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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西塞羅:「買妻生子」的盲山式窮愚,是種心靈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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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怕的貧窮,不是經濟的窘困,而是種生活方式。最可鄙的愚昧,不是智商的欠缺,而是種道德殘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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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這兩天,一直有讀者給我私信留言點題:小西,請關注一下被拐女性問題吧。請給那些被騙到大山深處、被"買主"用鐵鏈拴住,淪為生育機器的女孩說句話吧!

這樣的留言很多,我一直都沒有回覆,原因其一是畢竟還在過年期間,我實在不忍心用這麼沉重的話題去攪擾更多讀者過年的意興。

其二,是因為近期發生的那起被廣泛質疑為拐賣婦女的案件,和前些年我看過的一部電影實在太像了。我想那部電影重新看一遍之後再動筆。

那部電影叫《盲山》。

它是李楊導演指導的"盲"三部曲之一,在此感謝一下這位導演和該片所有演藝人員,早十幾年之前,就將我們社會中這顆長期存在的、駭人聽聞的毒瘤,真實而血淋淋的展現在了我們所有人面前。

與撲朔迷離的現實不同,《盲山》這部電影講了一個非常簡單、"普通"的拐賣事件:

剛畢業的女大學生白雪梅畢業之後找不到工作,被一對人販子以"上山挖藥材"為名,騙到了某個窮困村莊,賣給40歲的德貴做"媳婦"。

白雪梅剛開始央求、其後反抗,找村幹部的投訴,但終歸都無用。她先是被關起來,而後被德貴在其父母的幫助下強姦了。

萬念俱灰的雪梅先是絕食尋死,而後慢慢振作起來,試圖逃脫。

但她很快發現,她所挑戰的是"盲山"那黑暗無比、卻又鐵一般堅硬的"村規民約"。

這裡的村民們都覺得,你被德貴"買"來做媳婦,那你就是他的私有物品了。他平時怎麼強姦、虐待、拘禁你,我們管不著,"那是你們家的事兒"。但你如果想跑,或者有人膽敢幫助你逃跑?不好意思,全村無論男女老少,都會被發動起來,把你抓回來,並懲治幫助你逃跑的"叛徒"。

所以雪梅的幾次逃亡最後都失敗了,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她靠向村里小店店主出賣肉體換來的四十塊錢,已經跑到了臨近的縣城,並坐上了去往別地的公共汽車。

可是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這部電影將迎來一個光明的結局時,雪梅"丈夫"帶領的村民還是攔住了汽車,公然直接將雪梅架走,有人敢阻攔,他們就說"這是我媳婦兒,用你管?"再問就說"她有精神病,別聽她胡說!"

這裡不得不感嘆一下,在中國,說被拐買的婦女"有精神病"真是一句百試百靈的擋箭牌。那些買主們本來就是上有當地惡俗撐腰,同村村民一般都跟他統一口徑,這時候,再污衊一句被拐婦女"有精神病",就把一切能讓被拐婦女獲救的手段都斷絕了。

果然,這句話一出口,雪梅居然在當地民警的面前硬生生被村民們綁回了盲山。

在買主的多次毆打、強姦下,她絕望了,最終懷孕,並生下了一個兒子。

但雪梅沒有喪失對生活的想往,在她挺著大肚子時,她還想著為村內相熟的輟學孩子補課。

看到這個地方,我一度很擔心導演要把本片往《嫁給大山的女人》那種狗血大團圓的結局發展:雪梅"以德報怨",成了當地的代課老師,為毀掉她一生的大山貢獻"正能量"。

《嫁給大山的女人》,我看過的最噁心的片子……之一。

但還好,沒有,導演最終給這部漆黑的電影,安排了一個血淋淋的結局:

影片的最後,那個孩子在他"白老師"的教育與感化下挑戰了那黑暗的村俗(真的,救救孩子),寄信給了雪梅父親,父親帶著自己地區的警方千里迢迢趕來營救女兒。

可是故事的黑暗在這裡也迎來了高潮:即便見了警車,當地村民還是"沒慫",居然糾集起來"發揮人民群眾的力量",公然阻攔警方執法。

來的民警沒有辦法,選擇了自己先撤,留下雪梅的父親和女兒在當地村委會避難,並告訴他們,堅持一下,很快就回來。

可警察前腳剛走,後腳村民們就立刻在村支書的默許下衝進來,德貴揪住他的"老丈人"就是一通暴打。雪梅在絕望當中終於做了一件讓觀眾壓抑了一整部電影的情緒得到釋放的事情——她搶過一把菜刀,毫不遲疑的揮刀砍下了這個毀掉她人生的禽獸的腦袋!

世界頓時清淨了。

在蒼涼詭異的山歌當中,電影在這裡戛然而止。

2

從年二十九到初三,我是分了六七段才斷斷續續的把影片看完的——電影的確是好電影,質感非常的好,但看的實在是太堵了,看的我懷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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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讓你感覺堵得慌的是,這部電影反映的現象,在我們這片土地上其實是廣泛存在的。

即便拋開那個身世未明、一連產下七男一女卻仍被鐵鏈拴住關在小黑屋裡的豐縣"神經病"母親不談。近有《女大學生被拐17年,與老花眼棍一起睡豬圈,父親解救女兒後原諒兇手》這種窩心報導,

(詳見《答讀者:"渣男"越來越多,女孩還敢嫁嗎?》)

遠有謝致紅、賈魯生於1989年就寫出的長篇紀實文學《古老的罪惡》。

人販子拐賣、糟蹋女性,這種罪惡的活動在我們國家的一些地區,可謂是一種既古老又在當代"生生不息"的邪惡勾當。

而對於這種行為,我有兩件事不吐不快。

第一是對於拐賣、收買婦女的量刑問題。

誠然,拐賣婦女是我國淵源已久的一種惡俗,但同樣應當看到的是,哪怕是歷代帝制王朝,至少在明文刑律上,也會對誘騙、拐賣婦女的罪犯施以重拳:秦代對人販子不論主從一律處死;漢代加重,要五馬分屍,還棄市不許家屬收斂;唐代為首者絞立決,從者流三千里,蒙赦亦不得歸;元律一律處死;清律主犯斬立決、從犯斬立決……

甭管這些律法在古代有限的司法效率下能多大程度的獲得實現吧。這些重刑首先表明了一個態度,那就是國家王法跟這種喪盡天良的行為應該是勢不兩立的。拐賣人口,尤其是婦女,從某種程度上說,比強姦甚至殺人更加可惡。因為它和這些行為一樣是搶劫並剝奪了受害者的貞操和生命,用的還是一種更卑劣、更痛苦的手段。

但相比之下,我國法律對收買人口者的處罰卻一直是很輕的。

就像我在《竊人子女,毀人一生,只能判不到三年?憑什麼?》一文中提到的。即便是我國現行《刑法》,援引第二百四十一條"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罪"第一款之規定:"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而該法條第六款還規定"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對受拐兒童沒有虐待行為,不阻礙對其進行解救的,可以從輕處罰。"

說白了,如果你買個媳婦或買個兒子,最高判三年,如果你不虐待被拐者,事發後不阻攔解救,還可以判的更輕。就像羅翔老師曾在其課上警告女生們的:"買你的量刑相當於買20隻癩蛤蟆,你連鸚鵡都比不上。"

當然,我知道,現行法律這樣量刑,可能有很多歷史原因——比如高限執法成本政府無法負擔的問題,比如歷史上對某些老區既有民俗的妥協問題。

但我想說的是,這些原因,都不應該成為今日阻礙中國加重對收買人口者處罰力度的阻礙——今日的中國已經成為了一個全面小康社會,如果對這樣侮辱和踐踏公民基本尊嚴的惡行,公權力都不能擺出勢不兩立、比喻除之後快的姿態,怎能說明自己對國民的生命與尊嚴有起碼的進行保障決心呢?

法律,不應因為一種惡俗在民間廣泛留存,就畏葸、遷就。至少應該把"重罪化"這頂帽子先扔過牆去。否則那種被拐女孩父親被迫"原諒"強姦自己女兒的"丈夫",當地村民公然集體阻礙打拐民警執法,甚至一些地方有關部門不認真徹查拐賣事件,敷衍塞責、捂蓋子的行為,就會堂而皇之的一再發生。因為收買人口者壓根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麼大錯——這幫人不懂法還好,懂法更糟:不就買個人嗎?說破大天去你就能判俺三年而已!

這麼多年,這麼多受害女孩,夠了,真夠了。我們的法律,不應當再助長這些愚夫愚婦的囂張了。

3

關於量刑的事情,請原諒我就這樣點到為止吧。

我更想談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滋長在這些"盲山"當中的、在我們看來畸形而古怪的鄉村道德。

在《盲山》這個電影中,對於那個囚禁雪梅的村莊,你會有一種古怪的觀感——這個村莊的村民們,他們到底有沒有道德感呢?

你說他們有吧,他們對一個活生生的女孩的哀告、求饒,幾乎毫無憐憫與同情,完全把她當做的買她的丈夫的一件重要私人物品,來看待。他們平素一起監視女孩行動,一旦她逃跑,還會合起伙來一起去把女孩抓回來。

可是若說這般跟就是一群穿著衣服的禽獸,一幫會幹點證明營生的土匪,好像也不太合適。

在被拐婦女之外,這些村民又似乎有我們熟悉的那種"道德",在村里也敬老愛幼,還可能非常孝順自己父母,對子女(尤其是視為香火的兒子)非常寵溺,在鄉村內部,遇到侵害他人利益的行為他們也會發聲譴責,一起維護,你不能說這些人就完全沒有道德。

最奇怪的是,這些"盲山"與外界社會其實是保持相當程度互通的,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城裡領導會下鄉考察,村民也懂怎麼熱情接待。村里也有小學,村民們也都多少讀過一些書,郵務士會常來送個信,甚至我們可以猜想。假如這樣的村里,通上網、村民們用上手機,這些"德貴"涌到網上罵漢奸、賣國賊的熱情,可能遠比你更起勁——因為從影片中誰敢幫助被拐女孩,就會被視為"村奸",輕則挨揍、重則被趕出村的規矩看來,這些村民在維護集體這方面的道德感,不是匱乏,而是嚴重過剩的。

那麼這些盲山的村民,到底有沒有道德呢?

只能說:他們有,但不是我們所熟悉、現代社會所需要的那種道德。

我們所熟悉的那種道德,其實準確的名字應該叫"普世道德"。它的基本原則是把所有他人都起碼當做人來尊重。

孔子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佛家說"我佛慈悲,普度眾生"

基督教說"人人皆是上帝孩子"

伊斯蘭教也說神對非穆斯林的世人"普慈"。

所有能跨入軸心時代門檻,並長久存在、傳承至今的文明,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承認你只要和我一樣是個人,跟我一樣喘氣兒,我就應該對你有起碼的同情與憐憫。

但,在這種普世道德之外,人類其實還有另一種道德模式,我們可以稱之為"盲山道德",因為這種道德,就像電影《盲山》那些村民所反映的那樣,它只針對自己村莊、族群內部的人有效——你是我村裡的人,是我三舅的丈母娘的二侄子,那行,咱倆可以按著正常的道德規矩來,欠債還錢、朋友妻不可欺、尊老愛幼什麼的規矩都講上。

但是如果你是個外村來的女孩,那不好意思,這套道德標準對你統統無效,任你再怎麼哀求、抗爭、申訴,也無法激起我絲毫的憐憫之心。

甭管你是被娶來的、騙來的還是拐賣來的。你在我們這裡都沒有基本的做人的權利。因為你在我們心中就是個物不是人,是德貴花大幾千買來的"人形牲口"。

這就是白雪梅這種被拐女孩的最大悲劇所在,她掉入到了一個不把侵害她這個"外人"視為罪惡的"盲山道德"當中。

其實,在人類的歷史上,這種只在自己的村莊內部講道德,不把外人當人看的"盲山道德",只怕比普世道德更加源遠流長。你今天去博物館,會看到介紹人類史的第一個展區一定放著一堆的原始人頭蓋骨。什麼北京人、元謀人、藍田人、山頂洞人、尼安德特人、克羅馬農人的……

你是否會感到很奇怪呢?這些原始人的頭蓋骨都在,其他骨骼都哪兒去了呢?

是的,在人類在有文明以前,原始人頭蓋骨的產量好像遠遠多餘身體其他部位的骨骼產量。

回答是:它們都比較容易敲碎,於是被其他部落的人"敲骨吸髓"的吃掉了——是的,你看到的這些化石其實是一些餐後殘餘,原始部落食物匱乏,如果征戰或者綁架了其他部落的人,殺了吃掉是一種獲取能量必須的常規操作。

本質上說,我們的祖先都是一群有著"盲山道德"的野蠻人,他們必須對自己部落(村莊)的人講起碼的憐憫與道德,為的是協作時的安全。但同時又必須對其他部落的人不講道德。不把他們當成同類,為的是在吃他們的時候不感到噁心。

咱中國人說"天不生孔子,萬古如長夜",西方基督徒說"耶穌代世人贖清罪孽,訂立新約。"但即便在軸心時代各大文明相繼萌發相似的普世道德之後,"盲山道德"依然是在長期存在的,中國古代一遇到災年,有一個恐怖的詞彙就會如夢魘般呈現出來:"易子而食"。其實據考證,古代大多數的"人相食"都是發生在村際之間,同村莊沾親帶故的人群之間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互相吃,而是試圖到鄰村去武裝"借糧"甚至"借人"來吃。

有的時候打著打著,混的最壯的那一支流民突然反應過來了:"直賊娘,俺們都混這麼壯了,幹嘛不去搶官府呢?"於是一場危及舊王朝生命的"農民起義",也就應運而生的。

這可能就是歷史的真相,無數個村莊之間,豐年溫飽,則易女而拐;災年饑寒,則易子而食。在盛世浮華的外衣下,曾是一個由無數"盲山"拼合而成的共同體。

而人類歷史上迄今為止最大、也離我們時代最近的一座"盲山",其實就是二戰時代的日本——你是否曾感到奇怪?二戰當中那些在中國燒殺搶掠,在華夏土地上干盡了一切禽獸不恥的惡行的鬼子兵,他們在二戰之後怎麼能正常融入戰後日本社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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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大多數人,好像還都挺人模狗樣,在他們本國當了遵紀守法,不殺人不放火,甚至撿了錢包也要歸還失主、看比賽從不亂扔垃圾的"模範國民"?

答案就是,二戰時的日本,其實就是一座一億人口、橫跨四島的巨型盲山。生活在其中的人,有著跟盲山里"德貴"們相似的道德標準——是我村里(國家)的人,我跟你講道德、懂禮貌、什麼事情都按著規矩來。如果你不是我村里(國家)的人,是"外人"(日語裡還真有這個詞兒),那你在我眼中壓根就不算個人。

而外人中,如果你力量比我強,那還好,我會畏懼你、諂媚你。可一旦你力量不如我,那不好意思,男的殺,女的奸,沒商量!你的任何哀求掙扎,不會激起我的絲毫憐憫。因為你在我眼中就是個物,你不算人。

什麼是"盲山道德"?這就是最典型的"盲山道德"。它如此原始、野蠻、猙獰,而恐怖。但卻真實的留存於世,在很多地方,甚至活躍至今。

4

在電影裡,當被拐的雪梅哀求德貴放了他,並給他普法,說買婦女是犯法、要坐牢的時。德貴非但沒有醒悟,反而理直氣壯地反駁說:誰娶媳婦不(是)花錢(買)的?城裡人花錢更多!

你看,這就是一個有"盲山道德"的人的典型心理狀態:相比於毫無道德感的人,他們對於自己的觀念其實更為固執,甚至對法律與普世道德懷有一種瞧不起和輕蔑:裝什麼裝,你們跟我還不一樣。

在現實中,你可能也會遇到相似的反詰:"你又不是被拐婦女的家屬,你攔著人家娶媳婦幹什麼?""這樣村裡的男人,如果不買被拐婦女,你讓人家斷子絕孫嗎?""不買媳婦,這個村子就消亡了。"

我們且不論這種喪天良、道德觀念畸形的村子,就算消亡了又有何妨?單討論一個問題:默許、放任,甚至縱容這種原始、野蠻的"盲山道德"橫行,是不是真的能幫助那些盲山發展?

我的回答是恰恰相反。

在這裡,我想糾正一個流傳已久的誤解:傳統解釋往往認為,這些村子是因為太窮,所以才"不得不"買媳婦傳宗接代。好像貧窮是他們作惡的理由。但事實上,這樣的村莊,往往正是世世代代遵循著買媳婦這種"盲山道德",所以才永遠陷入到了貧困的死循環當中。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盲山道德"在看似精明、抱團、野蠻生長的表象下,存在著一個致命的弱點。

還是先以日本為例,如前所述,日本在二戰時,幾乎就是一個國家級的巨型盲山——對本村(國)人我講道德、正常處。到了外人我凶相畢露,奉行零道德主義。這樣做一開始,確實增強了他們內部的凝聚力,得了一些小便宜,可是慢慢地,日本人發現他們不得不與全世界開戰,最後鬧的四面楚歌,被兩顆原子彈和平了算完。

為什麼?

理由很簡單,因為遵循"盲山道德"的你們既然只對你們的"村里人"講理,對外人不講理。那外人當然也就不會跟你講理。最後,你的身份、利益,也只能在這個小圈子裡獲得承認,

你的生存和發展空間,就會被高度限定在你願意講理的這個"盲山"當中,天長日久,要麼你憋窮、憋死,要麼把你憋瘋,仇視"盲山"以外的一切人和物。

這,可以被稱作"盲山悖論"吧。

我們看"盲山"這種故事,其實道理是一樣的。

我不知你有時候是否會感到奇怪:那些"買媳婦"的男人說不得不買是因為窮,正經途徑找不到老婆,而窮的原因則是地貧田薄,打不著糧食。那這些有手有腳的人為什麼不出來打工呢?離開這個小山村,哪怕每年一部分時間,也能改善自己的生活。至少改革開放,城市發展突飛猛進的今天,這條生路還是有的。

可是看了《古老的罪惡》這種書,你就知道他們不能走,因為他們"買"了媳婦了啊。買媳婦的錢基本都是這一家的全部積蓄(想像一下你買房),要天天在這個媳婦旁邊看著,別讓她跑了。

而他又不能像普通打工夫妻一樣帶著媳婦到城裡討生活——因為他們的這個夫妻關係,只有在他們這個村里,才是受"盲山"式的村規鄉約保護的。去了城市,媳婦立刻會跑,這時就不會有村民替他盯梢、看人了。

而為了更深度的鎖住"媳婦"這個他"買"來的最重要財產,最好的方法,又是電影中說的"早點生個娃,她就安心了"。所以"買"(或所謂"撿")媳婦以後立馬開始造人,又是這些人必須遵循的套路。

如果生的是女孩,他們是不會好養的,甚至會像電影中一樣直接殺掉,因為這些人算得清帳:我媳婦就是被拐來的,我花錢好不容易養大個女兒,也被拐了怎麼辦?所以女娃是賠錢貨,不能要!

如果生的是男孩,那問題又來了:男娃養大了以後要不要娶親?不能"撿"的話,就得買,買又是一大筆錢。從哪兒出?那只能讓他早早輟學,打工或者干農活攢錢,好將來"撿"個媳婦。最好男娃生的再多一點,這樣在村里能被人看的起——畢竟,如果出了村里誰家媳婦跑了,要出去綁回來這種事的時候,是看誰家的男丁多誰說話分量大的。

這恐怕就是"盲山道德"下一個村民最真實的生存境遇:在他們眼中,守著幾畝薄田、茅屋,買媳婦、生男娃,再買媳婦,再生男娃,是他們祖祖輩輩"一直這麼過來"的生存邏輯。而他們這套規矩"不好使"的城市機遇,對他們來說則是不存在的。

偶有不認同這套"盲山道德"的村民,都想方設法離開這些地方了。留下來的人都是被這套"盲山道德"高度馴化的人,他們高度依賴這套"道德"體系,不敢離開它羽翼的庇護。

盲山的鐵鏈和小黑屋鎖住了那些可憐的被拐女孩逃生的腳步,也鎖住了這些男人們眼界和內心,他們心靈是暴虐、野蠻、愚昧、顢頇、而又狹隘、封閉的。貧窮,不僅僅是他們的經濟狀態,更是他們的生活方式。

所以我們也能解釋,為什麼中國有些"盲山"村,明明並不處在大山深處(有些甚至可能就在東部平原上)這些村莊,無論是農業條件還是交通條件明明都還算可以啊。為什麼一代代人就是窮到必須從人販子那裡買媳婦,把"延續香火""多生男娃"成為他們一輩子的人生目標呢?

因為阻礙他們走出去的"山",不在地理上,而是他們那顢頇閉塞、與現代文明價值觀格格不入的"村規鄉約"。

因為讓他們喪失活力的"盲"不在肢體上,當他們不把"買"或"撿"來的女孩當做牲畜來使用、蹂躪時,冥冥中,他們也註定喪失了被外界社會當做一個現代人來尊重的機會。

他們,是社會規則上的閉塞山民,是道德上的殘疾者。

讓我重複一遍。貧窮,對於這種人、這種盲山來說,不僅僅他們的經濟狀態,更是他們難以離開的生活方式。是他們罪孽的報應。

只是苦了那些深陷魔窟的女孩們。

寫到這裡,我覺得有些話終於可以說了:我們為什麼要關注、尋找那些被拐的女孩,為什麼要追問那些疑似拐賣的案件?我們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可憐的女孩在鼓與呼,我們更是在與一種古老、野蠻而又頑固的"盲山道德"作戰!

我們的現代生活,是一種需要全人類普遍協作才能為維持的社會。為了維持住這種生活,我們必須接受相應的道德準則,這個準則就是把每個人都當人看。我們不能再允許那種"只有我村里人是人,外人都是牲畜"的"盲山道德"存在。

因為這種人,如果是他人,那你就會多一分被人敲悶棍,帶走拐賣甚至吃掉的危險。如果是你自己,那或大或小,你不過就是個生活在盲山裡的愚夫,或遲或早,盲山式的貧愚,將是你應得的報應。

最可怕的貧困,不是種經濟狀態,而是種生存方式。

經濟的貧窮容易被扶助,但心靈的癌症難以被醫治。

只願有一天,我們的姐妹、女兒,遠離這些惡魔的綁架。

只願有一天,這世間再無盲民、盲山!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廣松

來源:Ma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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