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維亞茲雷尼亞寧——為了擺脫越南北部的極度貧困，一位43歲的農民在科威特和烏茲別克斯坦的建築工地上工作了多年，最終獲得了一張通往歐洲的票和一份薪酬優厚的工作，人們曾告訴他，那將是他的「應許之地」。
塞爾維亞茲雷尼亞寧的玲瓏輪胎工廠工地
這位農民在接受採訪時回憶道：「我想去西方改變我的生活。」他是三個孩子的父親，要求不要使用他的名字，以避免僱主的報復。
他的生活的確變了：變得更糟了。
原來這份工作是在塞爾維亞——歐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為一家中國公司工作，該公司目前正在北部城市茲雷尼亞寧建設巨大的輪胎工廠。中國投資的誘人承諾與當地往往嚴峻的現實相差甚遠，這個工廠已成為這一鴻溝的象徵。
這座耗資九億美元的玲瓏輪胎工廠被吹捧為中國在歐洲最大的工業投資，如今它卻招來大量對塞爾維亞政府的批評，反對者指責這個政府對中國唯命是從。工人和活動人士表示，人口販運、監獄般的工作條件和環境破壞等問題普遍存在。
據工人和當地勞工活動人士稱，大約有400名越南人在茲雷尼亞寧工作，還有數百名薪水更高、居住條件更好的中國人。這位曾是農民的越南人將他在塞爾維亞的工作條件描述為「糟糕和危險」，並說他被安置在一個破舊的棚屋裡，擠滿了其他越南工人，並受到中國主管的欺負。
2018年9月，在塞爾維亞民粹主義總統亞歷山大·武契奇和 中共領導人習近平在北京會晤期間，玲瓏輪胎項目初具雛形。
在其他國家對中國不滿之際，習近平將塞爾維亞視為中國最可靠的歐洲朋友，他稱讚這個巴爾幹國家是「真誠朋友和可靠夥伴」。
在茲雷尼亞寧的輪胎工廠計劃每年生產超過1.3億條輪胎，武契奇預測該工廠以及其他計劃中的合作將使塞爾維亞成為「中國在整個地區投資的港口」。
塞爾維亞表示，中國的投資幫助其去年實現了超過7%的經濟增長，在歐洲名列前茅。
但工作環境方面的爭議阻礙了塞爾維亞多年來加入歐盟的努力，後者對中國的猜忌越來越深。歐洲議會上個月要求對在茲雷尼亞寧的越南勞工待遇進行調查，並警告「中國在塞爾維亞和整個西巴爾幹地區的影響力日益增強」。
許多工人住在建築工地附近的兩層混凝土樓房中
這也加劇了武契奇最頭疼的政治問題：公眾對環境破壞感到憤怒，普遍指責這是由於政府不惜一切代價推動經濟增長而造成的。去年年底，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塞爾維亞各地舉行了數周的街頭抗議活動，反對英澳公司力拓開發鋰礦項目。抗議活動迫使政府罕見地退讓，於1月20日取消了該項目的許可證。
中國在塞爾維亞的企業——包括首都貝爾格勒附近冒著濃煙的鋼鐵廠，以及南部城鎮博爾的銅礦和冶煉廠——助長了這種憤怒。儘管親政府的媒體對北京讚不絕口，但他們使中國成為許多塞爾維亞人心目中環境惡化的代名詞。
但中國公司與力拓不同——後者因其與澳大利亞的關聯而易受攻擊，該國最近因驅逐了網球明星諾瓦克·德約科維奇後在塞爾維亞廣受謾罵。而中國公司得到了武契奇堅定不移的支持，認為它對於創造就業和經濟發展不可或缺。
但主要反對黨領袖瑪麗娜·特皮克在接受採訪時表示，這家輪胎工廠將「為塞爾維亞人提供一些工作機會，但它的污染會害死更多人。」
她還說，塞爾維亞和中共領導人的大力支持使該項目在很大程度上不受政府監管機構的限制，並且使得那裡的建築工人——他們一度被剝奪護照，住在骯髒的房子裡，擔心遭到報復——被置於「現代奴隸制」當中。
政府否認保護中國的項目不受審查，塞爾維亞建築部長托米斯拉夫·莫米洛維奇在最近訪問茲雷尼亞寧時宣布，中國工廠是塞爾維亞受到最嚴格監控的建築工地。官員們說，越南工人的護照已經全部歸還，如果他們願意，現在可以自由離開。
一些工人已經逃離。但工人們說，對他們當中大多數人來說，離開就意味著撕毀合同，讓越南的家人背負勞工仲介和高利貸者的債務，因為他們前往塞爾維亞的費用是由後者提供的。
塞爾維亞媒體援引玲瓏輪胎的一份聲明稱，該公司「致力於充分尊重所有員工，並以人道和有尊嚴的方式對待他們」。但聲明強調，這些建築工人都不是雇員，而是為分包商工作。玲瓏輪胎表示，已要求分包商提供更好的住宿條件。這家輪胎公司沒有立即回應發往其中國總部的置評請求。
塞爾維亞政府免費為玲瓏輪胎的工廠提供了約97公頃農田，並承諾提供8500萬美元的國家補貼。政府表示，該工廠最終將創造1200個就業崗位。政府宣布該合資企業是「國家重要項目」，批評人士認為，這樣的歸類是為了保護該企業不受環境檢查人員和其他檢查人員的影響。
「他們的行為就好像中國工廠是個軍事基地，」茲雷尼亞寧一個活動團體網絡的成員伊萬·茲夫科夫說。該組織一直在敦促當局公布有關這家工廠及其可能對環境造成影響的信息，但大多未獲成功。
施工現場的中國工人。塞爾維亞政府表示，該工廠一旦投入營運，將創造1200個就業機會。
茲雷尼亞寧的退休人員佐蘭·德迪奇最近參加了茲夫科夫主持的一次公開會議，他說自己不反對外國投資。但他表示，有關中國輪胎廠的大量信息都沒有被公開，尤其是未來的污染水平，這讓他感到擔憂。而且玲瓏輪胎雖然捐錢送當地兒童參加足球訓練營，卻沒有與當地居民進行認真的討論。
「我們對那裡的情況一無所知，」他說。
貝爾格勒一個監測和遊說反對人口販賣的獨立組織阿斯特拉的負責人瑪麗婭·安德耶爾科維奇說，她去年年底探訪了該建築工地，發現越南工人睡在沒有暖氣和潔淨用水的棚子裡。「就像一個戰俘營，」她說。
越南工人與玲瓏輪胎的分包商、負責監督建築施工的中國能源建設集團公司簽署的勞動合同讓每個工人承諾不參加工會活動，並且「不做任何有損自己或這家中國公司聲譽的事情」。
越南的招聘機構設定的條件更為苛刻。一家名為Song Hy Gia Lai International的機構要求所有前往歐洲的工人簽署保證書，絕不罷工或抗議。
保證書似乎是從之前在越南招募前往中東地區的勞工起草的一份協議中複製、粘貼過來的：其中警告，前往塞爾維亞的勞工如果偷竊，可能會被砍手。
貝爾格勒研究機構A11的項目主任達尼洛·庫爾基奇說，越南工人簽署的合同「不符合塞爾維亞的法律規定」，使他們成為契約奴隸。他說：「塞爾維亞國家當局不可能不知情。」
去年11月，一名越南工人向一家塞爾維亞電視台講述了他所說的不人道的生活條件，隨後被塞爾維亞警方帶走接受訊問，在簽署了一份聲明後獲釋，聲明里稱他沒有投訴。另一名接受塞爾維亞媒體採訪的人被解僱。
「這都是恐嚇的一部分，」庫爾基奇說。
同意通過翻譯接受時報採訪的越南工人表示，他們在當地一家農場以前用來養豬、養雞的營房似的髒棚子裡住了好幾個月。
上文中提到的曾在越南北部種地的工人說，最近幾周，條件有所改善。許多工人現在住在一個兩層樓高的混凝土樓房裡，周圍有金屬柵欄，由塞爾維亞保全看管，禁止外人進入。
一位要求匿名的40歲越南建築工人說，他和其他七個人合住一個小房間，廚房裡老鼠橫行。他說，每月約900美元的工資高於他在越南的收入，但經常被拖欠，如果生病或因天氣不開工的話，還要扣工資。
他曾在韓國、科威特、馬來西亞和台灣為不同的中國企業工作了15年，但從未經歷過像塞爾維亞玲瓏輪胎建築工地這樣惡劣的條件。
他說：「這裡就像人間地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