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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少方:我的監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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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第一天,同號彼此熟悉。第二天,我才知道,這裡是一天兩餐,一餐兩個窩頭,上午十時一餐,兩個窩頭,一些雪裡紅鹹菜,一盆開水。中餐四點,兩個窩頭,一碗開水菜。這個夏天,有三道菜,我命名為:煮茄子爺爺,燙番茄兒子,燒黃瓜奶奶。菜里沒有一滴油,茄籽厚厚一層,番茄當叫西青柿。而黃瓜則老得如奶奶滿是皺紋的臉。這是秦城前幾個月的伙食。不過,每周十四餐中有兩餐主食是改善的,一般是兩個饅頭,或者是一碗白飯,菜的改善,八月一號一次,十月一號一次。八月一號的菜是紅燒豬皮,那皮上的毛我敢肯定是故意沒整乾淨的。這天的伙食改善是我們沾武警戰士的光。

就是這餐豬皮,還讓號子裡的人鬧了肚子。這大概是長期不沾肉腥的結果。不過,這時候我因在十一號鬧號而調至十四號,中午還在十二號呆了十五天。十一號的鬧號,發生在七月中旬的一天。我在此號已呆了十來天。其實在入號的第二天,我就沒按規定準時起床,也沒端正地坐在床邊。小武警從門孔里看我躺在床上,先是敲門,口頭警告,我不理睬,兩次以後,他打開木門,命令我起床坐好。我告訴他:病了,頭疼。小武警沒辦法,最後把和我談話的那位警察老先生找來,打開門,老先生很嚴厲地看著我,問:真的病了嗎?我不吭聲。他把我帶出號房,帶到他的辦公室。辦公室里,老先生沒了那嚴厲的口氣,他耐心地做起了我的思想工作。他的意思:在這裡抵抗沒用,這裡不管案情,只是監管。案情由案子的預審管,你有冤枉只能找他們說,你也可以把你的想法寫成條子交給我,我可以幫你轉給有關方面。但你必須遵守監規。再說,監規也是為你們的健康著想啊。那天,我沒和他爭論,只說一路押解,戴著拷子,沒法睡覺,所以病了。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拍拍我的肩,小伙子,別拿自己的身體和政府對抗。我沒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幾天後我總算明白他的警告了。

之後的一天,是號子裡有人寫了個感謝信,感謝武警戰士對大家生活的悉心照顧,要大家簽名。我當時沒想太多,就在這個感謝信上簽了名,便那天下午,又有同號寫了反思,意思是我們錯了,做了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我們真的知錯了之類了,又讓大家簽名,但我拒絕簽名。我說:我們沒有錯,反腐敗,要政改,爭民主,有什麼錯?但有人說:是方式錯了。我問:什麼方式是對的?這個反思終於沒有發出。

這之後,又有新的同學被押進來,先是人大的一位,我在運動中見過,但我們二人照面,只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就掩蓋了二人是認識的。很快又有一個同學押進來,他手上戴著拷子。這個人我在運動中也認識。但他沒認出我,後來經我一說,他馬上想起來了。鬧號的事情就因他而起。這位同號兄弟也是從外地看守所轉過來的,他因在看守所鬧號,據他自己講,他被戴了腳鐐。他在號子裡學著釘了腳鐐後如何走路,又告訴大家,腳鐐因重量不同分好幾等。輕的可以趟著走,重的只能用根繩子哈著腰拎著走。其實,這時秦城因七月一號唱國際歌,劉剛等人已經被釘上腳鐐了。

聯想到寫反思的事,在又進來兩個人後,號子裡討論運動中情形的話題開始多起來。起先還是你一言我一語,後來,就有人提議圓桌會議,每人按自己的理解做五分鐘發言,然後針對其發言,開始辯論。辯論發言不得超過三分鐘,然後由後一個人再做自己的發言,再辯論。這種圍坐辯論,武警發現後會敲門警告。十一號的氣氛從悲觀無奈到熱烈辯論的轉變,是這位戴拷子兄弟的到來引發的。全號十個人,只是這位兄弟被戴著銬子。不過,他很快發現這個銬子對於他有些大,他居然可以輕鬆脫銬。這種銬子在秦城被稱為土銬子,其造型是兩個歐姆型鐵圈,中間加一把鐵鎖。鐵鎖的重量將視獄卒的心情來定。

這位兄弟很快發現他戴的銬子偏大,可以忍痛脫銬,就時不時脫下來,自由的揮動一下手臂。白天這樣做時,他會避開窺視孔,但夜間睡覺他脫銬,當晚就被哨兵發現。早晨武警班長就來檢查他的手銬,並將之換成小一號的。這位兄弟一開始拒絕換銬,被逼換了之後,他開始不停地大聲報告。為銬子弄了一整天,但那天是星期天,一直沒有管教警察來理這件事。到了晚上九點左右,這位兄弟認為戴著手銬無法入睡,他便要求大家一起和他高喊「報告」。他的提議一開始並未得到多數同意,但當他要我和他一起喊 「報告」時,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就又要求全號和他一起喊。全號十人在床上坐成一排,我喊「一二三」,大家齊喊「報告」,聲音在寂靜的夜裡,真的很響。這樣喊了六七聲,門「哐」地一聲就開了,四個武警和一個白髮警察威嚴地圍站在門口。特別是那個警察,目含凶光。還別說,大家還真的給這陣勢弄懵了,沒再喊,但也沒人站起來。

老警察把手指向戴銬兄弟,「你,出來」。戴銬兄弟懶洋洋地走了出去。門關上,屋裡的人就小聲議論了,有說不該這位鬧的,估計要戴背銬了,有說鬧都鬧了,戴就戴吧,有什麼。我沒說話,在仔細聽外面的動靜。大約十五分鐘後,走廊里傳來鐵鐐的聲音,我知道戴銬兄弟在秦城被戴上腳鐐了。很快門又打開,北師大的兄弟被帶出去,回來時,他被戴了背銬,再接著是北大的兄弟被帶出去,回來也是背銬。第四個是我,被帶到一個小屋,四個武警圍著我,有兩個手裡還拿著電棒。白髮警察說:馬少方,你是鬧號的組織者,你不以為我不知道。我一言不發。警察繼續訓話,小武警也揮動電棍。老警察說: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是無產階級專政機關,你以為你是什麼貨色,以為我們不敢動你們嗎?你既然想償償專政機關的厲害,那就讓你償償。他停頓一下,見我沒反應,就大聲地:銬上。他一聲令下,四個小武警齊上,兩個人一隻手,我很快被背銬上了。然後又大聲一句:押回去。

最初戴銬的兄弟沒再被押回十一號,和他再見面,已經是我出獄之後的事了。我被押回十一號剛坐下來,還沒體會到背銬的滋味,門就又開了,小武警指關我:出來。我走門,小武警又說:把他的東西拿出來。我知道:我被調號了。我正在猜想會把我調到哪裡,卻只轉了一個彎,就停下。這是十二號。

十二號是一個小號,只有十一號的三分之一強面積,廁所也不是封閉的。此時號子裡有兩個人,一個工人模樣,一個學生模樣。工人模樣的年齡約三十歲,他連忙讓我坐下,問我名字,學校。然後說:你是十一號的吧。我點頭,他說:你們的喊聲真響,過癮!我也想喊。我笑笑。他又說:你是第一次戴背銬吧。

當晚聊天,工人兄弟告訴我:他是暗殺團的付團長。我在廣場沒聽說過這個組織,他說:沒多少人知道這個組織,是開槍後由工自聯成立的。還沒任何行動,他就被抓進來了。他說:他這次大概是出不去了,他不怕。他告訴我:他這是第三次坐牢,前兩次都是因打架進來的,這次是為了民主和自由,他說值!我不知道他這個暗殺團付團長究竟會被怎樣處置,我只能寬慰他說:不會出不去的,但即使真的出不去,也沒什麼好後悔的。我們自己選擇的,沒人強迫我們,我們自己對自我選擇負責。敢選擇,敢承擔。他同意我的觀點。

那個學生模樣的,也參加了聊天,他說,他是外高聯外聯部部長。我從這個「外聯部長」的聊天中,判斷他不是學生。但我沒明說。一年多以後,我聽管教說,他是郊區農家子弟,是理髮師。他後來和劉曉波師關一個號,因不愛看書,還經常打擾曉波師看書,甚至出賣曉波師。他最後被判勞教三年。管教說:這樣的人才真正應該坐牢。我立即表示不同意管教的說法。我對這位好心的管教說:他若沒觸犯法律,就不該坐牢,並不因為他是農民,他就不能上街遊行,他就不能爭取民主和自由。民主和自由作為權利屬於每一個公民。好心管教微笑著說:你們學生就是幼稚!我後來和曉波師談起他,曉波師說:記得,挺逗的一人,可惜被冤枉坐了三年。關於他出賣曉波師的事情,也是這位好心管教告訴我的:曉波師說服了一個武警,並給其一個聯絡電話,希望他和這位朋友聯繫上,能給他送些書進來。曉波師和小武警談事並未迴避這位同號。結果這位同號將此事寫成紙條匯報給了獄方。結果曉波師被警告,而這位同號以此邀功。還威脅這位好心管教。好心管教說:這種人,說假話,還品德低下,靠出賣人來換出利益,不勞教他勞教誰。我還是不能同意這位好心管教的說法。我以為:法律要公正,不該意氣用事。品德問題是教育問題,不歸法律管。管教說:勞教不用上法院,是警局就可以定的事情。管教直接告訴他:就是管教說服局裡讓之勞教三年的。不知這位兄弟現在怎麼樣?勞教三年一定吃了不少苦的。

我被戴背銬共十五天。戴背銬痛苦的是沒法睡覺,躺不了,趴不久,只能貼牆坐著睡。而最大的痛苦是:我戴背銬期間,又染了濕疹,渾身癢,就貼著牆擦,牆上擦出了血跡,後背擦掉一層皮。至今後背還留有痕跡。那位工人兄弟,想幫我,但我拒絕。因為我知道濕疹傳染。那位農民兄弟第三天就被調走了,十二號就我和工人兄弟在一起。他餵我吃飯,邦我沖涼,還教我如何應對背銬後肩胛的酸痛。我至今感激這位工人兄弟,但我和他關一起的時間只十五天,記憶中,他姓劉,但怎麼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我離開十二號後,再也沒見過這位兄弟。背銬的第四天,因放風,也是我在秦城的第一次放風,我被解開了背銬。解開的那瞬間,別說多痛快了。我以為這次懲罰就算過去了,沒想到,放風回來後,又被戴上。這一戴就是十來天,再沒解開過。若不是工人兄弟教我如何應對,我不知道是否會傷害手臂。

這裡還要補記十一號的兩件事。七月天被關進秦城,悶熱難忍。我想起廣州看守所的風扇,就給獄方寫了個條子,要求給我們配手扇。十一號還同時提出改善伙食,按國家規定,粗細糧比例肯定不是六比一。結果,在某天的全樓訓話大會上,那個給我戴上背銬的警察講話說:有人要空調,還說頓頓要吃大米飯。他把這裡當療養院了。全樓訓話大會,全體被押人員被集中到樓道里,人人必須低著頭,蹲在地上。講話的人在哪裡,是看不到的,只能聽到擴音器里傳出的聲音。這種訓話大會,我在秦城只經歷了一次。後來,監房裡的廣播開通了,獄方訓話,就通過監號的廣播系統來進行了。此次訓話大會,我還是看到了被關在十號的一位老師。

另一件事是:在十一號,我居然通過廁所的洗手池和十號的獄友通了話。秦城監獄的結構,很是計劃經濟。兩個挨著的號房的廁所,是隔著牆挨在一起的。後來管教告訴我,這樣的建築,是為共用下水管道,節約建築成本。設計者沒想到的是:這種節約導致兩邊號房裡的人,可以通過洗手池的下水管互相通話。

從進秦城的第五天起,我就和我的預審見了面。我的預審是兩個人,後來我知道,當時的主審是天津調來的,副審是北京警察。這個天津主審,年齡不大,剃個光頭,而北京副審,則只管記錄和給我遞煙,幾乎不說話。天津主審從問話中我能感覺到:他肯定我是罪犯,所以每個細節都嚴密追問。對於審訊,我一直秉持的做法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決不抵賴,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但涉及到別人的事情,我只回答:不認識,不知道。不過,事涉王丹、吾爾開希的,就不能說不認識了。我就只講我當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至於他們說什麼做什麼,我就回答:不記得了。關於電影學院,我也只說我做的事。

提審中最愉快的事情是有煙抽。我坐牢三年,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戒菸。不少朋友藉此機會摘了菸民的帽子。由此也可見我的軟弱。當然,給不給煙抽是管教和預審的權力,抽不抽則是我的選擇。秦城期間雖未戒菸,但也不想煙,有就抽,沒有也無所謂。關於秦城抽菸,後來還鬧出些事情。

我背銬十五天期間,被提審兩次,就又有兩次解銬的機會,否則最後沒法簽字按手印。十五天後,我被調到十五號。十五號的面積與十一號一樣,其時關了八個人,我是第十個關進此號的,該號按進來的順序把每個人稱為:老大老二老三,我是第十個,本應是老十,因其中一位老師不參與排名,故我是老九。

補充交待一下十二號的事,在十二號還發現一個秘密,該號在我們關進去之前,曾經關過女生,具體幾個說不清楚。後來被調走了,我在十一號的時候,聽同號說這裡關有女生。結果我在十二號囚房的牆壁上還真發現了她們留下來的刻痕,是她們的名字,可惜現在死活記不起來了。

我在十五號的時候,已換成正銬,正銬一共戴了三個月,也就是那年十月一號過後,我才被摘了銬子。這期間管教和我們已相處不錯,我的管教就是我剛進秦城時,接受我的白髮警察,他姓張,是個喜歡文藝的警察。愛書法,讀小說。他後來告訴我:他在文革期間也被關了好多年,也是反革命的罪名。張管教在我被懲罰期間,專門把我提出去,他告訴我:給我戴上銬子的是處長,所以解銬需要得到他的同意。他批評我不該鬧號,我就說:我們是學生,不管怎樣處置我們,都不能剝奪我們學習的權利。關在這裡,沒有書看,心情當然煩躁。人一煩躁,遇到不順心的事,就難免找藉口發泄一下。我和管教關係的改善,大概與這次懲罰有關。十五天背銬,前三天特別難受,後來麻木了,也真就無所謂了。我不是個勇敢的人,骨頭也不硬,我很難想像戴腳鐐和挨電棍,我能不能承受得住。背銬期間,同號工人兄弟的幫助很重要,讓我挺了過來。我不知道,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能否撐得住。

我進十五號時,老大已經調號。同號兄弟告訴我,老大是個安徽商人,人很好。其調號原因不明。老二是北大學生,老三是江蘇工學院的,老四是清華,老五是河北大學,老六新疆漢族,是武漢一所大學的,老七中央民院的,老八是北大的。老師是社科院政治所的。我在運動期間和老四開過會。待鐵門關上,哨兵和管教的腳步聲遠去,老四就過來和我擁抱。其實老八,我在運動中也見過,是絕食隊伍從北大出發時,他好象當時是糾察隊長。同號見面,老二說,他和我一起參加了圓明圓二十三號的會議。然後,他又問我認識不認識一位電影學院的人,他說出名字後,我告訴他:是我的同班同學。

其時屋子裡除了社科院老師,大家都剃了光頭。八個光頭,一個比一個光。老四剃了光頭象聰明的一休,於是,老四就是一休了。和老四再見面,是上個月去成都參加一秦城兄弟的婚禮時。二十二年了,見面先問還認識不認識他,他長胖了,我用了十秒鐘才大聲喊出他的名字。老三是接我出獄的人。老三在秦城關了一年半後被免予起訴,他返校留級兩年畢業。我其時被押在江蘇鎮江監獄服刑,他的學校離這個監獄不遠,他從我家裡獲知我出獄的時間,那天大早就早早地等在獄門口,見面後,兄弟擁抱,他問:還抽菸嗎?我:抽。他就遞過來一包紅塔山。兄弟倆在監獄門口好象有說不完的話。

十五號九個人在一起關了差不多有五個月時間,起初大家的關係挺好。後來,大概是時間長了,事情又沒有說法,心情就漸漸地煩躁起來。九個人共發生兩次鬥毆,都是周末打牌時因嘲笑別人牌打得臭而引起的,一次是老六打老二,老六個子高,路算野,沒想到老二會點拳術,兩人打個平手。第二次發生在老六和我之間,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老八實在看不過,就和老六交上手,老八曾經是北大輕量級拳擊的好手,只兩下,老六就被打出了鼻血。大家趕忙攔住二人。哨兵其時也打開了號門,很快老六被管教帶出去,然後是一個個被帶出去調查。管教問我是怎麼回事,我就說心情煩的。老六被重新帶回來時,他給大家做檢討,並希望不要被調號。在老六被管教帶出去談話時,我們幾人已商量希望不要把老六調號,畢竟不是什麼大事。老六檢討後,以為不會調號,但很快,管教還是把他調出了十五號。他離開時,眼裡含著淚水,並向我和老二道歉。大家都和他擁抱,要他保重。

十五號另一件要說的事,我記憶有些模糊,我因講述這件事,還和老二鬧出意見,至今還未和解。但我確信有這件事,記憶錯處是把當事人記錯了。我到十五號不久,有人給我看了份材料,題目是:剝開**的畫皮。並要我提供關於**的材料。我覺得好笑,大家都被關進來了,還自相剝皮抽筋,這算哪門子事?幾年前和朋友講此事時,誤記老二參與了此事,結果此話被傳到老二那裡。老二非常憤怒。我向他致歉,他卻說號子裡根本沒發生過這事,我說:肯定有。因為最後這材料在我的說服下,被當事人撕碎扔進廁所沖走了。老二堅信無此事,我堅信有,這是我們至今未真正和解的原因。但我仍願意在此向老二道歉。

我之所以講述此事以及十一號感謝信的事,是我認為:八九運動中,絕大多數學生的確是懷著善良的願望,希望促進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而根本不是要推翻政府。也正基於此,當他們中不少人身陷囹圄時,在當局的宣傳鼓躁下,很快就真的認為自己做了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所以他們會積極反思。我個人當年也沒有絲豪推翻的念頭,但我知道:槍聲一響,無辜者死亡,性質變了,是當局讓事情走向了人們善良願望的反面,但承擔者只能是被押進囚房的我們。我個人既然積極參加了運動,這是我個人完全自主的選擇,我必須承擔其帶來的一切後果。我的反思只在於:學生有沒有機會不讓悲劇發生?我在裡面反思的結果是:要想避免悲劇的唯一方式是學生不要運動。不運動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但中國社會的進步呢?當然,絕食的確使運動發生了重大變化,絕食使學運轉為民運,而學生和社會都沒有為此做好準備。另外,運動秉著善良的願望而不講策略,希望畢其功於一役,這些其實都受黨文化的影響。

十五號的四個多月,九個人中除老五老六老七外,其它人一直保持聯繫。老七好象是最先出獄的,他出來時把我們的家庭地址都帶了出來,還用打字機給我家寫了封信,告訴我家人我在裡面的情況。我出來後看到他寄來的信,禁不住笑了。被關過監獄的人,懂得既要遞出信息,又要保護自己了。

老七叫馬鴻健,據說現在國外,不知推上有沒有推友有他的消息,他是中央民院的,好象是廣西壯族。我們老二老三老四老八老九和陳老師,現在無論誰和誰相聚,都會聊起他,想念他。希望強大的推特能把我們兄弟重新聯繫上。這些兄弟都認為:十五號,老七最可愛,人真誠,意氣!十五號九個人,老二英語極好,老三記憶力極好,老八的詩歌創作極有才氣,他特別喜歡海子的詩,經常背誦。陳老師,我更願意稱他老十,人極和善,是研究行政組織結構的。他用他的人格魅力,把十五號的日常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每天有老二組織的英語角,在家圍坐著跟老二學英語和日語。我和老八主持詩歌會,背詩,品詩,還出題目寫詩。最有意思的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寫成一首詩。現在這首詩在陳老師的手上。每天大家最期待的是老三開講《多情劍客無情劍》。八個人坐一排,老三坐在大家面前,然後,有人給他倒好水,他則清清嗓子,每天一小時,有滋有味。老三的另一個愛好是書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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