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瑜：新聞管制與憤青的誕生

我叫高瑜，很高興參加海內海外名家談節目。 89年之前我是一個官方記者，因為兩次入獄，在89之後我就成為獨立記者。因為西藏問題，中國又產生了一大批憤青。今天我們又要談到憤青，這個題目我是非常感興趣的。

今年4月我去法國參加一個2008奧運爭取新聞自由的國際傳媒的會議，許多的外國的記者的維權組織、著名的記者組織都參加了。我作為大陸的唯一記者，我感觸非常多。因為我們正在開會的時候，有大概5千名的在法國各地留學的（中國）學生聚集在巴黎，聲討西方媒體和法國政府，說他們支持藏獨等。

我因為麼有機會看到他們的情況，後來看到網上說法國人對他們的情況比較理解，因為法國這樣一個自由的國度，任何人都可以表現他們的愛國，而且很多學生用漂亮的法語講他們為什麼聲討國外的，為什麼要舉行這樣的抗議，法國人都理解，甚至還對一些法語講的好的人表示讚揚。這種情況，是很有意思的。

在法國的街頭就有當年報導法國68年的一場憤青運動。當時法國的大學因為一個學校引起最後法國所與的大學都卷進去了。但是學生走上街頭，把學校的座椅都砸毀和街頭警察對抗，一直延續了2個月。學生把城磚都挖出來作為武器向警察打去，而且打得學校滿目狼藉。這種情況，他們的運動延續了2 個月，但是竟然沒有死一個人。當時的大學生可能都作了爺爺、奶奶了，可是他們這場學運，在巴黎一個叫馬丁的攝影師的作品中公開展覽。這段經歷使法國老人重溫歷史，而且使現在法國人了解當年的歷史。而且像這樣的記錄在巴黎街頭非常多，因為在巴黎是一個新聞自由的國度，他的很多著名的報刊，甚至是一個報刊整個都展出80年代在世界各地的採訪，一年有一件最著名的事情，包括全世界發生的事情。像這樣的事情能夠公開在法國展覽，這個本身就是新聞自由的體現。

在法國因為記者這樣真實的記錄，看他們的報導就組成了法國的歷史，看這些東西就是非常清楚的。但是在我們中國，我們也經歷了那麼多，不要說國際問題，就我們中國問題，我們的記者能夠稱為真實記錄的有多少。比如我們可以打開中國最重要的報紙《人民日報》。從建政開始算起，你把你的報紙歷史展覽出來，那幾乎是一本虛假的歷史，不要說剛解放的時候，那些三反、五反、土改運動，工商業公私合營到反右、反右傾一直到文化大革命，那些幾乎都是顛倒黑白的記錄。而且現在改革開放也已經30多年了，我們對改革開放和毛澤東27年前的歷史都成為禁區。

我們現在的新聞能不能公開報導中國的歷史。新聞有一個共同的原則，那就是事實是神聖的，評論是自由的。但是這些世界通行的原則不適合於建政後的中國60年（明年是建政60年）。我們往往是掩蓋事實，而且我們的評論往往是要聽命於中宣部，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新聞不能真實地書寫中國的歷史。所以我們的下一代，他們不了解中國的歷史。你問他文化大革命、反右是怎麼回事，就是說眼前馬上就要到的六四紀年日是又是怎麼回事，甚至連胡耀邦、趙紫陽這些為中國改革而遭受不白之冤的這些中共的領導人他們是誰他們都不知道。他們現在的這種情緒以及在國內走向家樂福，他們的這些行動使我感到一種熟悉的氣氛。那就是文革的氣氛，「紅海洋」 聲討、謾罵，可以隨便指責自己的同胞、同學是漢奸、賣國賊。

文化大革命不光是在老百姓之間，在群眾組織之間可以互相謾罵、互相扣帽子，甚至國家主席在毛澤東的旨意下任何人都可以謾罵他是內奸、叛徒、公賊。這種情況還和法國68年產生的瘋狂的學生運動還是不一樣的。那個在自由國家產生的學生運動，他們（學生）產生的叛逆、憤怒的情緒的表達，他們的對象是警察是他們的政府，我沒有看到他們殘害普通的老百姓。但是中國六十年代產生的紅衛兵運動可以把扣上「地富反壞右」的這些另類的公民可以隨便進行凌辱，甚至可以剝奪他們的生命。中國紅衛兵運動的反應就是排外，那種愛國主義當時是最強烈的，都集中在保衛毛主席。為了毛主席可以流血犧牲。別的還有什麼不能捨棄呢？

今天改革30年，因為我們新聞工作不能記錄真實、報導真實，中國的真實歷史也不允許反思。完全是作為一個禁區。到了今天，改革30年已經到了網際網路時代，我們的網際網路被封鎖，大學生如果看了海外的網站就可能被開除學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培養的學生仍然是對自己的同胞，甚者國外的媒體報導（的了解）是不真實的，是歪曲了中國。中國的報導你怎麼能知道他就是真實的。比如在西藏問題上，因為西藏現在是禁止記者去採訪，從出現西藏事件以後，一切得到批准的外國記者都被轟到內地，包括港台記者。而且後來只是組織了一次在官方陪同之下記者的採訪。你怎麼知道人家的報導是不真實的？對西藏你又了解多少？對達賴喇嘛，稱他是賣國賊、分裂主義者，你到底了解多少？

就是因為我們沒有新聞自由，中國的歷史都是禁區，作家也不能出書，章詒和的書就寫了反右，結果不停的被禁。我們寫了關於農民問題的的書，像「中國農民調查報告」也要被禁。在中國這種完全封殺歷史（真相）的情況下來培養著下一代，所以我覺得現在的這些愛國青年稱為憤青的更像紅衛兵。

把我們現實聯繫起來，在3年前有一個冰點事件，成為國際事件，因為成為中國封殺傳媒的一個典型的事件，全世界都在關注，最後兩位很優秀的主編被解除了職務。起因是中山大學的一位歷史教授袁偉時寫了一篇關於義和團的文章，被指責為美化帝國主義侵略、賣國主義。

義和團的情況到今天在中國歷史上還沒有被正位，明明是一場暴民運動，而且是在清政府指使下的排外暴民打砸搶燒，燒外國使館、商鋪等這樣一場暴民運動，結果現在被冠以「愛國運動」。像這種隨便排外，可以 「打砸搶燒殺」鼓動著成為愛國運動，所以我們的學生就要學習，當年的紅衛兵就是一種學習。

現在在圍攻家樂福，在世界各地自由國家的街頭可以隨便凌辱自己的同學、同胞，可以侮辱外國的傳媒、政府以及隨意誣衊那些最優秀的反抗法西斯、反對恐怖主義的，在世界上最嚴重事件上身先士卒最先進行報導的傳媒。人家還容忍你，也沒有給你打成反動分子，也沒有把你驅逐出境。你還在人家的國家學習，而且你畢業之後還可以在人家的國家申請居住權甚至是人家的國籍。但是我們中國的學生留給全世界的形象，而且在網絡上鋪天蓋地的對外國傳媒的攻擊，這並不表明了我們的青年多麼優秀、多麼愛國。愛國主義是每一個國家都要講的。你看美國的青年、運動員，他們有的看見他們的國旗，都把手放在胸口上深情地唱著他們的國歌，而且是帶著非常自豪的感情的。愛國像自由主義一樣是一種普世價值，沒有人反對你愛國，但是你得看我們愛的是什麼?反對的又是什麼？

現在在中國抵制家樂福，實際上家樂福解決了我們中國商業的現代化，他們的管理，而且僱傭了那麼多中國公民，90%以上的商品都是中國生產的。現在中國的產品在國內國外都存在嚴重的問題，沒有看到哪個國家公開喊口號來抵制，人家只不過把你不合格的產品退回去，這個就顯示出了我們青年人的不成熟，缺乏理性。顯示出了我們青年人的暴力革命所遺傳的野蠻而不是文明。像對王千源，只不過她提出來應該藏族的同胞進行溝通、對話，你們就用文革的方式株連到人家的父母，砸毀人家家裡的財產，把人家的門口潑上糞，用株連的方法對人家父母進行侵害。這種行為絕對是野蠻的行為，不是文明的行為。

所以我們的愛國主義，得要看他的精神實質是什麼，還得要和普世價值靠攏。應該是從民主自由這種普世價值來衡量我們的愛國主義是不是理性的，所以我認為現在正在中國和世界上由中國青年發動的又一場憤青運動應該和歷史上紅衛兵運動、義和團運動進行比較。如果你還是從教科書上的那些詞句上（了解）而沒有進行調查研究、考察，現在無論你到法國的博物館還是美國的博物館，你能看到很多關於60年代甚至是19世紀初期義和團事件發生的一些真實情況包括中國的情況。

我希望年現在從年青人開始，要從歷史上來檢驗自己，不要和中國歷史上那兩場最野蠻的暴民運動來接軌。我相信當你們了解到中國的歷史、世界的歷史的真相的時候，這也許要過很多年（以後），那時候你們再回顧這一段歷史，你們會感到羞恥。因為我20歲的時候，我也經歷了紅衛兵運動，我們也鬥過老師，當然我從來沒有傷害過老師也沒有去抄過家。當時我母親對我說抄家、打人是最野蠻的行為，所以後來我很快就脫離了這場紅衛兵運動。但是我還是認為早期對老師的批判和給老師貼的大字報感到羞愧。對現在的憤青運動的我的確不敢恭維。我認為他們更多的是和中國的那兩場暴民運動接軌。

這個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其中一個是中國的新聞不自由。中國的新聞不能夠報導真實。因為中國的下一代不了解中國的歷史(真相)。如果翻開58年的報紙，正是衛星上天，小高爐、什麼畝產多少萬斤，結果正是這場大躍進運動造成中國幾千萬的人非正常死亡。這個他們（憤青）都是不了解的，如果他們了解，他們就不會盲目做這些不理性的舉動。所以，這一點我認為中國的憤青的產生和中國的沒有新聞自由是有密切關係的。但是這個責任不應該歸咎於中國的記者，但是中國寫了假新聞的記者，不管他們是被迫的還是主動的，他們都不能推卸自己的責任，應該向年輕一代進行檢討。（檢討）當年寫了假新聞，那些報導都是錯誤的，和歷史不吻合的，是假的。當然更大的責任是中國中宣部這麼多年對新聞的控制。而且在中國新聞是有嚴格的規範和紀律的，從來就是新聞有自由，報導有紀律，這一點完全是中國控制新聞，寧可要假新聞也不要真新聞。今天中國人的道德素質的下降和年輕一代的(行為)和世界完全不吻合，和世界的主流文明還是有相當大的差距。這是造成的根本原因。

現在新聞都有這樣的問題，不光是政治上的嚴格控制，還有一個商業化對他的一種軟控制，現在的廣告商、大的企業控制廣告的，就決定了報紙的生存。如果中國的企業家絕對不會在一個非常不安分的報紙上做（廣告），絕對會給中央信得過的報紙。但是這些也限制了報紙。首先是黨，其次是政府是管理報紙的硬實力，但是開發商、廣告商，他們就是控制報紙的軟實力，他們要控制報紙的廣告。尤其現在中國要舉辦奧運，他老是攻擊各個國家說把中國的奧運政治化，實際上中國就是把奧運作為一個最大的政治工程來進行籌備的。所以任何的報紙都會絕對的自律，絕不能在奧運期間出一點事。出一點事，小則就是砸飯碗。現在中國這種高通脹、高物價的情況下，哪個記者經得起失去工作，另外嚴重的就是整個報紙要被查封，甚至從上面總編開始全盤換掉，所以哪個報紙也不願出現這樣的情況。在中國無論市政府、黨的宣傳部門的控制還是報紙自己的自律都是最嚴格的時候。尤其像敏感問題、西藏問題，對奧運人權問題都成為報紙的禁區。對西藏問題等有不同意見的報紙絕不會有的，有一些非常理性的提出不同意見的（報紙）還被罵為漢奸，而且這些報紙肯定還要受到上面的敲打。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在距離奧運僅90多天了， 現在中國報紙到了管理最嚴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