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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在宣傳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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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的「馬斯汗」

我這裡說的「馬斯汗」,其實就是馬齒莧,它是一種野菜,也是一劑草藥。在雲南這個「插根扁擔都要發芽」的地方,很容易找到它的身影,只是不容易吃到它(不等它長大,就被當地老百姓採集了)。那時我和老宋住在那排用蘆葦杆和牛屎糊起的房子裡,雖然是團部宣傳隊,但生活還是很艱辛的,特別是到了雨季,除了南瓜就是南瓜,幾乎就沒有其他蔬菜可吃了,有時遇到戰友們到團部來耍沒有菜吃,要不就在房後的蕃薯地上連根帶葉地扯幾把回來水煮,要不就用鹽巴水下糯米飯款待大家。

某天,早上起來刷牙,突然發現屋檐下有一小片馬斯汗,但見長得油綠滴翠,鬱鬱蔥蔥,好生高興,於是叫來老宋共商耕耘之事。老宋見之,認為刻不容緩,必須馬上採集,涼拌吃了了事。然而我堅決不同意,畢竟馬斯汗太小,正在發育期,不如再等兩天,待它長多點再動手不遲。經協商,雙方達成共識。於是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倆悄悄將馬斯汗做了巧妙偽裝,用蘆葦杆把它圍得嚴嚴實實,每天早上我們一邊漱口,一邊就用漱口水澆灌它(因為我們取水比較遠,這樣可以一舉兩得)。

在我們精心呵護下,馬斯汗茁壯成長。眼看就要豐收了,卻發生了不幸。這天晚上,剛從連隊演出回來,忽然發現屋檐下有一黑影正在我蘆葦杆前蠢動,定神一看,居然是一頭水牛!這個小狗日的,怎能讓它肆意偷吃我馬斯汗。我和老宋頓時火冒三丈,不用多說,趕緊操起傢伙向水牛撲去,老宋一涮刀揮向水牛大腿,我一鋤頭掄向水牛背部,一陣刀光劍影,伴著一陣廝殺聲,那水牛便拖著受傷的軀體,逃進了漆黑的蘆葦盪……。望著殘留的馬斯汗和大片的血跡,我和老宋嘴裡還一直喃喃:這個小狗日的老牛!唉,整哪樣!媽的搭夥證喲!

勝似游泳池的井水

那時我們住在團部後面那片剛從蘆葦盪開墾出來空地上,距離團部招待所那口老水井約300米遠。老井頂部直徑約一米,底部直徑兩米有餘。老井有5、6米深,井的四周用塊塊磚頭壘築,磚頭長了厚厚的青苔,磚縫中伸出不少小枝野草。那時沒有污染,井水清澈見底,很是清涼。居住在團部招待所這邊的幾十號人都愛在井邊洗衣、洗菜、拉家常,我們幾個男生也愛在井邊沖涼,反正把水扯上來後,背向女生一桶涼水直從頭部澆到腳跟,很過癮的涼快。

一個周末,我們洗完那些浸滿汗水的衣服後,見四周無人,有人提議「下去洗個澡才安逸哦」,我水性本就不好,怎敢下到黑洞洞的深井裡喲,這時宋挺身而出,「我先下去哈」,話音未落,宋便沿著井壁一步一步下到了井底。只見他一會兒舉起雙手,讓我們看他沉下水底測量井的深度,一會兒又見他踩起假水,大聲告訴我們井並不深,不時嘴裡還唱起了「啦啦啦」。看他把水井當做游泳池的快樂勁,把我們的心都逗得痒痒的,其他人忍不住了,「快點上來哦,該我們下去了」。於是老馮下去了、大新下去了、小楊下去了……,大家爭先恐後,生怕享受不到那片天地的愉悅,頓時小小水井裡塞滿了三五人。

突然團長太太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她直衝沖地衝到井邊,然後用她那雙怒火衝天的眼睛把我們從上到下掃了一番,碩大的胸脯一起一伏,厚厚的嘴巴直扯到了耳根,幾秒鐘後,她嘴巴里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你們這些小狗日的小四川,要我們吃你們洗雀雀兒的水嗦?」我們不敢多言,趕緊收拾心情,狼狽逃竄。

半小時後,關於宣傳隊下井洗澡的事就在團部鬧麻了。

第二天一早,指導員接到團長命令,宣傳隊全體下連隊鍛鍊半月!

飯盆里的口水戰

其實我們還沒有窮到只有一個飯盆的地步,但我和宋確實是共用一個飯盆有半月之久。

那時我和宋都在團部,且同住一茅屋,感情很深。那時的團部可以說是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更是知青朋友聚會的地方。由於我和宋都有很好的人緣關係,因此我和宋的茅屋就成了知青朋友的招待所,幾乎每天都有來自垻頭垻尾連隊的同學、戰友,或來看望我們,或到團部一游,或路經此地到此歇一腳,不管什麼緣由我和宋都以最大的熱情款待他們,畢竟我們比他們幸福多了。朋友常來常往來,本來就沒有什麼碗筷的我們自然家中的餐具也就越吃越少。記得一次團部放映《賣花姑娘》,我們茅屋就沒有清淨過,走了一撥又來一撥,所有能刨飯的工具都用上了,甚至連牙刷也沒有放過。

自從我和宋發現身邊沒有多餘的飯碗和筷子的時候,我們便開始了共用一個飯盆。每次從食堂打回飯菜,我與宋就在飯盆里共食。宋長得虎背熊腰,我精瘦苗條,剛開始那階段,我們還相互謙讓,每每飯菜打回來,我們都還是你一瓢我一口的,可好景不長。那年建軍節,團部殺了豬,久旱的肝腸終於得到了潤滑,中午的飯菜有了油水。看到如此豐盛的午餐,我和宋興奮不已,端起飯盆就如餓狼撲食,我拈一片,他刨一堆,我吃一口,他吞一瓢,我飯菜勻到吃,他盡按倒肉整,我邊吃邊說話愉悅大家,他一言不發埋頭苦幹。在力量懸殊的較量中,眼看著盆子裡的飯菜正在明爭暗鬥中快速地消失,我終於屏住呼吸,狠狠地刨了一大口,以勝利者的姿態盯著宋。望著我嘴裡塞得滿滿的飯菜,宋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動作,只聽他喉嚨里一陣「嘿嘿」,便見他迅速地朝飯盆里噴出一片口水(也許是痰)。啊?!原本香噴噴的飯菜頃刻間成了豆花飯,成了他的獨飲食,我再也吃不下了,趕緊退下陣來,服了,服了。打那以後,我就到離團部10公里的孟定街上去買了三個飯盆。

下一個節目:獨子笛奏

那二年,農場的文化生活相當貧乏,看團部宣傳隊演出,就成了當時最高級的文化享受。

宣傳隊雲集了成都上海昆明部分文藝青年,以及早年退伍到農場的湖南轉業軍人。宣傳隊曾以演出現代革命京劇《海港》聞名遐邇,在孟定、耿馬、臨滄,乃至昆明都小有名氣。後來充實了小四川,唱歌跳舞以及樂隊演奏等水平也就更上了一層樓。

宣傳隊隸屬團政治部,實行半軍事化管理,頂頭上司是政治部主任,隊裡最高領導是指導員,一女一男,兩位都有點文藝細胞。主任身材矮矮,雖是知青出身,但頗有農場軍人風範,平時里愛唱幾句《沙家浜》裡沙奶奶的唱腔,有板有眼。指導員系現役軍人,平日裡常黑起個臉,能管教這群來自大城市的洋學生,對他來說簡直猶如神聖使命,指導員也愛擺弄點小樂器,如二胡、木魚、鑼鼓之類的(二胡水平只相當於業餘二級哈),我想這也是上級派他來管我們的原因。

記得那次是在團部演出,好像是挑選參加師部匯演的節目吧,場面很大,來了上千的知青和當地百姓,前面幾排還坐滿了團部的各級首長和從師部過來的宣傳幹事。要知道為了這台演出,我們也準備了好久,生怕自己參加的節目落選。

演出開始了,節目一個一個很順利地進行,下面反應也十分強烈,叫好聲不斷,掌聲不斷,畢竟我們的水平都很高。該周錫夫的笛子獨奏了,樂隊很整齊地走上了舞台,陣勢已經擺好。10秒鐘過去不見報幕員,「趕緊報幕三」!「報幕員呢?」台上台下都緊張了。突然,幕布里竄出一個矮矮的身影,只見她撩開幕布大步流星走向舞台中央:「下一個節目,獨子笛奏《揚馬催鞭送糧忙》,演奏者周錫夫」,然後又很鎮靜地回到了台後。

台下有了些騷動,特別是前排觀眾中有人做出了納悶的表情,幕後的我們也都把怨氣目光投向了主任。然而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就在周錫夫同志全力演奏他那拿手的《揚鞭催馬送糧忙》力圖挽回局面時,樂隊中突然冒出了「嘰咕嘰咕」的殺牛聲,緊接著又是一陣「咕嘰咕嘰」的調旋聲,哎呀!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我們的指導員同志混進了樂隊,從不化妝的臉上抹了個猴子屁股,穿著那套洗白的軍裝坐在最後一排。這時台上台下成了一鍋粥,台上左啊左啊,左得一塌糊塗,台下笑啊笑啊,笑得前撲後仰。就在一片噪雜聲中,結束了周錫夫的笛子獨奏,同時也結束了周錫夫上臨滄參加匯演的希望。回到後台,氣得周錫夫把笛子踩了又踩,嘴裡一直嘀咕著:「唉,太扯蛋了!太扯蛋了!!太扯他媽雞巴蛋了!!!」

從那以後,周錫夫再也不吹笛子了,改吹了長笛。

2010-11-22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華夏知青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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