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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知青憶新疆生活:剝樹皮 天山深處苦澀恩愛



  

5團場托兒所的孩子們  上海青年支邊錄(之六)婚戀篇

  剝樹皮,天山深處的苦澀恩愛

  ■頭三年供給制一律不許戀愛結婚

  ■不管是抓到沒抓到的,開除撤職

  ■一個嬰兒在那兒,都不知道誰生的

  ■兵團一大怪,大姑娘儘量不對外

  ◎文/張力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十萬上海青年在天山南北戰天鬥地,幾年過後,他們真的如人們期待的那樣,在大漠戈壁紮根了。隨著歲月的推移,在艱苦的環境和勞作中,在遠離家鄉的土地上,男女青年感情的種子也是要播撒,要萌發,要開出各式各樣的花。還要在這裡生根,在這裡結果,直到設籍安家。

  每次總是想辦法

  多招一些女青年

  何立雲(農一師14團,老職工子弟):人這個東西,你光男同志在一塊兒,他興趣不高,他要回家,對吧,他到了年齡第一個就是要老婆,沒有老婆他不高興。

  兵團第一批的人,那都是分配的,把內地來的姑娘分配給哪個團長、營長,一個配一個,願意也配,不願意也配。有的工作方法好的,就專門把差不多的配給哪個,你們自己再慢慢磨合,交往一下,溝通一下,然後結婚。

  王祖炯(1963年進疆,農二師34團):動員上海青年去新疆支邊,當初做計劃的時候,就是要女的多於男的。原因是新疆那邊男的少,女的去了以後,還能解決上海青年之外的配偶問題。所以新疆每一次來動員的時候,總是想辦法多招一些女青年去。

  朱靜華(女,1963年進疆,農一師14團):頭幾年,連隊裡面開會的時候總在講,不許談戀愛。可是慢慢的,這個已經克制不住了,畢竟都是這樣同年齡的男男女女,他有交往的需求。但如果說抓到了,就說你作風不正派,或者把男的關禁閉,就是這樣。

  王祖炯:去了以後,有一個規定,有沒有文件我不知道,但肯定是開會宣布過,說我們三年供給制期間不允許談戀愛,更不許結婚。

  何立云:我們外地人和上海青年要想談朋友,那不行,要受處分,開始連上海青年跟上海青年談都不行。我們那個地方,很多青年一直表現都很好的,當排長、當班長,就為了和上海青年談朋友,就為了和上海女青年摟摟抱抱,人家反映有關係,這個情況蠻多的。不管是抓到沒抓到,開除團籍,撤銷排長。有的撤職了,有的黨員給抹掉了。女孩子肚子大了,要生,怎麼辦,不像現在做個墮胎,那個時候誰養。因為這個,勞改的都有,判刑的都有。

  趙國勝(原農一師副師長,一野進疆老戰士):因為上海青年支援新疆十萬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務。我聽說個別團場,在上海青年身上犯作風問題的也有。師裡頭要求,一犯作風問題,馬上撤職到底。

  王祖炯:有這麼一對,他是社會青年,我們同一年去的,也是我們那個區的。他在上海已經待業多年,兩個人好上了,好得不可開交,最後偷吃禁果,女的懷上了,不得已而為之,報名去新疆。他們想的是,離開上海,起碼不丟人了,到新疆就變成自己說了算的地方。他們倆到了新疆,次年,1964年就生下個兒子,也就是說我們這個團1700多上海知青中間,唯一進疆就懷孕生孩子的。但是沒想到,懷孕也不准結婚,生了孩子照樣不准結婚。

  因為有規定,三年不能談戀愛,不能結婚,你生孩子還行?不行。這女的還住在集體宿舍,帶著孩子,那么女同胞就幫她。這個孩子有很多阿姨,但是不知道爸爸,因為他的爸爸不能去管他,只能有時候幫著提點水放到門口。

  採訪旁白:

  在偏遠的大漠戈壁,和上海青年們一起勞動的,還有歷次運動中所謂的反革命、右派分子,以及勞改犯。在兵團,習慣上把刑滿或解除勞教人員稱作「新生人員」。上海青年頭三年的每月津貼,是供給制的三、五、八塊,而新生人員作為農場職工拿的是幾十元的工資。於是,一個上海女青年和連里放牛的新生人員惹出了事端。

  安康(1963年進疆,農一師5團):我們班有三個刑滿人員,帶我們勞動,教我們勞動技術,就是平整土地,怎麼看這個地。教的過程中呢,這些人就跟上海青年打交道,那麼逐步地出了一些事情。都是女孩子和刑滿人員有關係,因為他們比較有錢,一個月幾十塊工資,我們一個月幾塊錢。

  他們的歲數都很大了。有一件事情,我們一起到新疆的一個女的,她和一個放牛的刑滿人員不知怎麼掛上鉤了,說是談戀愛,有的說她認他做哥哥,看到她往放牛的地方去找他。

  這個女的月經不來了,大概在宿舍裡面傳開了,結果放牛的新生人員自殺了。事情一鬧大,團裡面政法股的股長過來,開大會,把槍往桌子上一放,說不像話,跟上海女青年搞七搞八!最後結論,宣布那個放牛的畏罪自殺。

  朱靜華:有一次我們發現,那么小一個嬰兒在廁所裡面,我們都嚇得不得了,因為都是姑娘沒看到過,但是也不知道是誰生的。像我們連隊有幾個人,在那時候就懷孕了。懷孕以後,沒有結婚證,找領導去不給批。只好還是各自住在男女宿舍的大通鋪,兩個人還是分開的。生了小孩,坐月子也是在集體宿舍。

  我們一天到晚,下工了就把他當玩具一樣,你抱到這裡,她抱到那裡。有時他媽媽找不到,到處找這個小孩,在誰的手裡也不知道。

  女的省下來苞谷饃給男的吃

  採訪旁白:

  十幾、二十歲的姑娘、小伙子在一起朝夕相處,甘苦與共,儘管是在半軍事化的管理下,兩性的吸引還是會悄然滋長。

  毛國勝(1963年進疆,農三師43團):我們最多的是幫她們做一些重活,比如挖渠、挑土這些重體力勞動的時候,男的多出力,可以讓她們少干一點。這樣子,就開始萌發感情,歲數大一點的就談戀愛了。

  王祖炯:應該說當初剛支邊,純粹是一種男女生之間的友愛,後來進入生產和生活的狀態,年齡也在增長,互相之間越來越有吸引了。那麼本連隊的,往往在勞動中結下好感,還是很單純。

  朱靜華:為什麼到了那邊以後我們女的都急著要談對象,想早點嫁人,因為有時候生活艱難得沒辦法。光是冬天到井台提水就沒辦法,旁邊的冰比井台還高,一不小心就要滑下去。

  十月份以後,要穿棉衣棉褲了,這時候取火怎麼辦,就要劈柴,柴火也都是自己背。從工地下班以後,每人都有一根繩子,不管身體怎麼樣,都得背,因為都沒結婚,集體宿舍,每人都要背。好多女的到後來沒辦法,覺得生活太難了,早早地就想找個老公結婚。

  安康:在新疆的生活有個特點,它要提水的。男的比女的力氣大一些,真要碰到休息了,你看都是女的在洗,男的提水,都是這樣子。開始也不是什麼我跟你談戀愛,沒有的。就是女的幫你洗衣服,男的提水;男的吃不飽,她們都知道,女的省下來苞谷饃給男的吃。

  王祖炯:她們比如說五個人,領了五個苞谷饃,吃三個,湊下一兩個整的,留著,切成片,擱爐子上烤一烤,然後一包一包地給我們。

  安康:好多女孩子都這樣,把饃吃上一半,還有一半呢,有的時候馬上分給你,或者曬成干,到時候給你們男的。

  毛國勝:為了不讓我們面子上過不去,她們不是給我們剩下的,而是她們假如十二個人,那麼大家合著吃八個饃,剩下四個整的端來,放在我們的窗戶下或門外面,然後叫一下。當班長的出去一看,這饅頭是給我們的,興高采烈地拿進來,大家馬上分了吃。

  安康:談戀愛結婚,是違反紀律的。開始都偷偷摸摸,就是你下班的路上跟我講,今天晚上在哪裡等,或者怎麼樣。然後就到那兒,無非是林帶里,苞谷地里,都是男男女女,一對一對,互相如果看見了,也是你不講我,我不講你。

  王祖炯:比如女的大一點,男的小一點,姐弟相稱;男的大一點,女的小一點,兄妹相稱。這樣相稱相稱,隨著時間的推移就成為一對戀人了。而且上海青年戀愛呢,選擇的範圍很小,因為我們在新疆這塊地方,一個農場就孤零零的,周邊沒有居民,到另一個團場起碼幾十公里,不可能跨團去找對象;第二個,就是在一個團,每個連都是相對獨立的一片,不大可能跟另一個連隊的發生聯繫。除非那個連隊有青梅竹馬的同學,這樣走動走動,才有可能,但一般都是在本連隊裡面找。

  倆人做小鍋飯,就是有點意思了

  採訪旁白:

  到1968年,對知青的三年供給制已經解除,他們轉為農場正式職工。隨之解除的還有禁止婚戀的約束。艱難的環境裡,互幫互助的男女可以正常開始那個時代特有的戀情了。

  王祖炯:我們這個戀愛的形式,實際上是很平淡的,我們說什麼呢,當初叫「剝樹皮」,一說「剝樹皮」,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兩個人去找個地方,悄悄摸摸,到林帶里走一走,咱們種的樹已經形成了防護林。到裡頭走一走,說說話,然後停下來,站在一棵樹的邊上,手扒拉扒拉,無意識地剝剝樹皮,這就叫「剝樹皮」。

  朱靜華:一談戀愛怎麼辦呢?真的就是在林子裡面,麥場垛裡面,兩個人就這樣幽會了,男女之間總是這樣吧。

  李小女(1963年進疆,農二師34團,余加安妻子):實際上說起我談戀愛,真是前世有緣了,腦子裡沒想過要跟他談戀愛。就是有一次,因為我在托兒所工作,我們托兒所里三個女的,苞谷粉可以稱一點回來自己做糊糊。他們都是單身漢,他們一頓一個饃,吃完就沒了,吃不飽。但是他們有時候肚子餓了,一下吃兩個,中午把晚上的都吃掉,到月底就沒飯票了。

  那麼我們女生呢,覺得怪可憐的,有時候他們沒吃的,我做點糊糊,叫他們來,五六個人,他也一起來,到我們托兒所來吃點。這樣我就和他慢慢熟起來。

  王祖炯:還有一種是吃小鍋飯,你要看到某個男的和女知青,他倆開始做小鍋飯,在一起吃了,哎,這就有點意思了。

  比如勞動回來,都在房子門口,然後你就看,搞兩塊土坯一支,上面放個小鍋,上海帶去的鋼筋鍋,弄了一點什麼糧食,擱裡頭煮煮,或者擀個麵條,在那兒下下。然後兩個人在那兒忙前忙後的,像個小家庭,吃好,涮乾淨,男的走了,或者女的走了。就這樣,就說明他倆已經有點意思了,別人一般不會再插一腳。

  安康:人在接觸過程中,到了一定年齡,男女產生感情,談戀愛,很自然的。所以我們那裡的人普遍談戀愛早。為什麼,一個無聊,單調,勞動強度大。再一個吃不飽,結婚有個好處,比如女青年和老職工結婚之後,有家,可以在自己家裡燒飯了。集體吃大夥,定量是一個饃,自己開小灶,把糧食拿回去自己做,就可以燒苞谷糊什麼的,或者在家裡擀點麵條,改善改善,把肚子撐一撐,就這麼個好處。

  那麼衝著這一點好,都想早點結婚。我當時也這樣想,想早點結婚,最起碼可以在家裡擀麵條吃。否則的話很想吃麵條的時候,還要醫務室開病號飯的條子,連長不簽字不批就吃不成。連長審批好了以後交給伙房,伙房說今天給你吃一天病號飯,很大個事。

  我想一定要找個出身好一點的

  採訪旁白:

  那個年代的唯成分論,使得人們的家庭出身,往往成為選擇對象的首要條件。當年,上海姑娘韓培芬和同是知青的北京小伙白振傑走到了一起。

  韓培芬(女,1964年進疆,農二師21團):戀愛這個事,實際上我跟他以前,都談了好幾個。以前找的幾個都是上海人,可好了。找的頭一個你看一談,他說他爸爸是國民黨警察在台灣,那時候成分特別重要,我又在值班連嘛,值班連就是武裝民兵連,好,我就不同意。

  後來等過了可能一年多又找了一個,醫院的藥劑師,河南的,你看多好,談了半年,他說他是右派,我又不能要,你看那時候成分多厲害。後來就找的現在這個,跟他一談就成了。還是姻緣,我信這個。

  朱靜華:像好多家庭成分差的女青年,選擇對象唯一的標準就是你家庭出身好一點就可以了。這樣你家裡不挨批鬥,以後的日子也不受影響。

  徐佩君(女,1963年進疆,農二師21團):我呢,人家給介紹的山東人,老職工。總的來說,我們那個時候不像現在考慮那些條件。人老實,對自己好就行了,我是這樣想的。自己家庭成分不好,我父親資本家呀,不是在淮海路那邊有房子嘛,所以我就找個成分好的。

  王祖炯:因為父親打成反革命,「文革」中間我很悲慘,這個情況下,本來交的一個女朋友離開了我,她是出身很好的,所以對我的打擊很大。而後來我的愛人恰恰是在我最低谷的時候,跟我好了,我們兩個很有感覺。她的父母為這個要跟她斷絕關係,不理她。她父母是從湖北武漢支邊的,她跟著父母進疆。我們兩個在演出隊裡認識的。

  李雯蘭(1963年進疆,農一師14團,何立雲妻子):因為當初到新疆去,是我自己積極要去的,在街道在家裡都影響比較大,既然我去了,就下了狠心,一定要在新疆這邊紮根。

  再加上我們上海人,好多出身不太好,我父親是個右派,我想一定要找個出身好一點的。當時人家介紹,他爸爸在我們那裡是營長,我老公他當時開拖拉機。我想想,看他比較忠厚老實,家庭也可以,工作又好,那麼我就同意了。

  如果嫁給駕駛員,覺得挺有面子

  何百成(1963年進疆,農一師13團):能夠去開拖拉機,能夠開汽車,能夠調到衛生隊,當醫生護士,能夠到學校教書,能夠進機關的,那都是人人羨慕的工作。

  韓培芬:像開拖拉機的,醫院的,護士什麼的,當個小幹部,那都是吃香的。誰都想找個好的嘛。

  朱靜華:一般的,都希望嫁給駕駛員,如果嫁給駕駛員,覺得好像挺有面子,而且挺吃得開。為什麼呢?駕駛員經常跑外面,灰色收入比較多,不光靠那點工資吃飯。而且人緣比較好,因為我們出去,沒有公共汽車的,全都找他們搭車。所以駕駛員的關係比較廣,誰能嫁到駕駛員,那她的檔次就比較高了。

  另外比較好的,就是嫁給技術員,農業技術員,畜牧技術員,技術員一般都是浙江的,他們去的時候也都單身,中專畢業,大學畢業,所以嫁給這些人好像幸運一點,檔次高一點。

  還有一種,嫁給普通工人,也是稍微有點技術的,比如在連隊干點技術活,不是一般的農工。再下來,就是自己文化層次比較低的女性,她們沒什麼要求,只要能比在連隊裡的集體伙食好一點,就願意嫁了。

  何百成:開拖拉機的不得了。在大田勞動的時候,我們最希望乾的是什麼事情?就是給開拖拉機的送飯,送的白饅頭他吃不了,我們也能留下一個兩個。

  歐陽璉(1964年進疆,農一師14團):拖拉機開到連隊去,是要當菩薩供的。為啥,你照顧好我,給你地犁得深一點,播種播得勻一點。所以你一定要照顧得好,如果再給我吃苞谷饃,對不起,犁地就在表面拉一條線走了,你接下來還得再來求我。

  上海可能是中國第四大城市吧

  採訪旁白:

  在上海市的高興花園小區,居住著幾十戶從新疆兵團退休回來的人。何立雲、李雯蘭夫婦是其中一家。李雯蘭當年的選擇讓人羨慕,這個漂亮的上海姑娘,嫁給了團場幹部的子弟,先開拖拉機又開汽車的何立雲。

  何立云:上海青年到我們那個地方去,女同志反而比男同志多,多了以後呢,就是說各個行當都要培養上海青年,像開拖拉機、開汽車、當幹部、老師,都要培養。所以我開的這個拖拉機上,要配六個上海女孩子,讓我帶她們,我一直和這些女孩子在一塊工作。

  這種情況下,弄得不好你就犯錯誤了。男女在一塊,都是十七八歲,二十歲的,那個時候要求很嚴,要是有男女關係,那都要開除,甚至判刑,壓力多大。所以說我很謹慎,儘管有的女孩子要給我洗衣服,我不讓她洗,自己洗,工作關係就是工作關係,和她們分得很清。

  採訪旁白:

  何立雲後來從拖拉機手,又登上了卡車司機的駕駛樓。這麼好的條件,自然周圍有不少人給他介紹對象。而他中意的是上海女知青李雯蘭。

  李雯蘭:規定上海青年不能和當地的談對象,他為了和我談,那一年他本來評為農一師勞模的,就為了和我,當天晚上領導找他談話,給拿掉了。所以我感到心裡很內疚。我呢,比較注意影響,也不敢和他多接觸,因為啥,知道這種事情,自己要避免一點。

  何立云:我們外地人找上海青年,也有各種想法。我呢因為腦子比較開放一點,我想上海人畢竟是大城市,那時候我知道一點,上海可能是中國第四大城市吧,也可能是第二大城市,這麼大的城市,肯定人的素質各方面很好的,對吧。

  李雯蘭:心裡想接觸,那時候他調到我們這個食堂當司務長,我去打飯,他沖我笑笑,我沖他笑笑,也就這樣。那一年我不是開拖拉機嗎,生病了,闌尾炎開刀,享受病號飯,有時候他給我拿來。一拿來我們宿舍都是上海人,跟我開玩笑,哎呀,何司務長很關心你嘛,什麼什麼的,把我們往一起說,其實都看出來這個事情。

  何立云:很多人也反對我們找上海人,說上海人嬌氣,養不好,而且也不會做事,有這個概念。

  李雯蘭:我和他處對象,我們家人不知道。我媽媽不讓我在那裡結婚,寄了80塊錢來,叫我回上海。我媽媽在上海叫別人給我介紹了對象,想讓我回上海看一看,那一次如果我回去,也許這個婚姻就不成了。我沒回去,我害怕,已經和他好了,不敢這樣做。我想著先和他結婚以後,將來回去再講清楚吧。

  那時候我們機耕隊的領導對他比較好,都找我談話。說李雯蘭,你要不找何立雲,等他跑了,你再找誰,誰有他這麼好,人家家庭各方面都好得很。講實在話,我也想不到若干年後能返城,沒想過還能回上海。

  王祖炯:開車的在新疆,那給個縣太爺他都不換,那是極好的一個差事,一般是幹部的子弟他才能做這個。

  李雯蘭:我們結婚沒有多長時間,人家就說,你上海人怎麼不找上海人,把他們當地的叫小土塊。她們還開玩笑說你李雯蘭不要太好了,好像我們老何條件好,當司機,你總是沾點光的,說我沾光。各方面條件比人家優越一點,也羨慕。

  



  

知青當年的照片



  星期天可以到男的家吃點好的

  採訪旁白:

  然而,整個團場也沒幾輛汽車,像何立雲這麼好的條件畢竟不多,所以沒有多少女青年能夠像李雯蘭那麼幸運。

  何立云:因為老職工是50年代來的,上海青年是60年代來的,老職工那時候肯定是男多女少,後來上海青年一來,女的這才多了,她們有好多都是找的老職工,起碼大十歲。剛去的知青「三五八」,頭一年每月發三塊錢,第二年五塊,第三年八塊。而老職工的話,都是掙好幾十了,當時來說就是高工資。所以人嘛就是以食為天,不管你哪來的,只要困難的情況下你能幫我,就是這樣結婚了。

  何伯成:上海青年大家都一個樣,等到拿工資以後,你拿30塊8,我也拿30塊8,手上沒有餘錢,沒錢就沒辦法成家,那麼這個事就往後拖。老職工的話,他儘管工資不是很高,但因為他一來就是拿工資的,這麼多年下來,相對的手上總有一二百塊,這就不得了了。

  韓培芬:上海女的,她大城市來的,她自己就是有這麼個條件。想找個老職工,或者是老職工子女,有個依靠,星期天什麼的可以到男的家去吃點好的,就這個想法。老職工家你別看,像苞谷面可以改善,蒸發糕,做苞谷魚,苞谷糊糊,炒點菜,或者涼拌,都可以的,豐富一點。

  也不是說嘴攙,太苦了,到老職工家,可以改善改善。以後生了娃娃,也有老的帶,抱這種想法。這點最重要,上海人找老職工就是為了這個。人家老職工可喜歡找上海的,你想大城市的人,今後我兒子跟了她,你想今後可以回上海,都有這種想法。到時候是不是真的能回上海,起碼探家的時候帶回去嘛,那當然了。

  安康:她們女孩子懵懵懂懂中對異性的好感比我們早,再加上經濟因素,我跟你說,認乾爹什麼的,認個哥哥,給你買什麼東西吃,這都是女孩子的事情,女的成熟了,經濟條件又限制她。那麼這樣子以後,嫁給老職工的女孩子太多了。

  祝匡依(1964年進疆,農八師)太多太多的例子,我跟你講,一個上海支邊青年,寧願嫁給「925起義」的老兵,年齡反差多大呀,她不願意總是住在那種地窩子裡,就想早點有個小家。在南疆到70年代末,住地窩子還大有人在啊。

  我們聽見洞房裡頭又哭又鬧

  王祖炯:我們那個地方,在當時的狀態下,配偶就成問題了。本來在新疆就是男多女少,尤其兵團,老部隊組建過來,全是光棍漢,百分之八九十的光棍漢,在老家就沒結婚,很早當兵出來。支邊青年本來男女搭配得還好,但是到了以後總的比例還是男的多,而且女的有些嫁到地方上去了,或者想各種辦法走掉了。我們是放羊的畜牧連,男的更多,女的更少,畜牧連長年不見人,沒法談戀愛,沒法找配偶。

  採訪旁白:

  現在說起來,三十多歲男青年沒結婚還是好年景,那時候三十多歲沒結婚就很怪了。別人就會幫他介紹,但是偏偏這個人又長得顯老怎麼辦?那就需要好心地給編造這麼一封信。誰來編,當然是有點文化的,恰好王祖炯在畜牧連當文教,幫人編這樣的信就幾乎成了他分內的事。

  王祖炯:就是年齡往小了說,收入往大了說,人往英俊說,職務往高說。照片怎麼辦,借一張,借農場某個人,他有這樣的小照,穿軍裝,還有個八一帽徽的,借了寄去。我當時也是奉旨行事,沒辦法,在連隊你當文教,就是個小書吏,別人叫怎麼樣,你就得寫,寫完裝信封里,別人貼上郵票,拿去寄走。

  那麼過一陣子,人家就從鄉下來了。我記得1966年底的時候,有個四川的女娃兒來了,嫁給我們連一個放羊的。這兩個看上去就像父女,實在差距很大。因為那個老的常年在戈壁上放羊,一個老職工,「925」國民黨起義士兵,特別顯老。那個女孩生在天府之國,儘管在農村吃得不好,但是也細皮嫩肉。來到連隊的當天一看,不是那麼回事,一看就這麼個人,死活不肯跟他結婚。不肯怎麼辦?就做工作,勸說一通,然後想辦法迅速結婚。

  採訪旁白:

  再說農場職工找鄉下的,也有一個最吸引人的條件,就是外面的女子只要嫁到農場來,就可以錄用為國營農場職工,只要一起參加幹活,就能拿工資。

  王祖炯:連隊有間大房子,平時開會的,我們稱為俱樂部,在那裡頭晚上急急忙忙搞個儀式。一盞煤油燈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後面黑壓壓坐了一些職工,席地而坐,或者拿個小板凳坐在那兒。

  因為放羊的風吹日曬,臉上皺紋很多,但新衣服是平整的,從箱子裡拿出來的新軍裝,扣得嚴嚴實實,站在那兒,頭也不敢抬。然後呢,從這個門就把那個四川的姑娘領進來,老不大願意的樣子,頭也是低著。指導員是證婚人,儀式進行得很快,宣布一下,向毛主席像鞠個躬,就走了。沒有那種熱鬧的氣氛,就匆匆忙忙送到房子裡去了。

  這一夜倒很熱鬧,我們聽見房子裡頭,又哭,又鬧,又罵,又吵,不願意呀。但是關到一間房子裡了,結婚證在團里手寫就成了,也不用照片。那麼這個女的,鄉下來的,她有一種基本的意識,我是從農村來的,是來結婚的,是到丈夫這兒來的,一般都沒有更多的抗拒,就是不情願,也木已成舟。在一間房子裡,一晚上過去,第二天出來,好了,成一家人了。以後就在這連隊裡生了姑娘,又生兒子。

  上海人找外地人不就叫「混紡」嗎

  朱靜華:後來找對象考慮的條件,第一個如果說外面有點路子的話,比如說親戚朋友給介紹的,能嫁就嫁出去。

  韓培芬:男的一般條件好點的,都想找上海的,結果你看女的沒那麼多,好多上海男的都找不到老婆。後來不是中央有文件,上海知青找老婆可以給工作,就是說從口裡介紹過來的,也可以有工作,就這樣才找上老婆。而且有好多上海女的,她不找上海人,老想著要回去,想一個人好回去,這樣拖拖拖。所以我們從上海來的這些,一般女的好找,男的不好找,男的好多都是找的外地女的。

  安康:剩下來光棍怎麼辦?這是個問題,為了這個事情,中央下了文件,上海到新疆的知青,你任何一個人,不管到全國什麼地方,到農村找個老婆,都給解決全民所有制農場的編制,就算職工。這樣一來,好多老職工就給自己老家的親戚,表妹什麼的寫信,讓她來了以後嫁給上海人。結果,一部分上海女的嫁給外地人,一部分上海男的找了外地人,加起來三分之一還多,我們管這種叫「半鋼」的。

  採訪旁白:

  為什麼叫「半鋼」? 用當時上海人熟悉的半鋼手錶、全鋼手錶,來比喻夫妻倆一個是上海的,一個是外地的。也有的說,那時候自行車不是分全鋼、半鋼嘛,大家口頭語就這樣講,覺得蠻形象。

  徐佩君:我老公山東人。他這會兒到連里看蓋房子去了,不在家。如果我找的上海人肯定現在都回家了。「混紡」,不能回去。你問什麼叫混紡啊?上海人找的外地人不就叫混紡嗎?不是純棉的嘛,混紡。

  朱靜華:我們班裡面就有三個,嫁到宜興,嫁到無錫,嫁到南京的,都是鄉鎮,總之離上海近了。就是家裡來一封信,說有這樣的條件,但不是拿來男的照片,而是女的要把照片寄給人家,人家看中你了,你就走,就這樣。我們有個女的,她連對方是什麼樣都不知道,就走了。她的要求很低,只要對方是工礦的,只要能嫁出去,就那麼簡單。

  採訪旁白:

  這樣一來,眾多的上海女青年通過婚姻換取了跳出去的結果。兵團本來總體上就男多女少的狀況顯得更為嚴重了。

  韓培芬:你看我們好多上海男的找不到老婆,後來不是中央有文件嘛,上海知青找老婆可以給安排工作。

  王祖炯:女知青她耐不住這兒的艱苦,唯一改善自己命運的資本就是我是女的。新疆女的少,想辦法找個人就好跳出去。

  採訪旁白:

  儘管如此,實際上對於兵團的女子嫁出去,是採取儘量限制的,不然還不知道會形成個什麼局面。那時候西北各地都愛總結出「幾大怪」,比如說「兵團第一怪,粗糧吃細糧賣;兵團第二怪,大姑娘不對外……」兵團女的重要到什麼程度,分配來的姑娘,到了兵團,無論如何儘量不能叫你嫁到外頭去,儘量內部消化,從領導到同志都會積極給你撮合,兵團很需要女的。

  王祖炯:那麼後來上海女青年為了生存,為了怎麼樣,想辦法嫁到外頭去,一旦結婚嫁出去,別人也沒辦法,我調不出去,但是我結婚了,總可以走了。

  我們周圍有很多上海女青年嫁到烏魯木齊的,嫁到庫爾勒的,嫁到尉犁縣的,只要是利用各種機會掛上了,就走,就想辦法走。不管對方是什麼樣,年齡差別,或者興趣差別等等之類的,都不管那麼多。

  後來國務院知青辦,在打倒四人幫之前就給了一個政策,為了穩定這些支邊知青,在全國任何一個地方找來的配偶,不管農村戶口、城鎮戶口,一律可以到農場錄用為職工。

  上海知青為上海知青接生

  安康:指導員在全連會上講,現在有很多人要結婚,要結婚可以,你們自己蓋房子,自己打土塊,沒房子你怎麼結。那麼想要結婚的人,自己必須提前打土塊,每天的工余時間自己打土塊,打夠了土塊才能蓋房子。在那裡造房子比較簡單,都是土坯壘起來,上面把棍子椽子一放,泥一糊房子就好了。

  何百成:土塊怎麼打?泥巴和好以後,搬起來,啪,弄到盒子裡面,一抹平,端起來一扣,四四方方的,幹了以後就用它壘房子。像這樣的大土塊,壯勞力一天打500塊。

  安康:更簡單的辦法,你要是不想打土塊兒建房,那就挖下去,挖個地窩子,上面頂一蓋,人往底下跑。上面平的,有的高出一點,你在房頂上跑也沒關係。挖地窩子不要多長時間,因為挖土是我們干慣的活。想挖多大就多大,把土挑出去,一個坑就出來了,樹棍子往上一架,草鋪上去,再堆上泥就好了。你們兩個不是要結婚嘛,新房就有了。

  韓培芬:我們是1974年結婚的,我自己做菜做飯,辦了兩桌。

  白振傑(1966年進疆,農二師21團,韓培芬丈夫):那時候我們工資才三十多塊。

  韓培芬:嗯,我特會做飯,上海人喜歡做菜。反正做了,能買到的東西買回來做了兩桌。我還可以呢,我那時候存了五百塊錢,原來準備回去探家用的。他沒什麼東西,男的他們一般都吃光喝光。我拉了一馬車東西呢,有箱子什麼的,那還是從上海託運來的樟木箱呀,也成了嫁妝。

  採訪旁白:

  成家以後的事情就是生孩子,那時候在連隊接生的比較多,因為離團場衛生所遠,路又難走,來不及的就在連里生。「赤腳醫生」有的也是上海知青,上海知青為上海知青接生。

  有個叫李德娣的上海女青年,一直特別積極,她心想,懷了孩子算啥,哪有那麼嬌氣,照樣跟大家一起幹活,一起勞動。那陣子打沙棗什麼的,大家都爬樹,她也爬上爬下,一不小心掉下來,流產了。

  朱靜華:我第一次生大孩子的時候,肚子已經疼了,去衛生所,離我們連隊有15公里路,交通工具就是馬車、牛車。馬車還快一點,我們跟趕馬車的上海青年關係好,我肚子疼的時候,馬上喊他,把我送到衛生所去,一路上顛得真厲害。

  幫我接生的就是我們同批來的上海人,同一個街道一起去的,也沒受過什麼專業訓練。接生的時候,沒有電燈,就是四個馬燈放在邊上,外面的樹被風颳得呀,嘩嘩地響,我躺在那兒嚇得簡直沒有辦法。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王篤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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