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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25周年:80後90後如何看

六四事件過去整整四分之一個世紀了,生於1980年代的人相繼步入而立之年,1990年代出生的也成為「奔三」大軍。當年這些尚年幼、甚至未出生的他們是否知道六四,又如何看待六四事件呢?

BBC中文網最近採訪了一批曾經或正在英國留學的中國年輕人;聽他們從不同角度表述,以期勾勒出上述問題答案的輪廓。

在接受採訪的80後和90後中,既有人認為事件太遙遠,難以激起好奇與興趣,也有人羨慕當年學生的熱情,希望更多了解真相,還有人認為應從更多層面回顧歷史事件……

「離我們的生活很遠」

小宇出生在1989年5月末的杭州,18歲時來到英國讀書,碩士畢業之後回到中國工作。她認為六四是太遙遠的事情。

6月4日清晨,坦克和全副武裝計程車兵占領天安門廣場

「我媽媽在學校工作,她告訴我,89年5月下旬臨產住院,醫院毗鄰遊行示威經過的主要街道,能聽到學生的聲音,家人也打電話讓她不要參與—畢竟是孕婦,也無法參與」,她回憶。

儘管小宇一直知道有一部關於天安門事件的紀錄片,但她對六四的了解基本上是在出國之後,因為那之前在國內接觸不到這方面資料。來英國之後,她上視頻分享網站youtube看了天安門紀錄片。

「我在英國上本科時的中國同學基本上都不知道六四,估計我的同齡人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六四二十周年的時候英國這邊媒體有相關報導,我當時的同學都不太知道,我想跟他們說一說,也無人有興趣聽」,她說。

小宇認為,這件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不會有太多人關注。她回到中國工作之後,身邊的同事、朋友完全不會談起六四,「離我們的生活很遠」。

「沒興趣深入了解」

小黎生於1980年代中期的中國南方某市,上初中的時候隨父母移民香港,其後曾留學英國和美國。他記不清具體什麼時候聽說六四,但肯定是懂事之後的事情了—到香港之後會經常看到媒體的報導,也目睹過相關遊行活動。

「我本人對很政治的事情沒什麼興趣,但是我有興趣從人性的角度看這件事情;之前我在美國留學過,有朋友說網上可以找到天安門紀錄片,當時我也想看,但是最終沒有付諸行動;如果哪天有空上網搜索,我願意不帶任何觀點地去了解,畢竟這是一件很富有戲劇性的真實事件」,他說。

小黎前不久在倫敦看了描寫六四事件相關話劇Chimerica,但看之前並不了解它的主題,而是單純被它奇特的名字所吸引。看了之後他覺得,這個戲給人帶來的看法與西方主流輿論的看法是一致的。

「我現在基本上對六四還是沒有觀點,但我覺得,如果我看到血腥的畫面,可能就會有觀點。因為無論怎樣聽別人說、看相關藝術作品,我本人沒有經歷過,也沒有看過視頻資料;或者可能也是由於聽到太多相關事情,好奇心已經沒有了,就覺得沒有多少興趣去深入了解了」,他告訴記者。

「沒有屠殺證據」

美聯社記者六月四日在西長安街拍下的罹難者照片

我是十三、四歲的時候來英國讀書的,現在在倫敦大學學院(UCL)讀本科,直到多18歲左右才知道六四事件,最早應該是在youtube上看到過吧。但真正讓我感興趣,讓我想說點是什麼的機緣是去年還是前年倫敦的話劇 Chimerica。

坐在劇場裡看著幾個洋腔洋調的假中國人「演」著中國的事兒,讓我民族熱情蓬髮,想試著自己把事兒整明白,然後才做了一些調查。

我不會盲目歌頌毛時代的輝煌,也不會盲目批判鄧小平時期的過錯。我覺得作為知識分子,更不應該聽風就是雨,挖掘分析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六四對中國的影響,一個詞,慘重。激進派和保守派之爭,以保守派的完勝告終。有目共睹,學生運動是保守派的幫凶。從八九年到現在,經過了那麼多位領導人,黨內的改革力量始終沒有恢復。

放在三十年的時間背景上這是恐怖的,尤其當中國經濟「日進萬斗金」的發展,而法制體系政治體系一直不健全,缺少限制,制約。在我看來,這直接導致了中國目前唯利是圖,無孔不入的奇怪社會現象。

如果89年人們想要民主,想要反官倒,對共產黨失去一些信心,我覺得他們是有一定根據。但現在的還提倡這種口號,我實在是不明白了。權衡一下現實,中國,從六七十年代的政治黑暗期到現在,騰飛成了世界上最有實力的國家之一,這是現實。

關於現在人最關心的是否要平反的問題。我想說的是,中國信息已經很透明了。而且透明的得體。是,我們發個關於六四的微薄就會被屏蔽,是,我們查不到關於六四的資料。

我在北京學習社會學或者政治學的、接受高等教育的朋友,接受全世界的資源共享。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完全可以搜集任何關於六四的信息。因為他們有這個能力,能夠汲取資料,做系統的分析。

我的觀點就是,(作為理科學生)證據,推理。開槍並且「屠殺」的這個事情,確實沒有證據(死人了當然還是有確鑿證據的,但侯德健這個親歷人在紀錄片也說到了他是最後離場的,確實沒有看到任何「屠殺」)。對死者,我當然懷有莫大的敬意。但是領導人需要站在國家的立場上權衡。

英國埃克塞特大學校園內的六四紀念雕塑

「願逝者安息

英國埃克塞特大學90後本科生小黃剛來英國的時候在校園的草地上看到一個雕塑,下方刻著Peking June1989。當時心裡樂著,覺著咱們首都真不愧是國際大都市,出了國都能看見印有北京的雕塑。後來查閱了資料才為自己的無知而羞愧。

沒錯,這座雕塑就是為了祭奠在國際上赫赫有名而在大陸渾然不知的「六四事件」。作為理科生,我對政治並不了解,至今對這件事也只是大致了解。眾人云雲,觀點不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場和看法。

學校里學習國際關係的亞裔同學曾問過我對這場悲劇結尾的事件有什麼想法,我說對此保留意見,畢竟沒有親身經歷過那段歷史。

她又追問如果發生在現在,你會去參與嗎?我笑,迴避了這個問題「只能說很幸運生在一個和平年代吧。」「你們中國人太謹慎了,這裡可是英國,言論自由,人人平等。」是啊,自由,平等。

二十五年前那些勇敢的大學生為了這四個字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二十五年後相對「和平」與「幸福」的中國大陸,還會有那麼多熱血的自由鬥士為了平等而灑熱血嗎?願逝者安息。

「沒有理由殺害學生」

就讀英國皇家藝術學院(RCA)署名「土」的同學,如今是設計類專業碩士生,89年三月生的。他表示,聽媽媽說出生不久時,她抱著我在陽台上看學生遊行。她同事的孩子當時在北京念書,還有的剛好在北京玩,六四運動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了,也沒消息,家裡也對這事不再提。

我讀書時同學之間的消息可能更少,但是大家普遍覺得印象中就是個非常晦澀的時間和事情,知道死了很多學生,也聽說是抗議政治官員的腐敗現象。我沒有做過太多研究,但是我覺得無論如何都是沒有理由殺害無辜學生的。

前不久台灣發生反服貿遊行,在英國的台灣同學都對政府對待學生的態度很氣憤,而且他們的朋友也都在反服貿的隊伍當中。無論大家觀點如何,看得出台灣學生對於政治的關注和參與感很強,對於保護台灣的熱情很強烈,很尊敬他們的態度。

而且起碼台灣的媒體對這件事也是公開的,當時的五四運動到現在還是很少人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知道如果反服貿運動現在在大陸發生,會不會還有這麼團結的年輕力量團結起來表示自己的態度。

「應該公開真相」

方方來自重慶,生於1980年代末,在家鄉上大學的時候第一次聽說六四,如今已經從英國碩士畢業。「每年六四的時候,黨委老師們會禁止學生在那天組織活動,有點掩耳盜鈴的意味,反而是因為這種反應我才真正知道六四」,她回憶。

方方說:「我奶奶和姑姑家在北京,離天安門步行約15分鐘的距離,他們每天晚飯後都會出去散步。後來我聽奶奶和姑父說,六四事件當晚,姑父正好也在天安門附近散步,看到混亂的情況」。

「但由於他們是沒有參加遊行的路人,也不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就看到坦克開過,有軍人向廣場上的人開槍掃射;他們當時就趴在地上,當天晚上被困在廣場無法回家,第二天才回去,很受驚嚇,因為身邊有人差點中彈。」

她的姑姑第二天仍然騎自行車上班,被持槍警衛攔住,就回家了。據了解,後來單位領導打電話讓他們在未來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內不要上班。

聽到這些的時候小方已經在上大學,最開始不太敢相信,畢竟有家人親身經歷,有點後怕。「我從來沒有很刻意地去查有關六四的資料,由於身邊人的經歷,國內媒體的說法我肯定不會相信的;六四很殘忍,民主很有必要,希望再也不要發生類似事件;

方方認為政府應該公開真相,畢竟是不可能瞞得住的事情,希望得到教訓。如果有機會,她願意去香港的六四紀念館看看。

「羨慕文革、六四」

王義生於1980年代初的黑龍江省某市。他不願透露自己的名字,王義是他的化名。

六四發生的時候他的家鄉也出現了遊行。當時他正與母親在家裡,父親出去參與了,但是屬於偶然行為。

「後來我10幾歲的時候母親又提到這件事,我才意識到有記憶,但我們畢竟是地方,我父親沒有基本上受到什麼影響;我記得杜憲播新聞時很激憤,後來受到處分,對這件事印象深刻」,他回憶。

王義在北京上大學的時候,在官方媒體實習過一段時間,有一位老師上大學期間參與過六四的活動,受到影響而不得志,自己覺得才華被埋沒。他在大學期間同學之間也會聊到六四的事情。

「但是我覺得現在流傳的批判官方的資料中很多是不真實的,比如絕食,我父親曾經對我說,真正絕食的人很少,都暈過去了,大部分都偷著吃過東西。」

王義目前在北京的一家外企工作,周圍有同事偶爾也會談到六四,但常常是從文革談起,再聯繫到六四。「有人會說自己參與過遊行之類,好像外圍參與的人喜歡拿它炫耀,真正受到影響的人反而不會說那麼多」,他說。

王義認為六四之後,中國學生或者年輕人越來越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政治觀念和理想的途徑:「我其實挺羨慕文革、六四的時期,畢竟那個時候還能夠說話,能夠遊行,參與政治,而現在大家被控制的根本做不了這些,影響中國的民主進程,讓群眾無法表達觀點;老百姓對政治也越來越默然,只要有飯吃,有工作做就滿足。

香港每年都會舉辦燭光晚會紀念六四死難者

「希望中國有更多言論自由」

小劉生於1988年,來自中國南方某省,在中國大學畢業之後來到英國攻讀一年制傳媒碩士。她目前已經畢業回到中國,在一家媒體工作。

她在出國之前知道「八九風波」這件事,主要按官方說法,而且很朦朧,不清楚具體前因後果。

「在中國國內網上也查不到什麼資料,離我們的生活也挺遠的,就沒有很在意;南方本來可能對政治沒有那麼熱衷,除非關係到自身的事情,否則不會去談,所以我小時候都沒有聽父母家人朋友說起過」,她說。

小劉來英國學傳媒之後,有時上課會說到中國的政治問題,外國同學會提起六四這個話題:「別人說到六四相關的事情,我們也不知應該如何回答,就上網查相關資料,加之在課堂上你來我往,大家討論,就增進了我對這件事情的了解」。

她了解多了之後並沒有很驚訝,覺得既然這件事情是被中國網絡屏蔽掉的,那它一定有很多內幕是不為人知的。令她震撼的是一些血腥的圖片,沒想到這事件這麼大,但也是外國記者躲在賓館中拍攝的。

「畢竟我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20多歲,不會像十幾歲的時候那麼衝動,非要爭個是非對錯;造成這件事情的發生一定有各方面的原因,我不同意國外說完全因為中共當局的鎮壓;我覺得大學生處在青春期的末端,比較容易衝動,可能受到鼓舞和影響,容易群情激憤。」

儘管如此,小劉完全不清楚「天安門母親」等死難者家屬的境遇。目前在一家中國媒體工作的小劉說,周圍同事也不會討論六四。「每年都有很多事件每天都在發生,比如腐敗官員下馬,百姓關心的民生社會的事情太多,六四距離大家生活太遠了,會更關心急需解決的事情」,她強調。

小劉在英國學傳媒之後回到中國工作,會覺得限制挺多,希望中國有更多的言論自由。「我們常常被要求一些新聞不能報導,本來覺得沒什麼敏感,但是領導會命令說不能報導,如果報了無法交待之類;我們會定期收到不能報導的事件的名單。

前不久開放的香港六四紀念館吸引大陸遊客

「肯定有平反一天」

北京小伙子小張是1990年生人,目前在一家中國網站工作。「大學之後,聽爸爸說,六四第二天帶我奶奶騎自行車出去遛彎,在街頭看到坦克和一些燒焦的屍體。當時也不了解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但也沒遇到危險」,他說。

他上中學和大學時老師從未提到過六四,同學偶爾會提到,尤其快到紀念日的時期,但是他沒聽到過六四死難者家屬的境遇。他工作之後,周圍同事極少會談到六四相關話題。

小張認為,關於六四眾說紛紜,很難有一個確定的說法。「對學生開槍肯定是不對的,但是聽說學運組織混亂,態度不夠明確,還占據廣場很長時間」,他表示。

在他眼中,80後、90後中,北京人對政治了解得可能還多一些,其它地方的同學可能更不了解六四。動畫片《辛普森》(The Simpsons)中也有過六四相關話題,他也通過這個動畫片了解到西方人對六四的看法。

小張覺得,六四雖然到現在還沒有官方認錯,中國政治肯定會越來越公開、透明。「我認為六四肯定有平反的一天,而且不會太晚,可能未來十年、二十年之內,他說。

期望走出羅生門

我在英國華威大學讀碩士,在社會學中得到最重要的收穫就是對歷史事件的態度要審慎,歷史問題的影響力與對其評價的審慎程度應該是成正比的。如同六四這般對中國社會影響深遠的事件,至少需要以世紀為尺度去衡量才有望得出相對客觀的結論的。所以僅在25年後的今日,我對六四的一切看法也只能是偽客觀的。

在我看來,六四是在偶然條件下觸發的一場必然的政治情感宣洩式的學生運動。它既是80年代政治熱潮的最終產物,同時也是中國經濟體制轉型中釋壓閥失靈的結果。

長期來看,六四加速了共產黨內部改革派的衰落,中國政治改革從此陷入僵局,並且奠定了之後領導人維穩為主,厲行審查的執政基調;但另一側面看來,80年代政治熱潮的終結也變相推動了90年代經濟熱潮的興起,並且六四事件滯延了之後20多年經濟起飛所伴隨的矛盾衝突,為了潛在的政治改革提供了更好的時機。

四分之一個世紀後的今天,六四還是困在「竹林中」,只能期望在之後四分之三世紀,六四能夠走出「羅生門」。

(撰稿:高志強責編:晧宇)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來源: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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