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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一事上的算計

2022年3月1日,就在距烏克蘭首都基輔市不遠的伊爾平(Irpin)市,人們正穿過伊爾平河上一座被摧毀的橋樑。

2月24日,俄羅斯入侵了烏克蘭。之後一周,平民傷亡逾500人,轟炸導致數十萬烏克蘭人逃過邊界。主流國際社會的反應迅速、一致,這些反應包括包括對俄羅斯的制裁、向烏克蘭運送軍火以及對俄羅斯的同聲譴責。然而,中共卻明顯地置身事外。中共駐聯合國大使在譴責俄羅斯入侵行徑的投票中棄權,而中共媒體也同樣拒不使用「入侵」一詞。另一方面,中共政府長期以來一直將國家主權不可侵犯作為其外交政策的基石,因而,習近平在為普京的侵略行動辯解時面臨著如何平衡其立場的難題。

艾畢.賽義夫(Abby Seiff):一周以來,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對中共意味著什麼?要想更清楚地觀察中共對這場戰爭的立場可能會如何演變,應該從何處入手?

以下是專家們的評論:

保羅.亨勒(Paul Haenle,韓磊)

保羅.亨勒:正如我的卡內基基金會同事伊萬.費根鮑姆(Evan Feigenbaum)所指出的,俄烏局勢迫使中共力圖平衡三個互不相容的目標:與俄羅斯的戰略夥伴關係、堅守不干涉和國家主權的原則、避免進一步損害與歐盟和美國的關係。自戰爭開始以來,中共對不斷加劇的衝突所發出的信息有些含糊不清,既強調烏克蘭主權的重要性,也強調回應俄羅斯關注自身安全的重要性。

然而,在過去幾天裡,北京當局的立場似乎越發固化。中共繼續通過全面戰略夥伴關係為俄羅斯背書,反對北約擴張和對俄羅斯的制裁。同時,它還空頭承諾堅持它的各項不干涉原則以及與烏克蘭的積極關係。簡而言之,北京當局正力圖跨越許多人認為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儘管全球都在譴責俄羅斯,但中共似乎一直支持它的這個北方鄰國,在聯合國為俄羅斯提供外交掩飾,並且至今仍然拒絕參與對莫斯科和俄羅斯精英的制裁。這一做法勢必進一步加劇中共與美國、與歐盟的關係。那麼,北京當局為何不願疏遠莫斯科呢?

至少有四個可能的理由。首先,鑑於中共與美國和歐洲的關係不穩,北京當局意識到了讓莫斯科站在與自己交好的一邊之重要性。北京當局已將美國確定為其主要的地緣政治對手,即使習近平撤回對普京的支持,中美關係仍會持續緊張。很難想像習近平個人支持普京入侵烏克蘭的決定,他在與俄羅斯總統一次通話中懇求俄羅斯與烏克蘭進行談判就是證明。只是,習近平的算計是,至少在目前,繼續把普京作為夥伴,儘管是惹是生非和夥伴,仍比放棄普京要好。

第二個、也是與第一個相關的可能性是,北京當局意識到莫斯科的經濟困境將使中共能夠廉價地獲得俄羅斯的原材料,為中國的工業引擎提供動力的原材料。此外,北京當局還將能夠對俄羅斯經濟事務產生前所未有的影響力。

第三,中國的外交決策部門可能也會因俄羅斯消耗了美國和歐洲的大部分注意力而興奮不已。有觀點認為,莫斯科分散了美歐的注意力,使中國在印太地區贏得更多的喘息空間。

最後,大多數中國學者在最近幾年的研究中認為習近平決定與普京建立密切的個人關係是中俄關係升溫的主要動力之一。自2013年以來,兩人已會面近40次,慶祝生日,共享魚子醬和伏特加酒,並在此過程中發展了牢固的個人聯繫。這就向中共官僚機構發出了一個明確的信號,即努力改善中俄關係已經得到習近平的首肯。因此,眼下對中共體制內的任何個人而言,建議中共應該重新審視它與俄羅斯緊密戰略合作關係的利弊,都是有政治風險的。在中共二十大之前業已高度緊張的政治氣氛中,這種建議可能被視為對習近平以及他與普京關係的直接批評。在這一點上,中共就其目前對俄羅斯的支持所做出的任何重大轉變都可能需要由中共最高層決定。

邦妮.格拉澤(Bonnie S. Glaser,葛來儀)

邦妮.格拉澤: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一周後,北京當局正努力在維護其與莫斯科迅速發展的關係、堅持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原則、控制其與西方國家關系所遭受的損害三者之間尋求平衡。普京決定對烏克蘭動用大規模軍事力量並非中共所樂見的,並已使習近平陷入難堪境地。對北京當局而言,外交解決才是更好的結果,即北約承諾不再進一步東擴、烏克蘭接受中立地位、以美國為首的聯盟受到削弱。事實卻相反,烏克蘭的無辜平民正在被殺害,美國和其他國家的許多人認為北京當局是普京發動戰爭的助推器。

隨著對俄羅斯的制裁開始生效,習近平現在必須決定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救助俄羅斯的經濟和金融體系。北京當局長期以來一直反對國際制裁,認為國際制裁是國內法的「長臂管轄」。中共可能設法幫助莫斯科減輕制裁的影響而又不公然違反制裁。中共可以套用它幫助伊朗朝鮮逃避制裁時曾經使用的劇本,來採取行動幫助俄羅斯逃避制裁。但這種支持是否足以使俄羅斯承受住制裁的後果?習近平繼續看重他與普京的關係及中共與莫斯科的聯盟,不願意放棄這種關係和聯盟。習近平對國際形勢的評估是,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變局,這一變局包括美國的衰落和西方民主國家的失敗。過去一周的戰事並未不能使習近平從根本上重新考慮這他的一評估。

儘管如此,習近平不大可能把他的運氣完全押在俄羅斯一邊。中共的外交辭令也將提供一些習近平是要加倍支持莫斯科還是試圖轉向一個更中庸的立場。目前為止,中共聲稱自己是中立的,但實際上卻「偏向一方」,將危機歸咎於美國,並加倍地與俄羅斯結成聯盟。

瑞恩.哈斯(Ryan Hass,何瑞恩)

瑞恩.哈斯:國際社會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反應速度和力度必定使中共領導人感到不安。短短几天,北約的凝聚力和使命感得到了鞏固。跨大西洋的協調已經加強。每個主要的發達經濟體都支持對俄羅斯進行前所未有的金融制裁。全球公眾輿論已經轉向反對俄羅斯。而在美國,越來越多的人呼籲將中國和俄羅斯視為美國同等的敵人,並通過強化美國對台灣的支持來回應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攻擊。這已不是俄羅斯首次以其草率行為傷害中共了。

就在70年前,幾十萬中國士兵在韓戰中喪生,儘管北京當局在朝鮮發動入侵韓國之戰的最初決定中沒有發言權。1969年,蘇聯和中國士兵在一場邊界爭端中互相廝殺。在隨後的年份里,中共被迫維持大量軍力,以保護其與蘇聯接壤的北部邊界。中蘇分裂後,蘇聯支持越南在東南亞發起有損中共利益的軍事侵略。俄羅斯的此次軍事行動又一次損害了中共的利益。戰事初期的種種跡象表明,普京的侵略行徑可能會引發全球經濟和金融波動,促使歐洲對中共的野心更加戒備,並導致全球範圍內將台灣視為「亞洲烏克蘭」的呼聲逾加高漲。

這一時刻將考驗中共的外交政策能否保持足夠靈活,以便在不斷變化的局勢下調整方向。正如我最近為布魯金斯學會撰文所提到的,在未來幾周內,中共與俄羅斯的聯盟關係將受到一次次的考驗。中共在聯合國大會譴責俄羅斯入侵的投票中的立場,以及中共是否會袒護俄羅斯免受聯合國今後對其在烏克蘭所實施的暴行進行調查,都將受到國際社會的嚴格審視。中國將面臨是否決定承認已宣稱從烏克蘭分離出去的共和國、是否承認普京似乎企圖在基輔扶持的傀儡政權之難題。中共是否會通過為俄羅斯輸血來減輕全球制裁對俄羅斯的影響,以及它是否會採取有意義的行動以化解烏克蘭的緊張局勢,也將受到國際社會的審視。

北京當局對烏克蘭衝突第一周的反應基本上是被動的,本能地偏袒莫斯科。如果北京當局執意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它就是冒進一步使其與美國、歐盟和其他大多數發達經濟體的關係更加惡化的風險。與莫斯科保持密切關係可能是中共領導人甘願進行的一場賭博,他們可能認為自己別無選擇。不過,這種賭博能否給中共的戰略利益帶來回報又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問題了。

帕米拉.凱爾.格羅斯莉(Pamela Kyle Crossley,柯嬌燕)

帕米拉.凱爾.格羅斯莉:習近平可能已經注意到,俄羅斯對烏克蘭這個充滿活力的民主國家的生死存亡的威脅會對國際局勢造成了如此之大的變化。懶惰、貪婪、道德上得過且過的「西方」社會竟會以驚人的團結和決心作出反應。而且,烏克蘭這個民主國家在經濟上可以忽略不計,相比之下,是歐洲少數幾個能使俄羅斯顯得似乎富有的國家之一。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卻仍然可以改變世界。

法治、正義與威權政體之間一度模糊和可以討價還價的界線一下子變得清晰了。原則一直被金融野心和政府背書的「國際主義」所損害的那個灰色地帶—中華人民共和國(PRC)習慣於在這個灰色地帶逍遙自在—突然收縮了。今天(也許是明天)再沒有舒適的灰色地帶了。習近平需要選擇站在主權原則的一邊,還是站在野蠻侵略的一邊,可他的行動並不夠快。

弗卡米爾.普京已經輸掉了使習近平感興趣的戰鬥:他已經暴露出懦夫、兒童殺手和小偷的嘴臉。暴露出普京這副嘴臉的是普京所發動的這場戰爭的受害者,他們原本無緣成為英雄,但這場戰爭卻使他們成為閃亮、耀眼的英雄,展現出為捍衛自己的生活方式而藐視死亡的群體意志。

習近平可能已經對與普京和俄羅斯這樣被國際社會視為卡通片裡的惡棍肩並肩、背靠背興趣寡然了:普京的經濟氣球已經絕望地破滅,他的地面部隊步履笨拙,他還是促使對手團結一致的天才。而且,更令普京不快的是,他的大敵「西方」—實際上是全世界—已被證明並非像他自作聰明所算計的那樣耽於舒適、經濟至上或政治僵化。一個可能是,如果普京成功兼併了烏克蘭,他的這個玩法可能成為習近平的一個範本,習近平可能把普京作為一個重量級的盟友—儘管這必將鞏固「西方」的團結一致。

如果普京失敗,中共中央宣傳部將啟動一條流水線,吹噓是哪些原因使得歷史將習近平的台灣政策與普京的烏克蘭政策區別開來。《人民日報》將刊登文章,對俄羅斯的軍事資源何以劣於中國的軍事資源大加比較。或者,這一切對中共而言可能毫無差別。歐洲人急於支持歐洲人,在一旁摩拳擦掌、奔走呼號。對習近平來說,這並不意味著歐洲、美國、亞洲其他國家會急於支持台灣。如果這就是習近平的算計,他可能遺漏了以下因素:

台灣是東亞地區崛起最快的經濟體,人均GDP有望超過日本和韓國;這三國的生活水平都讓中國大陸望塵莫及。而「一國兩制」的神話也已破產。台灣比烏克蘭(或者說事實上比香港)更接近國際資本主義—那種真正的資本主義、而非偽裝成資本主義的中國共產黨的社團主義—以及國際安全的中心。僅就這一點而言,習近平的算計就需要改變。

更重要的是,台灣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正在崛起中的民主政體。習近平最好趕走他的戰狼外交官。讓那個不負道德責任的灰色地帶再次對外敞開,讓每個人都變得更富有、更自由。他尤其應該記住,在當今世界威脅一個民主政體是非常危險的,而且被威脅的受害者經常對結果起決定作用。

肯頓.蒂博特(Kenton Thibaut)

肯頓.蒂博特:隨著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規模變得清晰,中共面臨著如何調和其對俄羅斯的支持與其長期奉行的不干涉原則之尷尬境地。北京當局企圖把戰爭的描述另行引向較少關注俄羅斯的入侵行動,而更多地關注美國單邊制裁和北約擴張主義的歷史如何從根本上迫使普京出手,並給烏克蘭人民帶來慘痛的結果。

社交媒體的趨勢表明,中國公眾正在密切關注中國在這場戰爭上的作用。例如,「俄烏局勢對中國有何啟示?」的話題(What does the Ukraine situation reveal for China?)在微博上的瀏覽量超過130萬,其中新浪新聞的一篇熱門帖子獲得了約8000條評論和119000個點讚。一些最受歡迎的帖子是那些批評西方最近對俄羅斯的制裁是帝國主義行為的帖子。2月28日,《環球時報》的一篇帖子在百度熱搜榜上排名第四,獲得了近500萬的瀏覽量,其中許多評論讚揚了普京抵制美國侵略的「勇氣」。歡呼中俄友誼甚至鼓勵中國人通過購買俄羅斯品牌來支持俄羅斯經濟的帖子也在流傳。

中國社交媒體的其他主題與中共政府以前對美國軍事干預歷史的批評相呼應。一個帖子指出,華盛頓批評俄羅斯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而美國自己卻多次對其他國家實施過轟炸,這正是美國的「雙重標準」。一些消息來源引用了俄羅斯國家媒體轉發的福克斯新聞(Fox News)主持人塔克爾.卡爾森(Tucker Carlson)對美國前女眾議員圖爾西.加巴德(Tulsi Gabbard)的採訪,圖爾西在採訪中聲稱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是由美國挑起。還有一些帖子,如一個在微博上獲得136萬個點讚和7萬多條評論的帖子,將烏克蘭總統沃洛季米爾.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描繪成一個拋棄自己國家、為美國服務的騙子。

雖然從表面上看,中國公眾在很大程度上是親俄的,但是有諸多跡象表明,這種壓倒性的支持一定程度上是人為製造的。例如,在過去一周被審查的微信帖子中,大部分是使用「入侵」一詞來描述俄羅斯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或以其他方式對莫斯科的行動進行負面描述。同樣,121名中國學者在微博上發表的譴責普京入侵行徑的公開信也立即被審查;一家北京新聞機構披露的官方指示表明,中共指令必須保持關於烏克蘭事態的微博帖子對俄羅斯有利,並控制負面評論。

隨著中國在世界舞台上的野心越來越大,其自我定位的不干涉主義堅定捍衛者的立場將面臨越來越多的拷問。同樣明顯的是,在國際問題上,中國公眾積極而有主見。能否調和這兩種趨勢將取決於中國如何巧妙地管控其內部的和外部的(國際的)宣傳機器。

羅傑爾.克瑞默斯(Rogier Creemers)

羅傑爾.克瑞默斯:當然,烏克蘭危機使中共面臨很多不利,而幾乎或根本沒有有利之處。此外,中國共產黨厭惡意外事件,對波動性高度敏感;它更喜歡可預測性和穩定的環境,這樣它就可以專注於實施自己業已制定的任何實質性的計劃。中共在任何時候都一向如此,只是這一點今年在國內尤其具有重大意義:中共二十大即將召開。

條件反射性地,中共領導層對普京政權感到相當親近,認定它是中共自己抗拒美國霸權以及運用經濟實力和普世權利等政治手段碾壓一切的西方巨人的堅定夥伴。然而,與此同時,中俄關係的實質內容卻很單薄。中國與荷蘭、越南、馬來西亞、巴西和印度的貿易額比與俄羅斯的更大。雖然中俄兩國在軍事和安全方面有一點兒合作,但與西方國家通過北約組織建立的軍事合作關係相比,中俄的合作範圍堪稱慘澹。有人可能因此會說,如果中共和俄羅斯互相聯合,它們也僅僅是腦袋(而非行動)融合。但腦袋恰恰是正在來臨的2022年這個政治年度最需要的。無論中共二十大上會發生什麼,這次會議都可能具有相當大的歷史意義,其成功召開需要習近平具有政治上的靈活和手法上的巧妙。因此,難題在於,習近平如何應對各界尤其是中國內部的那種心照不宣的認知,即他可能被普京耍弄了或者他的選擇會對中國的其他利益造成重大損害。

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在普京的軍事行動發生之前習近平是否知道普京已經謀劃就緒,如果知道,他是否相信這次戰爭將像普京期望的那樣,就是公園裡的一次散步。當然,中共似乎沒有預料到西方在短短几天內就作出了強烈而迅速的反應。無論上述哪一種可能性,都不能使我們看出在變化著的全球秩序之洶湧波濤中,中共核心領導層具備明智地引導中國向前行進的能力。

因此,北京當局期待俄烏戰事這個難題從其議事日程中消失,而且越快越好。然而,對中共而言,解決俄烏問題的方式不能是使西方的制裁合法化,以免這種制裁在某個時候瞄準中共。從長遠來看,這將激勵中共進一步確保其經濟不能像俄羅斯那樣被扼殺;至少在目前,中共的經濟結構內在而深刻地決定了其經濟的對外依存度。因此,通過談判解決俄烏問題是比較可取的。這將使北京當局能夠擺脫實質性問題的困擾,轉而支持達成和平的外交解決方案。不幸的是,對習近平而言,普京和烏克蘭政府目前都不認為這是一條出路。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劉詩雨

來源:ChinaF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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