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位於江蘇蘇州高新區滸墅關經濟開發區（以下稱「滸墅關鎮」）蘇鋼路西側的京杭大運河上，南來北往的貨輪絡繹不絕，一片繁忙景象，無不見證著這條南北經濟動脈的活力。
而在運河東側僅幾十米外的上海陸家嘴金融貿易區開發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陸家嘴集團）蘇州綠岸公司項目，卻是一片蕭條景象。
部分地塊上雜草叢生，已經動工的項目也已停滯，建成的學校、商業功能區、住宅樓等也因「毒地塊」陰雲而停擺空置，陸家嘴集團「毒地塊」百億索賠的消息曝出，讓這裡再次成為焦點。
此次輿論風波緣起於11月4日陸家嘴集團發布的一份公告，因其發現旗下蘇州綠岸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稱蘇州綠岸）2016年購入的17塊土地中，有14宗存在土壤污染問題，遂將江蘇蘇鋼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蘇鋼集團）、蘇州市環境科學研究所、蘇州市蘇城環境科技有限責任公司等5家單位告上法庭，並向蘇鋼集團提出超100億元人民幣的賠償訴求。
11月9日下午，極目新聞記者探訪涉事項目地塊發現，該項目住宅區已建起多個居民樓小區，但只有少數幾幢居民樓有人居住，大部分處於閒置狀態。
已建成的雷丁學校操場上長滿雜草，嶄新的教學樓也處於閒置狀態。住宅區多名居民稱，他們入手時房子的價格高於周邊其他樓盤，但現在房價因「毒地塊」事件已出現大幅下跌，而更令他們擔憂的是，至今沒有人告訴他們是否存在被污染的風險。
11月10日0時30分，蘇鋼集團深夜首度公開回應此次「毒地塊」事件，從披露及交易情況、地塊檢測情況、2號地塊情況、施工作業情況四個方面作出說明。
其中提到，在2016年轉讓股權時，公司已如實披露蘇州綠岸名下土地存在部分污染的調查結果及報告全文，明確提示部分地塊原為鋼鐵焦化生產區域，可能存在土壤污染風險。
回應中透露，蘇鋼了解到對方在開發建設蘇州綠岸地塊期間，沒有按照有關要求建設地下水阻隔牆及採取其他防護措施，存在擾動地下水、搬運土壤造成部分環境交叉污染的行為和施工作業不規範造成二次污染的行為。
百萬方城市綜合體布局，突涉百億索賠案
2016年10月17日，經過222輪競拍，陸家嘴集團溢價超2倍，以約85.25億元的價格競得蘇州綠岸95%的股權。從而獲得蘇州綠岸持有的位於蘇州市高新區滸墅關鎮蘇通路北、蘇鋼路東17塊國有土地使用權，該地塊規劃總建築面積約為108.41萬平方米，其中住宅用地規劃總建築面積約66.4萬平方米。
極目新聞記者檢索陸家嘴集團官網發現，該集團在2017年和2018年大事記中，有多項涉及蘇州綠岸項目的內容，記錄了拿地之後陸家嘴集團在該項目上的持續發力。在2017年大事記中有3條相關記錄，分別為5月11日，蘇州綠岸15號地塊建設項目一期總承包工程正式開工；7月31日，蘇州綠岸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取得房地產開發經營業務暫定資質證書；8月1日，蘇州綠岸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新辦公樓喬遷儀式隆重舉行。在2018年大事記中，更是有建設項目實質性的進展記錄，分別為11月2日，蘇州陸家嘴錦繡瀾山項目啟動儀式暨蘇州雷丁學校奠基儀式圓滿舉行；12月28日，蘇州綠岸陸家嘴——錦繡瀾山商業項目開工典禮圓滿舉行。目前，雷丁學校和商業功能區已經完工，住宅區也有成片高樓建起。
雷丁學校圍欄上的污染警示牌
商業功能區已建好的辦公大樓
據中國房地產報報導，蘇州綠岸的95%股權是蘇鋼集團掛牌轉讓。在掛牌文件中，蘇鋼集團披露了土地的污染情況，表示焦化區域的污染主要集中在4號地塊局部區域，根據修複目標值，最終確定0到18米深度內，污染範圍為17542平方米，污染土方量為39604立方米。非焦化區域的土壤和地下水基本未受到污染，可再開發利用。股權交易後，蘇州綠岸就蘇鋼集團所披露的污染範圍進行了治理修復。
2021年，在土地開發的過程中，蘇州綠岸意外發現已建設教育設施的2號、13號地塊及尚未開發的3號、4號地塊均存在嚴重污染風險，土壤或地下水中諸多元素大幅超標，不符合該等地塊原對應的規劃用地標準，4幅地塊面積合計約11.8萬平方米。就土地污染事宜，蘇州綠岸向當地政府部門進行了報告。2022年4月，江蘇省公布的《中央第二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向我省移交的第六批信訪事項辦理情況》中提到，第三方檢測機構檢測結果顯示，蘇州綠岸項目多處地塊土壤中苯並芘、萘嚴重超標，不符合用地標準。
在2022年4月份的公告中，陸家嘴集團表示，公司組織專門力量核查發現，在蘇地2008-G-6號地塊調規變性及出讓過程中，不排除蘇鋼集團、環境檢測機構等存在涉嫌一系列違法違規、弄虛作假等可能，導致存在嚴重污染的土地進入公開交易市場，並在掛牌轉讓蘇州綠岸95%股權時隱瞞了相關信息。此後，每隔幾個月，陸家嘴就更新一次土地污染事件的進展，截至目前已確定蘇州綠岸名下1號至13號，及17號地塊等14宗土地存在污染。
11月4日陸家嘴集團發布公告，因其發現旗下蘇州綠岸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稱蘇州綠岸）2016年購入的17塊土地中，有14宗存在土壤污染問題，將江蘇蘇鋼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蘇鋼集團）、蘇州市環境科學研究所、蘇州市蘇城環境科技有限責任公司等5家單位告上法庭，並向蘇鋼集團提出了超100億元人民幣的賠償訴求。目前，法院已立案受理，尚未開庭審理。
實探「毒地塊」，居民擔憂污染風險和房價下跌
11月9日下午，極目新聞記者來到蘇州高新區滸墅關鎮的蘇州綠岸項目地塊，在志學街6號的雷丁學校一側，碩大的項目宣傳廣告海報上仍然可見「北新區百萬大城」「108萬方城市綜合體」等宣傳語，這也是陸家嘴集團拍下該地塊時的初心藍圖。
在上述廣告牌後方不遠處，就是該項目已經建成的錦繡瀾山多個住宅樓區域，記者實探發現，在已建成交付的小區中，錦繡瀾山峰譽庭入住率較高，而旁邊有些樓盤入住率較低，部分單元樓從外看去，只有零星幾戶有晾曬衣物等居民居住的痕跡。
9日晚，錦繡瀾山峰譽庭一名八旬的住戶李先生（化姓）向記者介紹，他是蘇鋼集團的退休職工，在蘇鋼集團工作了幾十年，依稀記得小區的地塊當年在蘇鋼的用途。他家所購房子單元樓以前是農田，而小區另一棟單元樓大概是軋鋼車間，他感覺應該都不會有什麼污染，但希望相關部門能給他們一個正式答覆。另外，多名該小區已經入住的居民告訴記者，他們入手房子時的價格略高於周邊的其他樓盤，但現在房價因「毒地塊」事件已出現大幅下跌，而更令他們擔憂的是，至今沒有人告訴他們小區地塊是否存在被污染的風險。
在蘇州綠岸項目錦繡瀾山8號地塊處，記者看到大門口貼有醒目的紅色警示牌，上有「本地塊存在污染風險，未經許可嚴禁入內」的提示。在大門一側的施工銘牌上，仍然可見8號地塊的開工日期原計劃為2019年5月29日，計劃竣工日期為2021年6月12日。而記者在現場看到的實際情況是，該地塊僅有兩排搭建完成的工寮，且看不到有人居住，工寮周邊和地塊其他區域基本為長滿雜草的荒地。
記者走訪發現，該項目中的商業綜合功能區已完成建設，其中一棟樓的竣工銘牌信息顯示，完工日期為2021年12月28日，但一扇扇鐵門將包括商業區地下車庫入口在內的所有入口封鎖，保全還時刻提醒路人不許進入。此外，雷丁學校也已完成建設，但校門緊閉，學校圍欄上也有醒目的污染警示牌，學校內的操場上長滿半人高的荒草，嶄新的教學樓因污染問題只能空置。在一處一閒置住宅區門口，有工作人員正在冒雨作業，用淺綠色圍擋遮住圍牆上的住宅區分布平面圖。
據21世紀經濟報導，污染地塊事件的發酵，源於項目規劃引進的國際學校的一次土壤污染情況調查。這所學校就是建設在2號地塊上，由蘇州倫華教育集團與英國雷丁學校共同打造。由於是國內首所雷丁學校，該學校從立項、開工建設、封頂、招生都備受關注。
知情人士透露，2021年6月，蘇州雷丁學校校方在辦理辦學許可證過程中，根據蘇州高新區環保局要求，對學校所在地2號地塊的土壤污染狀況進行調查，上海陸家嘴公司曾委託第三方初調，發現2號地塊存在驗證的污染，後又經政府推薦的第三方鑑定機構調查，結果同樣顯示污染嚴重，因此蘇州雷丁學校項目暫停啟用，已招錄的學生只能另行安排其他學校借讀。
蘇鋼凌晨回應爭議，稱對方存在二次污染
11月9日晚，極目新聞記者從蘇州綠岸項目一側步行通過橫跨京杭大運河的蘇鋼大橋，來到河對岸與蘇州綠岸項目相距僅1公里多的蘇鋼集團，門衛表示，集團工作人員都已經下班，如需採訪可在第二天8時上班以後再去。
11月9日，記者先後致電此次訴訟的原告三方和被告五方，但均未得到回應。
記者注意到，2023年11月10日0時30分，處於輿論旋渦的蘇鋼集團首度公開回應此次事件稱，近日，公司關注到網上涉及蘇州綠岸項目相關輿情信息，現就有關情況說明如下：
一是披露及交易情況。在2016年轉讓股權時，公司已如實披露了第三方專業機構關於蘇州綠岸名下土地存在部分污染的調查結果及報告全文，並在資產評估報告中明確提示了該範圍中部分地塊原為鋼鐵焦化生產區域，可能存在土壤污染風險。由佳灣公司和華寶信託（後所持股份轉讓給佳二公司）組成的聯合體在交易時即已知悉上述情況，並承諾接受所有現狀、瑕疵和風險。在此基礎上，經過222輪舉牌，聯合體方以85.25億元競得掛牌評估值30.5億元的蘇州綠岸95%股權及債權。
二是地塊檢測情況。2022年，聯合體方與公司一致同意委託的第三方專業機構南京環科所對地塊污染情況進行了詳細調查。有關結果表明：已有居民入住的14、15號地塊、已開發建設的8、9、12、13、16號地塊和未開發建設的7、11、17號地塊，屬可安全利用地塊；焦化區1、2、3、4、5、6號和非焦化區10號地塊（其中僅2號地塊已開發建設），經治理修復後可安全利用。
三是2號地塊情況。2019年，聯合體方知悉2號地塊不符合環保要求，且未依法完成2號地塊土壤污染調查和修復治理，即啟動了該地塊項目建設。2021年，因無法通過環評驗收而未能啟用。對此，生態環境部門已依法對其違法行為進行處罰。
四是施工作業情況。2016年，公司披露報告中已明確指出，「要嚴格控制場地內及場地附近開展造成地下水擾動的施工」「場地開挖前必須做好適當的防護措施，進行環境監理，避免污染物擴散，對周邊環境及居住區產生影響」。我們了解到，聯合體方在開發建設蘇州綠岸地塊期間，沒有按照有關要求建設地下水阻隔牆及採取其他防護措施，存在擾動地下水、搬運土壤造成部分環境交叉污染的行為和施工作業不規範造成二次污染的行為。
目前，相關爭議已由人民法院立案受理，我們正在積極應訴，相信司法機關在查明案件事實的基礎上會作出公正的判決。公司將與各方一道，把確保群眾身體健康和購房者合法權益放在首位，尊重生效判決結果，維護司法權威。
專家：用地變換性質「工改居」，應遵循嚴格流程
中國房地產報報導，一名業內人士分析，作為蘇州綠岸項目的開發主體，陸家嘴負有實施土壤污染風險管控和修復的義務，需承擔相應的調查、評估、修復費用，已完工的建築若土地也存在污染，不排除整體拆除、修復後重新建設的可能，加上停工的影響，損失難以估量。
陸家嘴集團也表示，土地污染問題可能導致蘇州綠岸項目的部分存貨可變現淨值低於其成本，或面臨經濟損失，進而對公司利潤產生不利影響。但直至今年中期業績，該公司都未對該項目計提存貨跌價準備。
對此，易居研究院研究總監嚴躍進向極目新聞記者介紹，此次「毒土地」事件引發行業思考，尤其是類似毒土地的項目後續將如何處置的問題，更值得探討。事件中，陸家嘴集團要求索賠超100億，這說明此類土地問題產生了較大的經濟損失。甚至從此次事件發酵後，該項目的二手房交易情況看，也出現了明顯下降，這說明其對於房價和居住功能都產生了較大的負面影響。
嚴躍進認為，2016年該土地在上海產權交易市場交易，實際上屬於存量土地的交易。在土地交易過程中，其溢價非常高，拿地的成本也比較高。加之該地塊的區位優勢和定位，使得其後續引入的各類資源會偏向中高端，其中就包括教育資源等。而該項目本身開發周期比較長，屬於大盤概念。因此，在毒土地事件後，還有很多項目還處於一個未完工的狀態。但也有部分交付住宅已經有居民入住，這使得問題更加複雜化。這個項目是陸家嘴集團「走出去戰略」的重要一步，具有非常明顯的重點市場擴張跡象，但此次事件暴雷，定會導致各類連鎖反應和負面影響。
嚴躍進還分析認為，對於工業用地的變性即「工改居」，其本身有一套嚴格的流程。一是調查評估。主要涉及對此類工業用地的土壤、水和空氣等環境條件進行全面調查，這中間會涉及委託專業的環境評估進行評估，除了確定是否存在有毒物質外，還要評估其對於居民健康可能造成什麼影響。二是土地要進行改造，這主要涉及對土地污染情況的調查，包括未來可能出現的污染情況和風險的分析。對於污染用地，包括土壤和水體等，將採取搬運、填埋、更換土壤、化學中和、空氣淨化等方式進行。三是要進行用地屬性變更的論證，即工業廠房用地要變更為住宅用地，需要向當地的自然資源局申請，這中間會涉及土地新的規劃和用途變更申請等內容。中間也需要專家或專題會議等進行論證。這些工作完畢，才能進入到招拍掛等交易市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