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 檔案, 森林(雜感)
遇羅錦
一. 馬克思如果生活在中國
友人寄來時興文章, 文中將馬克思說得一無是處------ 說他不愛燕妮, 還打她, 虐待她; 說他脾氣爆燥, 象個酒鬼; 說她亂稿男女關係(竟也中國特色), 還有私生子; 說他與兒女關係也極壞; 說他與恩格斯的關係也烏七八糟; 說他的瘋狂著作把半個世界引上邪路…….
昨天還說他是這家那家, 是個偉大巨人; 昨天還說她多麼愛妻子愛孩子----- 他無數封的情書和家信還令人津津樂道; 昨天還說他與恩格斯的友誼是天下楷模; 昨天還把他的著作當成建立新世界的法寶…….馬克思若生活在中國, 就沖這一通鞭韃, 立即就由神變成」落水狗」了.
我對哲學毫無興趣, 唯一看過一本薩特的」存在主義」, 三十年之後才知道是嚴家其郵寄給我的, 他還郵寄過」文革十年史」. 這人也不寫自己地址, 也不在書內題詞, 也不見他隻言片語, 真是比雷鋒還雷鋒, 以至我一想起就感到莫名其妙.
僅看過那一本哲學著作, 是因為它太薄. 看完也不覺得怎麼好, 反而想: 似乎一切軟骨頭和壞蛋, 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生存和改變的理由.
所以, 對那大厚本的」資本論」, 我一見先就頭疼; 過去只見哥哥讀得津津有味, 又作筆記, 可我寧願去看好小說.我這對哲學一點也不懂的人, 對於不熟悉的馬克思, 最先的驚訝是我初到西德時, 從郵局裡各個城市的電話和地址的厚郵冊中, 意外地看到,每個大中城市都有」卡爾.馬克思大街」! 怎麼把馬克思捧為老祖宗的中國, 竟一條」卡爾.馬克思大街」也沒有?! 後來又知道, 馬克思的出生地 (特利爾)建立了他的故居博物館, 西德很多城市都有馬克思的雕像. 那博物館, 那些雕像, 那些街道名稱, 可都是經過國家認可的, 人們可都是懷著敬仰的心情去瞻仰和參觀的.
一個並不把他當作建國祖宗的國家, 一個不被馬克思主義拉到」邪路」的國家, 卻對他如此尊重!
西方人的文明正在這裡體現: 他們尊重每一個人, 他們尤其尊重學者,作家, 哲學家, 藝術家……. 他們是把馬克思作為思想家和哲學家來對待的. 馬克思是德國人, 卻沒把德國」引上邪路」. 這還不夠人們反思嗎?
至於時興文章所說的, 馬克思那麼」壞」和」糟」呢? 西德人並不奇怪, 因為他們幾十年前就知道了; 因為他們知道人都有兩面性, 都有缺點, 否則就不是人了.
他們看的是一個人所做出的貢獻和對世界的影響; 絕對不會因為一些缺點, 就徹底否認他(她), 就動搖對他(她)的尊重.
何況, 人民可以公開地諷刺總理和總統呢!
我只能嘆口氣, 從中只看出中國人與西方人的極大差距!
二. 檔案
和朋友通電話時, 談到兩件事: 一是前年在德國大報紙上, 揭露一對同床三十年的夫婦, 丈夫竟不知道太太是另一黨的線人. 二人都是德國CDU大黨的黨員, 收入頗豐, 生活水平是中上層. 太太每月拿著另一大黨SPD的津貼, 按期提供CDU的情報. 而夫婦倆同床了三十年!
這還是言論自由的民主德國呢! 為了錢, 什麼都干. 是窮嗎? 不窮, 就是對錢沒夠!
二是談到東德的」檔案館」讓人人可以查找, 公開參觀, 她說: 」那是西方人把檔案看成神聖的東西.」我們就談到中國是否也會有這一天? 都說: 「不會.」當中共快倒台時, 第一件事就是燒檔案. 他們才不會象東德人那麼傻, 還用什麼碎紙機, 結果才四台碎紙機還都累得卡住了!
各地的中共黨員們絕不會等中央文件下達, 就立即,馬上,迫不及待地焚燒檔案了. 那時你只見全國各地狼煙四起, 一切他們都可以扔下不管不顧, 先燒檔案! 先燒檔案!
一切的黑暗, 秘密, 都燒光! 都燒光! 燒, 燒, 趕緊燒!!
誰要是攔著, 先嘣了他!!
中國即使開放了, 也絕對不會公開檔案的.
都燒光了, 你還有轍嗎? 中共並沒下達燒檔案的文件啊!
「最後都是一本兒糊塗帳,」 朋友說: 「糊塗得讓人人掉眼珠子!」
是啊, 「難得糊塗」. 糊塗好. 要那麼明白清楚幹嘛?
中國一直是」中庸之道」. 「中」, 「中」, 連國名都是」中」; 「難得糊塗」最符合中庸之道. 唯有在把人捧成神或踩成落水狗這一點上, 絕不」中」;
唯有在教訓人時或把自己樹立成英雄時, 絕不」中」. 再說, 燒了檔案省得更亂. 君不見, 連」中國民主黨」都多得令人啼笑皆非, 偏得叫這名兒, 誰也不服氣誰,
你叫我也得叫, 就不改名, 「中國民主黨」 ABCDEFG…….
然後是」新民黨」 ABCDEFG…….
「民生黨」 ABCDEFG……..
「美麗黨」 ABCDEFG……..
「綠黨」 ABCDEFG……..
有多熱鬧啦! 再加上檔案公開, 就整天揭發打仗上告吧, 烏煙瘴氣, 鬼哭狼嚎得還搞不搞建設了? 新政權就不怕亂? 你西方人把檔案看得神聖無比, 神聖算老幾?
中國需要走上正軌, 需要安靜.
中國永遠需要和諧. 甭管中共倒不倒台. 電台, 電視和日常生活里, 大家都在唱:
上帝愛我們,
我們愛上帝;
大家都是小山羊,
沒有狼.
三. 森林
這兩年, 我家窗前的一片松樹林都被鋸光了.
不遠, 就是全國著名的大片的」柏楊森林」, 都是上百年才能長成的粗大筆直的松樹, 也是有名無實了----- 裡面都快被」掏」光了, 哪棵樹好鋸哪棵, 雜樹小樹病樹先留著, 這就是」護林人」的業績. 當然, 他們也得聽上頭的.看到無數倒下的大樹, 看到那狼跡一片傷痕累累的慘景, 你聽到森林在呻吟, 在哀嚎, 在哭泣……. 你真想質問那幾位整天鋸樹的人: 「誰給你們的命令, 讓你們鋸樹?!」
連德國人都沉默, 我一個外國人算老幾呢?
而議會上, 綠黨, 這黨那黨仍是一個個人五人六兒地整天討論爭執著…….
伴著他們的吵架, 一棵又一棵的大樹在倒下, 失業者不斷地增加著…….
一次我步行, 是初春, 經過安靜美麗的」花園街」, 只見兩隻從未見過的鳥, 象」黑八哥」那麼大, 卻是五彩的羽毛, 撲楞楞驚慌慌地飛落在一家院子裡的樹上, 六神無主地四顧著. 它們肯定是候鳥, 初春從老遠飛了來, 卻找不到自己原來的窩了, 更看不到原來的森林了, 他們竟飛到人家的院子來了. 而在這陌生的環境中, 它們是無法生存的, 我頻頻回頭看著它們, 好不難過…….
許多小松鼠, 貓頭鷹, 野鴿子, 野兔也沒了去處…….
有一次還看到兩隻陌生的極小的美麗小鳥, 也是這樣. 以前他們都是躲在森林裡不見人的.
即使是常年在院子裡的麻雀, 黑八哥和白臉山雀, 也是一年年地銳減; 因為大鳥沒了生存環境, 加倍地吃小鳥. 我曾多次見過兩三隻烏鴉如何圍捕一隻小鳥.
許多鳥找不到孵蛋的窩, 致使一年白白地過去; 許多剛孵出的小鳥被啄木鳥和喜鵲吃了. 我在這兒住了十幾年, 以前的多種多樣的小鳥都絕跡了, 所剩的已寥寥無幾.
聽說, 這上好的大松木, 是輸出給日本生產免洗筷的, 還有那永遠需要木材的中國. 而被伐光了的森林, 亦不見有人去植新樹苗.
森林在哭泣, 地層也在哭泣. 我每次見到電視裡, 澳大利亞在沒完沒了地挖礦土礦石賣給中國, 那被挖掘的大面積的空曠荒涼景象, 就不禁想: 「有一天會挖光的, 把什麼留給自己的後人呢? 什麼資源也不剩了的那一天, 不就在眼前嗎?」
人們還不如鳥兒們, 鳥們還能鳴出它們的悲聲.
有中國綠黨主席來信, 希望我擔任」高級顧問」, 對這殊榮我只能婉言謝絕. 一是我不愛開會討論, 顧問怎麼當? 二是我不相信綠黨能挽救大自然.
我心裡和鳥兒們, 和森林, 和地層一起悲鳴.
寫於2010. 3. 4
首發GOOGLE博克: 遇羅克與遇羅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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