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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紀委幹部的「致命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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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腐乾部謝業新殘忍地以11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各種跡象顯示,謝業新的死亡與公安縣當地近年來的人事腐敗存在重重關聯。謝業新雖是治理腐敗的官員,但性格耿介的他卻也只是當地官場癰潰里的一個犧牲品。 

8月27日下午6時40分左右,謝業新被發現死於其辦公室。謝業新,男,1965年4月出生,現任公安縣紀委紀檢監察一室主任。 (CFP/圖)

紀委幹部謝業新被發現死在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仰坐在辦公桌前,頸部、腹部及手腕共11處刀傷,氣管和喉管被準確地割開,面前桌子上的菸灰缸里散落著八個菸頭。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卻十分安然,仿佛死去的過程不曾受過痛楚。親友們都不能相信這個「連抽菸的姿勢都很優雅的男人」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離開人世。

人們發現他的時候,縣城裡政府機關都已經下班了。那是2011年8月27日18時40分,小縣城的人們吃過晚飯正在街頭散步,縣中心的廣場上播放著巨大的音樂聲,老太太們跳著舞。

兩天後,公安縣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謝業新死亡的結論為——自殺。

按照警方的調查結果,謝業新先是割斷了自己的右手手腕,然後割斷自己的氣管和喉管,但這些都不是致命傷,謝業新最後平靜地給了自己致命的一刀:從胸骨上窩處刺創致上腔靜脈破裂,然後靜靜等待血盡而亡。

沒有人相信一個正常人能夠以這樣一種平靜的方式結束自己。小縣城的人們在得知這起離奇自殺案後,都變成了偵探,每個人都在分析這個案件,從11刀的 「慘狀」開始分析自殺的不可能,甚至懷疑紀委幹部是死於「暗殺」或者某個政治陰謀。在之後政府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情緒激動的家屬甚至要求政府領導示範 「如何11刀自殺」。

9月4日,頭七。

已經獲得屍檢報告的家屬也拿不出更多的有力證據證明「他殺」,無奈之下只得同意將謝業新火化。而當下,公安縣各單位正處於換屆的關鍵時期,縣裡各單位的牆上已經貼上了選舉的文件。死人不能擋了活人的路,謝業新其人和他的死亡在當地變得諱莫如深。

作為一名在紀委工作了23年的幹部,謝業新數次參與競選,但均以落敗告終。各種跡象顯示,謝業新的死亡與公安縣當地近年來的人事腐敗存在重重關聯。謝業新雖是治理腐敗的官員,但性格耿介的他卻也只是當地官場癰潰里的一個犧牲品。

踏實的人,就能如魚得水

1981年,剛剛16歲的謝業新放棄了高中的學業,參軍成為某炮團的一名士兵。由於年齡小,謝業新在部隊裡長大成人。

在戰友中,謝業新待人溫和內斂是出了名的。「他是那種埋頭苦幹的人,相信自己的努力終究會被人看到。」熟識他的老朋友說,謝業新適合部隊那種環境,憑能力和做事說話,「踏實的人就能如魚得水」。

帶著部隊中獲得的榮譽和肯定,1984年謝業新轉業到公安縣進入法院系統工作。四年後,他被調入紀委系統工作。

信仰規則、相信努力就有回報,謝業新經常會把自己的人生信條分享給身邊的親友。他常會跟女兒謝琴翻開他在部隊時的相冊,指著照片講起他在部隊的故事。

「做這些事情時,他都會異常的開心。」謝琴至今不理解父親對那段時光為什麼那麼在乎。

謝業新素來在親友中有「仗義」的名聲,在家中他的銀行帳號和密碼都是公開的,很多親友都知道,誰要急用錢都可以直接去取。

但仗義的「謝大哥」本身卻並不富裕,甚至可以用困窘來形容。三年前,他父親癱瘓在床,每個月都需要大量的醫藥費用,而母親也得了糖尿病多年。他弟弟小時候患病,導致頭腦出現問題,智力發育不正常,至今也不能自理,而姐姐的丈夫早年遭人殺害,常常要他接濟。

而他最心疼的女兒謝琴目前已經讀大三了,患有輕微憂鬱症的她需要藥物治療和精心的呵護。面對沉重的家庭負擔,家中只有他一個人有正式的工作,每月薪水就只有兩千多,他妻子也只是一個臨時工。

「他就是只考慮別人,不考慮自己的人,他的苦都被他消化在心裡了。」謝業新從來沒有向親友或戰友說起過自己的困難,也沒有要求過任何的幫助。

在工作上,謝業新對自己有著嚴格的要求。出於紀委工作的特殊性,謝業新有時候會一兩個月都住在賓館辦案,而且按照紀律他不能向親屬透露他所辦理案件的內容。事實上,就連他最親近的女兒和妻子都對他的工作情況知之甚少。

自殺前,他還在處理公安縣原縣委副書記柳寶軍的貪腐問題。「他辦理的都是縣裡的大案要案,總是會得罪不少人。」親屬認為謝業新做了一個得罪人的工作,他們懷疑謝業新的死亡也與此有關。

在女兒謝琴眼裡,謝業新是個完美的男人。遇到人時他說話輕聲細語,「顯得特別儒雅」。

在這種完美的表現里,親友們根本想不到謝業新會有什麼「遺憾」,他是家中的頂樑柱,正直而強大。「我從來沒有聊過他的心事什麼的,他似乎就像沒有心事一樣。」謝琴說,父親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不會談心。

在所有的親友印象中,謝業新都是一個很少主動表達的人。「他幾乎不會主動跟人說話」。

和謝業新熟識的人說,他有一种放不下的驕傲。謝業新夫婦遭遇車禍時曾花費了約40萬元,但謝從來沒有開口向親屬和戰友借過錢。從家庭和工作環境來說,這名曾經驕傲的軍人面臨著人到中年最大的壓力。

鄰居們都記得,謝業新每次看到他們都會笑著問寒問暖,步履輕快。而在他縣委大院辦公室入口處——縣委醫療室的醫護人員這兩年幾乎沒有跟他說過話。「他總是形色匆匆,從來不跟單位的人一起出入。」他們覺得謝業新就如同一個沉默者一樣存在於公安縣縣委的大院裡。

在崗位上,17年沒有變動

謝業新「頭七」這一天,公安縣各部門換屆已經進入關鍵時期,張貼於公安縣紀委門口的《縣紀委監察局機關選民公榜》中已經沒有了謝業新的名字。

數名不願具名的當地官員向南方周末記者證實,謝業新在這次換屆中處於不利地位。

「一直以來,縣紀委的領導就告訴他努力出成績,未來有位置就讓他上。」親屬說,謝業新曾告訴他們自己多年的績效考核都是靠前的,領導會公正地給予自己公正的待遇。甚至,之前有紀委領導暗示還有可能讓他擔任監察局局長一職。

事實上,在謝業新進入紀委工作6年後,他就因工作出色符合提拔標準升為副科級幹部,並長期擔任縣紀委糾風辦主任一職。在同一批轉業的戰友中,他是最早得到提拔的人。

五年前,謝業新參選縣紀委常委、監察局副局長一職,在當時的內部投票中他名列第一。但當時領導給他做工作說,要禮讓一些老幹部,他還年輕,未來還有機會。謝業新當時沒有意見,就退出了競選。

2009年的車禍造成謝業新顱內及腿部重傷,腦部需要置入鈦網才得以保命,但還未出院時,他就參與到工作當中去了。「較長時間沒有工作,提拔時會以他的身體狀況為由剔除他。」由於住院時間長達232天,親友說那次車禍也影響了他的升遷。但據公安縣中醫院的林嵐介紹說,謝業新的身體恢復得相當好,除了腿中的鋼板會制約他的行走外,幾乎沒有什麼後遺症。

這一年,謝業新依舊沒有得到升遷,但這卻沒有影響他工作的積極性,他覺得自己的努力領導會看得到。2010年,他參與調查了原公安縣教育局長王承軍貪腐一案,今年他又協助調查了原公安縣縣委副書記柳寶軍腐敗問題。但在今年的縣紀委常委推薦人的名單上仍然沒有他的名字,領導告訴他這次要提拔年輕的幹部。而差不多同時進行的一次職稱晉升中,謝業新再次被要求禮讓老同志。

落選之後,謝業新還向單位領導發了簡訊,說自己不會有情緒,將繼續努力地工作。「我當時還誇他說,你可真有胸懷。」謝琴說,他爸爸當時苦笑了一聲,沒再說話。其實,在縣紀委現有的科室主任中謝業新已經是資歷最老的了。

「星期三我聽爸爸說,一起競選的對手已經派出父親和岳父四處活動,這次他又沒戲了。」謝琴記得當時父親的神情很沮喪,顯得特別疲憊。有消息稱,當時謝業新是想外調到教育局競爭一個副局長的職位。第二天早上,謝琴見了父親一次,但並沒有說什麼。兩天後,謝業新被發現死於辦公室。

「他肯定覺得自己被騙了,努力根本沒有回報,十幾年都生活在一個謊言當中。」當地一名官員對南方周末記者說道。

在公安縣內,近兩年調動的幹部總計超過600人,而謝業新在他的崗位上已經17年沒有變動。

關於自殺,當地聯想很多

十年內,公安縣當地兩任縣委副書記被查,均涉及買官賣官的情形。2005年,公安縣原縣委書記楊政法涉嫌貪污受賄680餘萬元被查。因楊案接受調查的超過100人,幾乎涵蓋了縣直機關和鄉鎮一級的主要負責人。

今年4月份被雙規的公安縣原縣委副書記柳寶軍長期主管組織工作,其在公安經營多年,據信公安縣有兩百餘名官員涉及其中。荊州市政法委書記張其寬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目前柳寶軍案仍在紀委調查階段,尚未進入司法程序。

2010年,謝業新參與辦理的原公安縣教育局局長王承軍貪腐案,也與其違規任命當地中小學校長有關聯。就在謝業新身亡事件發酵時,公安當地又爆出官員實名舉報縣長插手土地轉讓事宜。「現在不花錢疏通關節,提拔就是紙上畫餅。」當地不少幹部對不正之風深惡痛絕,卻也毫無辦法。

在公安縣城的街頭巷尾,人們總會把謝業新的死亡和原公安縣中醫院院長高輝權的「自殺」聯繫在一起。2008年4月16日,高輝權在與公安縣委書記胡功民、縣人大主任黃大春、縣衛生局局長魏天俊等多名主要領導約好在就餐的酒店服毒。

高輝權死前曾對妻子透露「有人想搞死我」,因為有領導想往中醫院安排人,但他覺得「進人不符合原則」,就一直不同意。在了解到縣領導就是為了「往中醫院進人」的事請他吃飯時,他曾特意安排部屬為其買了一支小型錄音筆並隨身攜帶。高輝權顯然對死亡早有準備,赴宴前他專門到中醫院化驗室領取了劇毒藥品氰化鉀。最後當地通報,高權輝就是因服用氰化鉀身亡的。

如今,縣城的市民更願意相信謝業新死於貪官污吏的報復,以至於痛失一名好官。謝業新死後,親友們受到當地政府的強大壓力,「任何親友都不得參與原因的調查」,在「自殺」的結論下要求與家屬達成協議,火化屍體。這種情形跟三年前高權輝死亡後的處理手法如出一轍。

這些喧囂對家屬來說,只能帶來不能平復的傷痛。高輝權的家人如今已避走北京,謝業新的親屬們則仍然覺得謝不會自殺,卻也找不到他殺的原因。謝業新在死前幾天,曾向親屬表示自己參與的案件主角在縣裡經營多年,涉及官員職位都高過他,他覺得壓力很大。

人們還回溯謝業新遭遇過車禍的細節,覺得有可能是謝業新得罪過的人在「報復」。「他當時和妻子在家門口的孱嶺大道人行道上散步,居然都會被撞成那樣。」孱嶺大道是一條寬闊的大街,親屬覺得要把車開上人行道撞人不能僅僅用偶然來解釋。

謝業新生前並沒有向親友透露過自己遭遇「報復」的信息,當時的駕駛司機也只是賠錢了事。車禍後,謝業新變得更謹慎,「過馬路會左右看好幾遍確認沒車,過馬路需要四五分鐘」。

謝琴和她的親人們一遍遍地看那張謝業新死亡時的圖片,希望能夠發現些端倪。身中11刀的受害人一如他生前的隱忍性格,沒有留下任何信息。殷紅的鮮血打濕了他潔白的襯衫,紐扣敞開著。

謝琴說,父親喜歡穿白襯衫,無論是上班還是在家,他都只會解開一顆領扣。勤於家務的他,襯衫每天都是潔白如新,「他喜歡乾乾淨淨的裝扮」。

責任編輯: 王和  來源:南方周末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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