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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暁康:「唱紅掃黑」的文化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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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紅歌、紅標語,組成「紅海洋」,是被人遺忘了的一個舊景觀;但是,以群眾性歌詠掀起政治運動的高潮,卻是令人難忘的一種政治模式,由中國的文革首倡,後來還蔓延到歐美,引起那裡的學潮,兩廂都崇拜一個偉大領袖。薄熙來說動員唱紅歌、讀經典、講故事,是「提精氣神」,其實就是造勢或煽動,一種前現代的巫術而已,幾億中國人在文革中已經領教夠了,但是大家忘性大,對於五十歲以下的世代,則是一件新鮮事兒。

【按:網見6月8日《開國將軍後代合唱團》百餘人在京召開聚餐會,慶祝該團成立十五周年,全體高唱《東方紅》。為紀念父輩《將軍合唱團》成立50周年,該團於2008年成立,15年來演出400餘場,所有音樂節目均是毛時代的紅歌,《東方紅》永遠是開場節目。首任政委聶力、團長陳昊蘇向聚餐會發來賀電,組團時的團長84歲的耿飈之女耿瑩由女兒耿靜代讀賀信,她的最後一句話是「讓舵手踏心,放心,定心」。

大概無須注釋:舵手有老小兩個:老姓毛,小姓習,《後代合唱團》是讓小舵手「定心」:紅二代不會造反——所以我說過「龍種下跳蚤」,紅衛兵精神絕種了,毛澤東白搞文革了。其實「小舵手」在梯隊上曾有兩個,需「兄弟鬩牆」殺出一個來,其實那個殺敗的,也喜好唱歌……。】

2012年秋以來,中國最搶眼的事情,不是北京秦俑方陣式的閱兵典禮,而是重慶的「唱紅掃黑」,薄熙來大出風頭,頗預留了一些解讀空間。江胡二十年,穩定壓倒一切,任由金錢色慾滾滾,是不作興鬧出什麼動靜來,以防引發骨牌效應,這一招叫作「以不變應萬變」,曾是蔣介石最拿手的把戲。恰在這萬馬齊喑的悶局裡,嘉陵江畔的山城,傳來了高亢的「革命歌聲」——為了迎合當今中國的媚俗,不宜採用「革命」二字,權且稱作「紅歌」。

「紅歌」是政治運動先導

此一動靜大作,猜測紛紜,有的說薄熙來奉命搞「掃黑試點」,有的則說他「叫板中南海」,乃是不服習近平「封儲」,故意別苗頭。無論何者,均屬猜測,卻未看出另外一層,即不論薄公子是否「毛派」,他想弄點動靜出來,比如不願像胡錦濤陳良宇那樣悶聲打老虎,就要似模像樣地搞一場運動,如《芙蓉鎮》裡王秋赦敲鑼叫那句「運動嘍」,於是,他所能繼承的政治資源和樣式,只有毛澤東留下的那一份遺產,那是中國的獨有。

紅旗、紅歌、紅標語,組成「紅海洋」,是被人遺忘了的一個舊景觀;但是,以群眾性歌詠掀起政治運動的高潮,卻是令人難忘的一種政治模式,由中國的文革首倡,後來還蔓延到歐美,引起那裡的學潮,兩廂都崇拜一個偉大領袖。薄熙來說動員唱紅歌、讀經典、講故事,是「提精氣神」,其實就是造勢或煽動,一種前現代的巫術而已,幾億中國人在文革中已經領教夠了,但是大家忘性大,對於五十歲以下的世代,則是一件新鮮事兒。

重慶市委宣傳部選取《義勇軍進行曲》、《紅太陽》等二十七首革命歷史歌曲,還有十八首改革歌曲,下發紅頭文件令市民詠唱;市級黨政機關和四十個區縣直屬機關,紛紛成立合唱團,各種規模的「紅歌演唱會」密集舉行。重慶電視台新聞頻道專門開設「紅歌社區行」欄目,也引入現場直播、明星參與等方式。「紅色歌曲的傳唱,使重慶這座紅色城市人心得以凝聚和振奮起來」,媒體如是說。

在港風台雨、靡靡之音流行了二十年之後,音樂還有煽動性,是更「文化」的一個問題——西方的搖滾,特別是什麼「重金屬」,雄性到了近乎野蠻,幾乎也就是噪音而已,可是洋人定期都要去「搖滾」一番,發泄發泄,否則可能發瘋。中國的耳朵也許聽慣了軟男玉女的嗲腔,對硬邦邦的「紅歌」反而更富刺激性,也未可知;而那些粗糙的革命口號,也是似曾相識,已被三十年的歲月洗涮掉斑斑血跡,重新拾來,沒準還是一種纏綿的懷舊呢。不過,誰都知道原因卻在音樂之外:中國已經被「黃黑」兩色整得乾柴烈火,乃使紅色成為最大誘惑。

有一個「薄熙來路線」嗎?

紅色,是一個幾乎被規定了的政治顏色,由「革命」包攬,否則施明德幹嘛要在台灣搞「紅衫軍」?民進黨拿走了「綠」,國民黨占著「藍」,只留了一個「紅」給他,他正好拿來搞「革命」,也叫人疑心中共在背後支持「紅衫軍」。這也叫人產生一個聯想:薄熙來撿起「紅色」來,究竟要搞誰的「革命」?

在當下藉助「紅色」,意味著歷史與現實兩層含義:文革動員模式和民情洶洶可用。早在一九九八年王力雄就發表過一篇《底層毛澤東與「經濟文革」》,一直在網上廣為流傳,他說:「中國社會如果發生危機,十有八九將是在經濟領域發端,並且很可能以金融危機為先導。那時,一旦危機使多數社會成員的財富變成廢紙,生活陷入無著,人們那時的反應將不僅只限於擠提存款或搶購用品,很可能就會祭起毛澤東思想進行清算!」他的這種預測,極具想像力,但他歸結為一種「群眾自發的階級鬥爭」機制,卻是低估了中共技術官僚的控制能力,他為什麼沒有預測到黨內高層將會有人利用文革資源呢?如今就出了一個薄熙來。

假如我們回到「文革語境」,自然會說薄熙來是在搞「黨內路線鬥爭」——他對治理中國,跟江澤民、胡錦濤有不同的思路,特別是他「善於」總結歷史經驗,繼承和發展毛澤東思想,在新的階級鬥爭形勢下將其發揚光大;如果返回現代政治學的話語則是,一個權力集團內部永遠會有覬覦者,以其更有效的新術(或舊術),謀取最高權力。鄧後中共的「穩定」渴望,是包括黨內也絕對不準出雜音,方為有效的,所以毛澤東最愛搞的「路線鬥爭」到此絕種了。然而,權力就是春藥,有什麼靈丹妙藥能治人的欲望呢?

這條新的革命路線,本該是胡錦濤的「發明專利」,可惜他最怕「顏色革命」,也不知道他的音樂細胞如何,懂不懂「紅歌」的偉大歷史意義,儘管萬潤南說他曾是清華文藝社團的團長。這個區別,是不是也顯示了一種「黨內出身論」的曖昧:由組織部門按部就班培養出來的「平民型」幹部,黨性強,守紀律,但缺乏創造性;而直接從「自己子弟」中提拔的幹部,可靠,能幹,卻難以羈絆,會捅漏子——這個兩難,便是習近平「勝出」的底蘊。

二十年穩定的黑黃兩道(術)

可是,我們依然難以逆料,江胡二十年的「以不變應萬變」,是不是已經「老掉牙」了,而拒絕採用新的「路線」反倒是更老辣?恐怕連哈佛大學政治學教授如杭廷頓,都難給出一個答案。撇開現代政治學,反而看得更清楚:江胡二十年靠的就是黑黃兩道、兩術,贏得了穩定,破除了西方的制裁,也降服了國內精英及草根兩層,並且任憑國際金融風暴驟起,而巋然不動。這個「路線」被證明是「顛簸不破的真理」,豈容隨意變動?鄧小平早就英明地將毛澤東「束之高閣」,也巧妙地否定了文革,既不「砍旗」也不「非毛化」,卻將「紅色」趕出歷史舞台,養了一隻黑黃兩道的雜色貓,才迎來今天的盛世。

這個訣竅,卻是胡錦濤深諳其妙的,所以他也許是故意藏拙,守住一副平庸相,不作為就是最大的作為,他讓自己這一任平安空轉就是最大的政績,他這種功夫,黨內不作第二人想,當年叫鄧小平無意之間蒙上,實在是黨之大幸。再搞文革那一套,那是鬧著玩兒的?天下芸芸眾生巴不得「運動」呢,請神容易送神難,你們哪裡曉得?

由此觀之,薄熙來的「重慶路線」會不會在全國推廣、日後會不會也被「掃黑」,還都在未定之數,就憑民間呼他「萬歲」這一條,江胡心裡焉能受用?不過,這位公子跳出來挑戰的,主要不是黑黃兩道,而是整個中國的死水一潭,他攪不攪得起波瀾來,抑或玩砸了鍋,我們可以拭目以待。說到底,將來要扶正習公子,也不能給他留下這薄公子的後患。

高瑜 on Twitter

"北京民間大型聚會2017年之後被警方圍追堵截,實屬難得,"清零"3年絕跡。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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