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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媒 預言清朝滅亡:曾國藩和親信幕僚秘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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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的滅亡並非出乎所有清末名臣的預料,只是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挽回。

1867年六月,趙烈文在與曾國藩談話時預言:不出50年,清朝必亡。44年後,清朝果然土崩瓦解,接踵而來的混亂局面,也為趙烈文所言中:「必先根本顛仆,而後方州無主,人自為政。」從現存的文獻資料來看,趙烈文大概是第一個準確地做出這種預見的人。

1865年,捻軍在山東擊斃僧格林沁後,清廷大為震動,急調曾國藩督師北討。曾國藩北上時,他的心腹幕僚趙烈文(字惠甫)一直送到江都北邊的邵伯鎮才返回。在這一個多星期里,兩人的關係翻開了新的一頁:經不住趙烈文的請求,曾國藩答應收下這個弟子,並在邵伯鎮寫下一幅四百多字的橫幅,送給這位心愛的門生。

有了師生名分,當同治六年(1867)兩人再次聚首金陵,趙烈文第三次進入曾國藩幕府後,幾乎無日不長談,無話不可言。在曾國藩日記中,也幾乎每天都記下了「至惠甫處一坐」「與惠甫久談」之類文字,有時一天要聚談數次之多,幾乎沒有白天黑夜之分。

他們兩人最重要一次談話發生在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晚上。在這次談話中,趙烈文發出了石破天驚的預言:不出五十年清朝必亡!

從現存的文獻資料來看,趙烈文大概是第一個準確地做出這種預見的人。

「不出五十年清朝必亡」

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天黑後,曾國藩到趙烈文處聊天,憂心忡忡地說:「得京中來人所說,雲都門(京城)氣象甚惡(形勢不好),明火執仗之案時出,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婦女亦裸身無褲。民窮財盡,恐有異變,奈何?」趙烈文回答說:「天下治安,一統久矣,勢必馴至分剖(勢必會形成分裂割據的局面)。然主威素重,風氣未開,若非抽心一爛(指中央政府先垮台),則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趙烈文自稱)度之,異日之禍,必先根本顛仆,而後方州(指各省)無主,人自為政(地方割據),殆不出五十年矣。」

聽了趙烈文這番石破天驚的談話,曾國藩立刻眉頭緊鎖,沉思半天才說:「然則當南遷乎?」顯然,他不完全同意趙烈文的觀點,認為清王朝不可能完全被推翻,頂多發生中國歷史上多次出現過的政權南遷後南北分治、維持「半壁江山」的局面。對此,趙烈文明確回答說:「恐遂陸沉(指亡國),未必能效晉、宋也。」他認為清政府不可能像東晉、南宋那樣,南遷後還能苟延殘喘百餘年,恐將徹底滅亡。

趙烈文雖然回答得十分堅定,但曾國藩還是不能完全認同他的說法:「本朝君德正(皇上德行純正),或不至此。」趙烈文立即回答道:「君德正矣,而國勢之隆,食報(受報答)已不為不厚。國初創業太易,誅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難知,善惡不相掩,後君之德澤,未足恃也。」

趙烈文的回答,實際上否定了清王朝得天下的道德合法性。明朝滅亡後,清軍因吳三桂衝冠一怒大開城門而入關,所以「創業太易」「有天下者太巧」;入關後為震懾漢人而大開殺戒,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所以「誅戮太重」。清王朝得天下的偶然性和殘暴性這兩點,決定了它的統治缺乏道德「合法性」。雖然清王朝後來的君王「君德」比較「純正」,但善與惡並不能相互掩蓋和彌補。何況「天道」已經給了清王朝十分豐厚的回報,給他們帶來過文治武功都卓越的「康乾盛世」,因此這些後來君王們的「德澤」,既不能抵消清王朝開國時的慘無人道,也不能成為後繼者享用不盡的政治老本和天然倚靠,更不足以補償其統治合法性的嚴重匱缺。

趙烈文這麼一說,曾國藩才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也預感到了清王朝正面臨滅頂之災。他沒有繼續反駁,而是在沉默良久之後表示了默認,頗為無奈地說:「吾日夜望死(希望自己快點死掉),憂見宗祏(指朝廷)之隕,君輩得毋以為戲論(開玩笑)。」

趙烈文安慰曾國藩說:「如師身份,雖善謔,何至以此為戲。然生死命定,不可冀求,樂死之與幸生,相去無幾。且師亦當為遺民計,有師一日,民可苟延一日,所關甫大,而忍恝(音夾)然(無動於衷)乎?」

清王朝不僅「大勢」已去,而且「氣數」將盡

此次談話對曾國藩的觸動雖然非同小可,但此後幾天裡,各種想法不斷閃現在他腦海里。他有時同意趙烈文的看法,有時又產生懷疑,覺得大清王朝不會死得這麼快。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無論從曾國藩自身的利害來考慮,還是從他所肩負的責任來觀察,他都不希望或說不願意看到由他親手拯救出來的大清王朝走向滅亡。

不過他又是個敢於正視現實的人,面對內外交困的時局和愈演愈烈的嚴峻形勢,作為舉足輕重的國家重臣,他不能不對清王朝的結局提前做一番考慮。

半個月之後的七月九日晚上,曾國藩又把趙烈文約到兩江總督衙門的後花園裡,邊乘涼邊繼續探討這一重大問題。

趙烈文說:「在上海見恭邸小象(恭親王奕訢的照片),蓋一輕俊少年耳,非尊彝重器不足以鎮壓百僚。」曾國藩說:「然。貌非厚重,聰明則過人。」趙烈文說:「聰明信有之,亦小智耳。見時局之不得不仰仗於外(指封疆大吏),即曲為彌縫。昨與倭相(倭仁相國)爭持,無轉身之地(迴旋餘地),忽爾解釋(消解),皆其聰明之徵也。然隨事稱量輕重、揣度形勢之才則有之,至己為何人,所居何地,應如何立志,似乎全未理會。……身當姬旦(周公)之地,無卓然自立之心,位尊勢極,而慮不出庭戶,恐不能無覆餗(音素,力不勝任而敗事)之虞,非淺智薄慧、塗飾耳目之技所能倖免也。」

曾國藩表示了不同看法。他說:「本朝君德甚厚,即如勤政一端,事無大小,當日必辦,即此可以跨越前古。又如大亂之後而議減征(指太平天國亂後減征賦稅),餉竭之日而免報銷(指同治三年六月攻破金陵以前各路軍隊的經費開支,可以不必造冊報銷,只需開一個簡明清單上奏。換句話說,這些年湘軍花多少錢就算多少錢,朝廷都認可,不予查究。),數者皆非亡國舉動,足下以為何如?」

趙烈文說:「三代以後,論強弱,不論仁暴;論形勢,不論德澤。……議減征,創自外臣,非中旨也(是地方官首先發起的倡議,而不是出自皇帝的旨意);免報銷,則以此番餉項,皆各省自籌,無可認真(不能按照以往慣例認真核查),樂得為此寬大,亦巧見耳。勤政誠前世所罕,但小事以迅速而見長,大事亦往往以草率而致誤。……而中興氣象,第一貴政地(指朝廷)有人(關鍵要有好的領導人),奄奄不改,欲以措施一二之偶當,默運天心,未必其然也。」

聽了趙烈文這番議論,曾國藩的心情愈加沉重,不過他對清王朝仍然抱有某種希望:「本朝乾綱獨攬,亦前世所無。凡奏摺事無大小,徑達御前,毫無壅蔽。……一女主(指慈禧太后)臨御,而威斷如此,亦罕見矣。」

趙烈文毫不顧及曾國藩的看法,一心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然。顧威斷在俄頃,而蒙蔽在日後(只是威斷在頃刻之間,上下蒙蔽的事情卻發生在以後)。……一部《紅樓夢》即其樣子,又足多乎?所謂威斷者,不在行跡而在實事(不在於表面說了或做了什麼,而在於實際效果如何),一語之欺,清渾立辨,則群下無不惴惴,至其面目,轉不妨和易近人。」

此次談話非常有趣:曾國藩特意約趙烈文到後花園交談,原本想用「勤政」「君德厚」「權柄不下移」和現在當朝的恭親王奕訢為人聰穎、慈禧太后遇事「威斷」等等來說服趙烈文,如果能讓他改變看法當然最好,即使不能,也希望從他口裡聽到自己所預想的結果,這樣他心裡就會得到一些寬慰,至少是不再那麼焦慮不安。

然而趙烈文完全不這麼認為。他對曾國藩的每一個觀點都持不同看法,或者有所保留。趙烈文的核心論據是「大勢」,或者說是「氣數」。他不僅認為清王朝的「大勢」已去,而且「氣數」也將盡,不會再有什麼希望。處於這種情況之下,即使有「好親王」「好太后」或者「好皇帝」什麼的,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何況沒有。也就是說,清王朝很快就會走向滅亡,是大勢所趨,是誰也左右不了的。

趙烈文真的富有洞見。他不僅對歷史大勢看得非常透徹,而且作為一個遠離權力中心,根本無法近觀當朝權勢人物的機要幕僚,對恭親王、慈禧等人的判斷卻異常準確,以後的歷史也完全證明了這一點。

責任編輯: 王篤若  來源:南方周末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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