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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林:不要事後諸葛亮 再談六四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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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就算是寓言吧

    一群孩子跟著一對夫婦,據說是他們的父母。這對夫婦花天酒地,可孩子們經常吃不飽,上學不能保證。於是他們請求父母少上館子,讓他們能夠好好讀書,少干一點活。這對夫婦對他們吼道:「我們養活你們,你們居然敢頂撞父母?」孩子們不想輕易放棄,繼續要求「父母」讓他們能夠跟鄰居的孩子那樣上學。這對夫婦拿出鞭子和棍子:「你們膽敢再鬧,看我不揍你們」。孩子們想,我們又不是沒挨過打,挨揍也要鬧,畢竟他們是父母,總不會把我們往死里打吧?我們的要求不算過分,也許再堅持一下,他們就同意了我們的要求也未可知。哪知,他們的「父母」不只是動棍子,還動刀子殺人!
   
    (二)「事後諸葛亮」可以休矣!
   
    「反思」是對自己以前的認識,或對過去的重新思考,以便提高自己,吸取教訓,為以後處理類似情況有所改進。比如以前因為想占小便宜而受了騙,以後對便宜的東西送上門來,要三思而行。其次,反思必須在明白真相後才有意義,否則就是「胡思」。現在對六四的一種「反思」很流行,那就是「要是學生怎樣…… 結果就會怎樣」。據說劉曉波也「反思」,說「如果四君子絕食起到了和他們意願相反的作用」。這種「事後諸葛亮」式的「反思」,不但於事無補,而且是非常有害的。
   
    所謂的「學生領袖」也就是敢於站出來,口才還可以的人。人們參加那場運動沒有幾個是因為看在學生領袖的份上,而是出於自己的利益,出於良知和公義,出於對國家未來的希望。人們參加那場運動,都是按照各自以為最好的方式,沒有幾個人能料想到鄧小平會是那樣的無恥和殘忍。
   
    類似的運動不會再有。即使有,劉曉波們也不會有機會扮演類似的角色,而新的「領袖」不會聽這種反思。就好比婚姻不幸的人後悔當初沒有聽老人言,聽不進旁人的勸告,……,以後墜入愛河的年輕人還是照樣犯同樣的錯誤,重蹈婚姻的悲劇。學生運動也是一樣,如果以後還有類似的學運發生,它還是會按照它自身的軌跡和當時的氣氛發展。再說,任何人對自己憑良知所作,對後果無法預料、不能控制的事,沒有必要後悔。
   
    其次,在中共沒有解密當時決策的全過程——從學生遞請願書,到4·26社論,到戒嚴,到屠殺——來談「要是學生這樣,結果就會怎樣」也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我們不知道實施屠殺的一方對學生運動的每個階段的反應,我們如何知道「要是學生早點撤離廣場,就不會有屠殺呢?雖然屠殺的方式可能不同,比如製造學生鬧事的藉口,對「鬧事者」「嚴打」。
   
    最後,在屠夫還沒有受到法律制裁之前,在正義得到聲張之前,讓受害者「反思」「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也是不公平的,這種「反思」只能起到為兇手開脫的作用。
   
    (三)學生為何沒有早些撤離廣場?
   
    首先,當時幾乎沒有人能想到動用機槍坦克所進行的屠殺。除了少數幾個屠夫,六四前絕大多數人預計不到共產黨會在全世界的注目下大開殺戒。那時候知道的是七六年的四·五清場:工人民兵拿著棍棒,半夜上陣,把天安門廣場上的人全部抓走。可那是「十惡不赦」的四人幫乾的,鄧小平據說比他們要好呢。所以我同意一位網友說的,柴玲所說的「流血」不是六四式的「流血」,因為她當時所知道的最壞情況,也就是四五清場式的「流血」(雖然中共早已在西藏,雲南等地用正規軍殺過平民,但那是相對秘密的,普通百姓並不知情)。
   
    其次,八六、八七年間的學生運動無聲無息地終結的後果是,同情學生運動的胡耀邦被逼下台,強硬派李鵬當上總理(趙紫陽取代胡耀邦成為總書記)。通過「反思」兩年前的學運人們可以預料到,在沒有得到政府任何承諾的情況下撤離廣場,趙紫陽等一些改革派會被清算,學運領袖被秋後算帳。李鵬的「我現在不說 」和趙紫陽的「老了,無所謂了」便是明顯不過的佐證。
   
    有人拿西方的遊行和那場運動比,說是西方的遊行、示威,完了就走。他們忽視了一個最基本的事實,那就是西方是民主國家,民眾表達了觀點之後,政客們就會重視,這既是為他們下一輪的選票,也是為他們所代表的選民的利益。而在獨裁國家,如果當時沒有達到承諾,民眾的要求不但以後不會考慮,「出頭者」反而會得到整肅。
   
    再說,學生運動推動國家走向民主的例子不是沒有,鄰國南韓就是其中之一。十年前(1979年),伊朗的群眾運動也導致了政權的替換。堅守廣場,畢竟還有一些希望,因為緊急人大會議的召開已經有足夠的人簽名,有望一個月內召開,到時,學生的訴求就會被重新考慮。而他們如果撤離廣場,召開人大會議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就會大打折扣。再說,很多軍隊不是被百姓勸回去了嗎,還有軍方人員也參加了遊行呢!三十八軍軍長抗命,好像也是得到證實了的。那會想到鄧小平會從外地去調動毫不知情的野戰軍呢?
   
    早點撤離廣場,就是等於學運的完全失敗(官方沒有答應任何學生的要求),學生們不甘,市民們也不甘。「溫和」如王丹者也承認「如果我們撤的話,我覺得,怎麼說呢?這叫縱容惡人!我覺得從感情上沒法接受。」「所以我個人當時有這個感受,讓我很理性地來很冷靜地說應該怎麼樣應該怎麼樣,我說對不起,我沒有那麼高的理性,因為我沒有面對理性的對手」。
   
    其實,當時的學生已經夠溫和了,任何「出格」的行為都會被學生制止,連弄污毛像的人都被他們抓起來。如果說學生們在沒有得到任何承諾的情況下撤離廣場,才算「溫和」,當初沒有學生運動不就更加溫和?任人宰割是最溫和了。這種「溫和」正是中共所想要的,也是中共出動機槍坦克所要達到的。如果東歐和前蘇聯的民眾都這樣「溫和」,那裡的共產政權依然存在。
   
    總而言之,從4·26社論到戒嚴,中共一步步把八九學運推上了不歸路。當時陷入了一個坑裡,各種力量交集綜合,沒有一種智慧能夠把它帶出來。
   
    (四)5.30撤退了還會有屠殺嗎?
   
    這是一個偽問題。首先,歷史不能假設。這種問題就像「如果太陽從西邊出來會怎樣」一樣沒有意義。其次,這個問題本身暗示學生(領袖)要對屠殺負(部分)責任。
   
    儘管是偽問題,我還是就我所了解的當時的形勢作一些分析,因為有太多人問這樣的問題。
   
    如果學生完全撤離廣場,也不見得沒有屠殺。比如按照劉剛的」校園割據」,誰能肯定屠殺不會發生在校園?
   
    (五)《天安門》的功過
   
    《天安們》作為記錄片,自然有它不可抹殺的意義。如果有人不知道二十年前的屠殺,或者否定有屠殺的發生,我會推薦《天安門》給他,因為它記錄了一些重要的史實。只要有起碼良知的人,都能得出簡單的結論:中共的無恥和殘酷,因為用機槍和坦克去對付手無寸鐵的學生和市民,完全越過了現代文明的底線,就好比一個大漢用刀槍去對付一個孩子。
   
    影片的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就像LA Times的Kevin Thomas對記錄片《天安們》的評論中所寫的:「it strongly suggests that had moderation prevailed,there would have been no violent crackdown,and Deng Xiaoping's cautious reformist agenda might have been accelerated.」。
   
    卡瑪在做紀錄片時說她只想把事實真相告訴觀眾,問題是在幾個小時的影片裡如何剪裁「事實」。在取材的過程必然取決於製片人的認知水平。一方面,影片把柴玲對兩個記者的話放在一起,極度渲染柴玲等人的非理智;「忽視」掉運動期間學生和市民的克制和理性,幾乎沒有提及訴求的合理性。兩年多前的學潮被「 平息」而導致胡耀邦下台,這一重要的背景知識更是隻字未提,那是運動的導火線,也是學生不肯撤離廣場的重要原因之一(見第三段:學生為何沒有早些撤離廣場?)。另一方面,影片中所採訪的人基本上都是所謂的「溫和派」,沒有嚴家祺、包遵信、鄭義、陳明遠、方勵之、徐良英、沈澤宜等那些對學運有重大影響的人物。她所引用的吳國光等人的話,就把89民運和文革相比,把學生要求改革的訴求說成是革命,並為中共屠殺開脫,比如說4·26社論就表明了中共的強硬態度(美國那時駐中國大使李潔明也有類似論調,說是鄧朴方曾傳話給學生,表明中共一定會屠殺)。好像一個歹徒對著無辜者有言在先:「把東西給我,否則我就殺了你」,殺人就有了理由。而戴晴的話「毫無理性的學生和毫無理性的政府」,則把20來歲的學生的天真對等於久經沙場的屠夫們的冷酷。如果說前面只是「剪裁」 的問題,在屠殺後的一段解說詞:「Tiananmen Square was empty.But skirmishes between the people and the Army went on sporadically for several days.There were more deaths on both sides.」則非常明顯的表明了她是怎樣一個「中立的第三者」:她把市民和學生當成交戰的一方。
   
    如果人們對卡瑪把學生和政府放在對等的位置還有懷疑的話,她的自序里對當時的一段描述就再清楚不過了。
   
    在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的天安門廣場上,有三位外地青年用墨汁玷污了毛澤東的肖像。當時一位外國記者在現場拍照,立即有學生上前去搶他的照相機。那位記者模仿著學生們遊行時的樣子,高喊「新聞自由!新聞自由!」而學生則說:「這對運動不利,就是不許拍!」這些學生的考慮當然是怕給政府造成鎮壓的口實。但這一場景十分耐人尋味。向政府要求新聞自由的人,忽然發現新聞自由對自己的事業不利,而感到有必要加以封鎖。人們對於社會公正的追求往往陷入這樣的自相矛盾。……
   
    卡瑪用個人的不民主行為來否定學生的民主訴求。「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任何個人都不可能絕對自覺地遵守「民主」程序,民主中的制衡(check &balance)正是為了防止個人權力的濫用(不民主)所採用的機制。傑弗森成為總統之後就有大權獨攬的嘗試。有「民主之父」之稱的人尚且如此,從來沒有行使過民主權利的學生,又能要求他們什麼樣的境界?「民主制度」本來就不是一幫「自覺遵守民主」的人建立起來的,而是各方利益妥協形成的機制。「民主」不是要求每個人自覺地「民主」,民主是防止有權力的人濫用權力,是防止個人的權利被隨意踐踏。再說,學生們並沒有他們自己上台取而代之,而是要求執政者進行民主改革。
   
    卡瑪這樣的認知是不奇怪的。她後來拍的《八九點鐘的太陽》(簡稱《太陽》)里,基本是沒有什麼反思,倒是給宋彬彬之流以充分的講壇自辨(維基百科就以《太陽》為依據對宋彬彬進行了開脫),而不採信其他不同的看法。記者心遠2004年2月24日對卡瑪的採訪里寫道,卡瑪這樣做是因為她「相信」宋彬彬,而故意這樣的。從這個例子就可以看出卡瑪完全缺乏一個「中立」的嚴肅製片人的資格。影片的結尾的解說詞,不但絲毫沒有對毛的批判,反而把毛捧為「希望的象徵」。指望這樣一個與毛時代的極左思潮藕斷絲連的人,拍出一部中立的紀錄片可以說是緣木求魚。
   
    有人說,如果《天安門》為中共屠殺開脫,那為什麼中共還恨它呢?就像前面說的,用機槍和坦克去對付手無寸鐵的學生和市民,完全越過了現代文明的底線。中共連自己拍的《平暴記實》都被禁放,胡耀邦、趙紫陽的名字在歷史教科書中被抹去,89、64都成了被屏蔽的詞條。中共現在對待六四屠殺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人們從記憶中抹去,任何提及六四的東西都被禁止。所以,中共禁演《天安門》絲毫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更不能因此給《天安門》加分。
   
    (六)我看柴玲
   
    柴玲「期待流血」的話,現在聽起來很刺耳,再加上《天安門》以及一些電視台的渲染,柴玲好像成了六四屠殺的罪魁禍首之一。
   
    5月12日開始的絕食,就是「用摧殘自己的方式,來爭取國家的進步」(王丹語)。那一代的學生,從小受的是愛國英雄主義的教育,看到絕食未能達到目的,他們就想用更為激烈的辦法,那就是「流血」。當時持那種想法的人絕不是個別的,只是柴玲在語無倫次中說出了實話,再加上她又說了「我想我不會的(堅持在廣場)」。於是,柴玲成了「想流別人的血」的卑鄙者,這自然有卡瑪的功勞。
   
    其實,柴玲在5.28講話中的矛盾,正是體現了她當時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是想為中國的民主事業獻身。另一方面是本能的求生願望,加上當時對一些不同意見的失望。使我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有很多人不能理解這樣一種正常的矛盾心理,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有過那種經歷的人。
   
    至於柴玲在屠殺後的話,「年輕的生命,誓死保衛天安門!保衛共和國!頭可斷!血可流!人民廣場不可丟!打倒李鵬偽政府!誓死捍衛天安門!至到最後一個人!」那是很多民眾(尤其是熱血沸騰的學生)在屠殺的shock後的反應。有人回憶道,「六月九日了,華東師範大學有上千人莊嚴宣誓與黨中央決裂 」,「六月中旬,上海學生還在開追悼會,人民廣場簡直是花圈的海洋」。
   
    有很多人都相信,(這樣一個公然與人民為敵的)中共政權不出幾年就會倒台。這些「預料」也沒有完全錯,柏林圍牆、蘇聯、東歐不久就轟然倒塌。只是他們低估了中共,低估的中國人:低估了中共的殘暴與狡猾,低估了中國人逆來順受的能力。
   
    如果柴玲有什麼需要給眾人一個交代(或者道歉)的話,那就是她在5月30日突然否定「愛國維憲各界聯合會議」的決定。儘管我認可「溫和派輸給激進的柴玲,實際上『是輸給了廣場當時的氣氛——激進的上去,溫和的下來』」這樣的說法,柴玲的舉動畢竟是與他們正在爭取的民主背道而馳的。不論她怎麼認定她是如何正確,「程序公正」是民主不可或缺的一環;民主並不保證每個決定的正確性,民主只是尋求決策過程的正當性。
   
    六四屠殺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願意參與紀念的人已經不多。這既是恐懼於中共的淫威(害怕上黑名單,害怕回國時有麻煩,害怕國內的親友受牽連),也是中國人對正義的冷漠。在劊子手沒有收到懲罰,正義得到聲張之前,就像一位網友說的,劊子手害怕記錄他們的罪行,我們就是要不斷地把他們的罪惡反覆記憶、述說,公諸於世,這就是對他們的精神審判。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沈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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