說,庫德人本身就是多少世紀以來動亂的源頭,對他們從來就沒抱太大的善意,而敘利亞這邊庫德人更慘,長期遭受虐待,內戰之後更是大量湧入土耳其,土耳其自然是極其不樂意的。
這麼一來,雙方看似牢不可破的友誼也就畫上了休止符。土耳其宣布單方面終止對敘利亞的一切援助。而敘利亞政府軍這邊對普通土耳其人也沒什麼好印象,隨著內戰加劇,政府軍對土耳其的敵意釀成了實際上的流血事件。先是土耳其去沙特朝覲的大巴車在回來的路上遭到敘利亞軍人的掃射出現傷亡,接著又是土耳其的一架偵察機被敘利亞的防空部隊擊落。在這個過程中甚至有敘利亞軍人越過土耳其邊界把土耳其軍人打死。
◇圖為敘利亞防空部隊擊落土耳其戰機新聞報導
如是這般,等於加速了敘利亞和土耳其關係的破裂。2012年,土耳其和美國會晤,認真討論巴沙爾阿薩德將來政權的倒台問題,這次會議標誌著土耳其和敘利亞短時間塑料友情的徹底破產,在此之後雙方也就徹底撕破臉了,敘利亞軍人資助恐怖分子在土耳其搞襲擊,而土耳其軍機也越過邊界擊落了敘利亞的軍用飛機,這倆國家又回到了你死我活的掐架狀態。
就這樣,敘利亞戰爭曠日持久,巴沙爾阿薩德政權宛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成批成批地製造著庫爾德難民,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土耳其也吃不消。而對於敘利亞巴沙爾政權來說,土耳其一直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則會讓其本來就極端孤立的外交情況雪上加霜,一來二去,雙方維持一個最起碼的交往反而成了剛需。所以到了2021年,土耳其和敘利亞雙方又舉行了外長會晤。敘利亞對土耳其提出了幾點要求,其中包括開放邊界貿易通道,讓土耳其頂著美國和歐盟的壓力來給敘利亞政府提供經濟支持。而土耳其的要求則是要敘利亞巴沙爾政府好好看住庫德人,不要讓他們越過邊境為非作歹,而且必須讓阿薩德放棄俄羅斯的軍事支持。
◇圖為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
不僅如此,敘利亞政府軍如果想要獲得土耳其的支持,還得在2023年6月之前獲得決定性勝利,以方便埃爾多阿拉選票。土耳其的條件看上去非常苛刻,如果在平時,這樣的要求雙方還可以有對談的空間,無非就是各作讓步而已,但彼時阿薩德政府已經愈發支棱不起來,必須仰仗國外勢力,那會兒的俄國還沒有一小時二十二分速通基輔紹伊古一戰封神,所以阿薩德說什麼都不答應。
既然如此,土耳其就沒有理由再對阿薩德表示出最起碼的善意,再加上俄國在2022年入侵烏克蘭踢到了鐵板上,世二軍的主力基本成了烏克蘭黑土地上的肥料。老大哥日子過得很難受,這巴沙爾阿薩德自然就好不到哪裡去,而土耳其也樂於落井下石。2023年,土耳其宣布加入對敘利亞的經濟制裁,而針對敘利亞境內的庫德人武裝團體,土耳其也早就對敘利亞政府軍放棄了任何幻想和善意,反而去積極主動接觸反對派。
◇圖為土耳其明確表態支持敘利亞反對派武裝
這些年來,光是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邊境貿易站,敘利亞反對派就能每年獲取幾千萬美元的收入。這麼看來,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關係也還在維持,只不過巴沙爾阿薩德再也不能作為敘利亞的代表來經營這個關係了。
從歷史和現實的層面看,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關係更多的是在歷史衝突和仇恨的背景之下各取所需,在這種情況下,談判的誠意和自身的實力都很重要。雖然土耳其在這方面也一言難盡,但比起巴沙爾阿薩德還是好到天上去了,所以這兩國關係弄成這樣,也只好對巴沙爾說一聲活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