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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時代的五大著名勞教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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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廢除勞教,勞教營的喧囂也歸於沉寂,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但它們的氣息仍在,基因猶存。蘇聯勞改營的創立者列寧曾說,忘記過去意味著背叛。更真實的說法則是,忘記過去意味著重來。 夾邊溝、興凱湖、清河茶淀、峨邊沙坪、青海湖、、、、、、一系列或熟悉或陌生的地名背後,是無數受難者的墓誌。如果我們握不住勞教營亡魂的青煙,至少記住這些地名,以免它們重來。

陳奉孝刑滿後「留場就業」,文革後回到了山東老家濰坊。2010年筆者見到他時,他的腿上還保留著當年「坐老虎凳」硌下的銅錢大小的疤痕。他在興凱湖農場的同伴譚天榮,則在青島的一處兩居室宿舍中孤身度過晚年。20來年的勞教和「二勞教」生涯,完全奪去了他年輕時的物理學天才和「學生領袖」(毛澤東語)風采,以及愛情和婚姻幸福,但並沒有抽掉他衰老皮膚下的硬骨頭。

清河茶淀

去世之前,張元勛一直在用一根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出一本叫《河岸》的回憶錄,記錄他在清河農場的經歷。

清河茶淀農場,並非如它的名字寓意的田園。由於僻處渤海之濱,有著半島的特殊地形,又因鹽鹼地改良的需要,早在中共竊政之初,它就成了北京市處置抓獲的「敵特分子」的中心。1957年下半年開始接收勞教人員,到第二年末已勞教6400餘人,在全北京市勞動營系統最多。1983年清河茶淀農場勞教部門撤銷,現仍為北京最大的勞改農場。

張元勛1957年來到清河,這裡不通車,半島入口駐紮部隊,農場裡崗樓鐵絲網交織。張元勛所在的勞動營條件簡陋,就在營房周圍栽上一些電線桿,拉上8號鐵絲電線,圈出幾畝地。人粘在網上,電網並不停止運作,有時清早起來,看到電網上有人,大都是晚上想不通的觸網自殺者。親歷者杜高根據公安部內部檔案記載,清華大學學生右派郭道宏,「不忍飢餓,企圖逃跑,爬電網觸電死亡,倒斃在離電網一米處」。

勞教犯人中長年展開鬥爭批判。張元勛的難友文懷沙,經常被小流氓打耳光。前文提到的譚天榮在清河也挨過耳光。文革中遇羅勉前往探望被勞教的姐姐遇羅錦,親眼目睹一犯人勸說同伴勿唱樣板戲詞「不怕牢底來坐穿」,恐怕被人當做是影射,全體犯人立即厲聲斥為反動、「攻擊樣板戲」,「像瘋狗一樣互相撕咬」,遇羅勉對專政下的人性惡感到震驚。告密揭發成為流行風氣,稍微頂撞管教就會上手銬。毛澤東逝世時氣氛更緊張,所有管教人員都荷槍實彈。

長年監禁,犯人的性需求成為無法解決的難題。張元勛回憶,一些因流氓罪名被勞教的女青年精神失常,裸體隔著鐵絲網對異性看守高呼「來操我吧」,為此不得不把看守換成女性。張元勛同隊的一個小青年因為長得清秀,成為多角同性戀的中心,受到開會批鬥。最離奇的一件事是,勞動隊養的一條母豬半夜裡被人強姦,犯科者被當場抓獲,母豬殺掉無人吃肉。文革之後,犯事的勞教人員結了婚,與張元勛鄰居,沉迷於拉二胡。性壓抑導致獸交現象,在勞教人員中並非孤例。

1960年開始,大饑荒不例外地掃蕩了這裡。犯人一月的伙食直降為6斤棒子麵,鮮草鍘碎了煮熟,攙和棒子麵做黏合劑,和豬食沒有區別。和夾邊溝一樣,勞教犯成堆死去。一天早上張元勛醒來,鄰鋪的犯人已經無聲地死在被窩裡。勞動隊的廁所在院子裡,有時早上起床,院裡倒著七八具死屍,是半夜去上廁所一頭栽倒的人。

浮腫到膝蓋的張元勛也擔任了埋屍任務,搭檔是一位神父。埋屍的地點在一處河岸堤壩,正是他回憶錄名字的來源。餓死的人或浮腫或乾瘦,體重變得很輕,「和一隻雞差不多」。幸運的是,他們或許能得到神父的祈禱。張元勛說,河岸上埋葬的餓殍大約有上千人,寫出來是一部現成的《悲慘世界》。可惜由於身患多種癌症,他沒來得及實現這個願望。

2002年姚小平在潘家園發現的《死亡右派分子情況調查表》中,全部94人中有84名來自清河農場,其中絕大多數死於1960和1961年,除了高校學生,更有許多中央部委的幹部,此外還有和尚、阿訇各一名,都是一代知識精英。死者全部是青壯年,在「勞動教育」的美好名義下被剝奪了性命。在大會上公開為胡風辯屈的美學家呂熒,就死在被稱為「等死隊」的三分隊北磚窯里。這些人的死亡原因一欄,和夾邊溝的右派一樣標為肺結核、腸炎、肝炎等疾病,實際上都是飢餓。

1962年,清河農場倖存的人員被轉移到京郊團河農場「就食」,張元勛和譚天榮都在其中。直到這時,張元勛才確認自己脫離了死亡。死亡危機過後,又被送回清河。

勞改期滿的張元勛,先到管教科領取一張釋放證,隨即又到「留場就業處」報導,釋放證被收回。「二勞教」「二勞改」把刑罰變成了終身制。遇羅勉說:「勞教時還有盼望,一就業就永遠失望了」。直到文革結束,張元勛才恢復自由身。

2000年炎熱的夏天,張元勛用3個月寫出了《北大往事與林昭之死》。兩年後他查出了癌症。去世之前的張元勛,家裡擺放著很多胎質厚重的瓷瓶,是他從泰山的古董市場買來。擊節叩問之下,有深遠回聲。

這幾位,是當年峨邊沙坪勞教農場的倖存者。

峨邊沙坪

78歲的鐵流住在北京東郊,擁有一處庭院,這是他平反之後下海打拼的成果。利用這份家底,他還資助出版了一本記錄右派經歷的地下刊物《往事微痕》。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兒子還是十幾歲的少年--他成家生子時已年近60。

鐵流是四川人,在反右中與流沙河一起被打成反黨小集團,送往峨邊縣沙坪勞教營。峨邊縣地處小涼山,是大涼山門戶,與前些年因「盲井」事件出名的雷波縣緊鄰。齊邦媛《巨流河》記載,抗戰最緊張時期,「雷峨馬屏」地區被視為一旦成都陷落中國軍民堅壁清野的最後堡壘,可見其地勢險要。沙坪農場緊鄰大渡河,背靠原始森林,正是前代石達開覆滅之地,農場五分廠海拔達2500米,可謂絕境,正是右派分子「脫胎換骨」之地。

根據《當代四川簡史》,1957年四川劃右共約60000人。應運而生的沙坪農場成了流放的一大去處,一萬多名右派身入此處。諷刺的是,其中包括了不久前負責選址的兩位勞教局幹部。

鐵流在沙坪勞教營呆了大半年,轉往築路支隊修築鐵路。沙坪農場的飢餓不同於別處,從建場第一天就已開始。由於此前沒有農墾基礎,不毛之地湧入大量人口,口糧定額不足,犯人的定量只有一月22斤,還經過層層剋扣,到嘴裡只是一碗包穀麵湯,「流動的速度連狗都追不上」,更不用說支持冬春的大勞動量。管教的訓詞則是「要想吃舒服,就得拼命開荒種糧,人民政府不會拿糧食白養你們」。

由於高寒的自然條件,農場的土地收不回種籽,口糧標準進一步下降後,死亡隨即大量出現。根據林憲君的回憶錄,三年大饑荒中全農場死亡人數過半,超過5000人。林憲君親手掩埋過的死者在百人以上。他所在的小組開始有23人,數月後剩下7人,與其他組合併為20多人後,幾月後又減為6人。

所有的死者一律無棺木墓碑,一穴埋葬幾十甚至上百人,埋人最多的荒坡幾年後種上南瓜,竟然重達百斤,得名「南瓜山」。2007年,鐵流重訪「南瓜山」憑弔,並賦詩稱「千萬屍骨化肥水,育出南瓜滿山花。」

沙坪農場的餓殍中包括了著名的右派分子董時光。董時光是留美教育學博士,他的哥哥董時進是近來頗為著名的農學家,兄弟在易代之際的去就正好相反:董時進觀望而終於離開大陸,在台灣繼續研究土改;董時光則從美國回國,受周恩來親迎,在西南師範大學任教。「反右」中,董時光因「出言狂妄」批評黨員和主張教授治校被打成右派,當時同在西師任教、與董時光為朋友的吳宓日記中,多處有董時光受開會批鬥的記載。遣送至沙坪農場後,董時光在飢餓面前低下了驕傲的頭顱,每次吃完飯都用指頭刮桶里殘留的漿糊充飢,並回答獄警「比美國麵包還好吃」。1958年,董時光和鐵流一起調往築路支隊,1961年出差路上飢餓,用呢毯換了一斤干牛肉一口氣吃完,不料腸胃飢餓過久無法消化,腸梗阻暴斃。

一個驚心的現象是,沙坪農場的成年死難者之外,還有數千名少年勞教犯。林憲君曾經在大堡分場帶領14名「小勞教」燒木炭,最後只剩下3人,由於無力掩埋,林憲君親手將數名小勞教的屍體扔進了河流沖走。一次一個小勞教趴在林憲君背上哭訴,希望臨死前見媽媽一面,話頭未完人已斷氣,幾乎立即發出惡臭,原因是生前已經耗盡了人體的所有養分。

2013年5月,筆者在香港觀看了謝貽卉導演的紀錄片《大堡小勞教》。這部紀錄片通過走訪倖存者,還原了當年沙坪農場大堡少年勞教犯分部的飢餓史。1957年末,四川省仿效蘇聯模式,對輕微違法和品行不良的未成年人實行勞動教養。次年五、六千名十幾歲的孩子出現在峨邊沙坪農場,最小者只有9歲。

這些孩子的任務是在海拔兩千米的山地上開荒,自給自足。由於土地荒寒,「勞動教養」的前景破滅,開荒變成末日晚餐,死神隨之降臨,據當事人透露,一共死去2600多名未成年勞教犯。荒謬的是,「小勞教」中有些是家長迷信蘇聯電影《教育的詩篇》,強烈要求把不聽話的孩子送來由國家管教的。飢餓降臨之時,她們前來要求接回孩子卻遭到拒絕,這些孩子以後全部餓死。1961年大堡作業區崩潰,瀕死的孩子被戰士背下山。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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