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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的分治之殤與統一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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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越南人如鋼鐵般堅硬而無感情,其實是一種精神麻木和道德沉淪。當然,戰爭下他們也只能這樣做,並沒有咀嚼痛苦和心靈反思的條件和平台。美國在越南陣亡4.6萬、受傷15萬,全美國做了無數哀悼與反思,成百上千的經典電影皆取材于越戰相關,深深改變了一代美國人的思想與命運,並影響至今。而越南人,在戰爭中死亡超過一百萬,受傷和致殘者數百萬,國土化為焦土,但整個國家、人民大眾的主體,並沒有普遍而深徹的反思。這恰恰是因為,戰爭對越南人太過於殘酷、物質損耗和心靈毀損過重,如今也普遍沒有擺脫戰爭創傷及導致的國弱民貧。

而越共軍隊及越南人民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的確換來了國家的統一。相對於仍然處於分離狀態的中國、朝韓,越南民族在1975年就實現了國家統一的夢想。但由越共統治的越南全境,卻在上演著上述那些悲劇。

而越共統一了越南,也為歷史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謎團:它所推翻的南越威權自由主義政權--越南共和國,在另一條時間線上,如果沒有被北越吞併,是否可能成為韓國那樣的、和台灣香港新加坡並列的、亞洲又一個騰飛而發達的"小龍"?

很多人都以南越政權的腐敗、專制、暴力來否定它。但其實這頗受了中共官方宣傳的影響,以及將西方媒體在越戰期間對南越政權批判誇大後,產生的與事實有很大差距的印象。

事實上,越南共和國(南越)的經濟,一直是好於北越的,在東南亞的表現也屬中游。無論城市的工商業,還是鄉村的農業,都頗具活力。在越南戰爭(從1961年南北衝突擴大化、南方游擊戰活力增強、美國直接介入,至1975年被北越吞併)之前,南越曾經有過經濟迅猛發展的時期。而後來戰爭的爆發和擴大化,對南越經濟造成很大打擊。但即便如此,在美國的資金與技術支援下,南越經濟仍然保持繁榮。這對於一個戰爭期間的國家,已頗為不易。被吞併前的南越經濟繁榮程度,不亞於同時期已開始經濟起飛的韓國。到了1970年代上半期即南越政權末期,南越仍然在保持經濟增長、出口額還有所增加。

而在政治和國民自由度上,南越的確並不算一個充分民主自由的國家,但是它仍然有著其他任何列寧史達林式國家多的多的自由,以及民主的基本框架。相對於思想單一、文化凋敝、國民整齊劃一的北越,南越公民起碼西貢等大城市居民權利自由都得到一定的保障,社會環境寬鬆。雖然吳廷琰時期曾殘酷鎮壓佛教徒等群體,但並非對所有公民一律高壓,且在吳廷琰死後鎮壓力度就大大減少。而南越政權強烈的軍人專制特性,很大程度也在於它處於戰爭期間的不得已。

南越的一切和同時期的韓國相比,基本都不遜色甚至略好於韓。尤其考慮到南越處於戰爭狀態、大面積的國土被游擊隊控制,能做到如此程度,南越政權中的政治家/政客、軍人、技術官僚,基本都是盡了力。而1975年北越入侵後,南越軍隊並沒有像中國的國共內戰中國民黨那樣,除了遼瀋和淮海戰役外皆普遍不戰而降,而是堅定的打了下去,從順化、峴港,到春祿、邦美蜀,與北越軍血戰、節節抗擊直到西貢陷落。

這些都說明了,南越也算一個頗有骨氣的政權,成員也是人才輩出。"人才輩出"並非諷刺而是真言。如今的國人總是以成敗論英雄,加上當事人本就有的污點,於是無論吳廷琰及其弟弟吳廷瑈、弟媳"瑈夫人"陳麗春,還是阮文紹、楊文明、阮高祺等南越政治人物,被鄙夷的似乎一無是處、猥瑣狼狽。但其實,如果和韓國那些大名鼎鼎的政治人物如朴正熙、全鬥煥、白善燁等相比,未必就差到哪裡去。如果南越沒有滅亡,這些政治人物及其後繼者的大戲,也會引人入勝。而其他許多知識分子、勞工、婦女,也都會在有一定自由的環境下脫穎而出,各展風采、在歷史激流中揮灑與激揚。這些風雲人物也會讓北緯17°線以南的越南有著與當今不同、但幾乎必然更加繁榮和多樣的面貌。在經濟、民生、政治、社會文化上,即便不如韓國,也幾乎一定是遠好於如今越共統治的整個越南。開放社會,無論如何都勝於極權壟斷。

但是,北越的吞併、越共的統治,讓這一切只存在於假想之中。如今包括原南越統治區在內的整個越南,都籠罩在越共政權的巨手下,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幾乎為零,政治民主也流於形式。經濟上一定程度的發展,只是讓人們沉浸在紙醉金迷中。這與中國頗是類似。越南自古稱為"小中華"(包括自稱和被稱),本是指其傳承了漢文明的溢美之詞,如今卻諷刺的象徵著它是一個縮小版的中共中國。極權的壟斷和制壓,摧毀了多樣性與活力,即便仍有許多俊才英傑,也早已入了越共"彀中",成為官僚、打手、御用文人。官辦的工會和婦女組織,並不能充分捍衛她/他們的權利,更無法給她/他們帶來自由解放。

當然,如果和金家朝鮮相比,越南還是讓人欣慰。這也要歸功於胡志明、阮文靈等越共領袖個人的品格和政治選擇。越南人民,仍然還有一定自由,還能奔向世界謀求出路。它的今日仍然不算暗淡,未來也還有希望。

而越南和韓國相比,當然在政治、人權、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皆完全不在同一層級。韓國僅有半島半壁、民族骨肉分離,但其繁盛比肩美歐日;越南國家一統,卻反而將全國都罩進極權牢籠。"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民族的命運,就是這樣的悲辛和複雜。

而北越之所以能一統南越,也和美國乃至整個西方強烈的反戰思潮、人道主義價值觀頗有關係。越戰的殘酷通過影像、文字、口口相傳,讓二戰後生活在相對和平幸福中的美歐民眾產生強烈的反戰情緒。他們既不想看到美軍的死亡,也不想美軍殺戮越共在內的越南人。"要做愛,不要作戰",強烈的反戰聲音與當時美歐的民權運動合流,最終促成了美軍的撤出。

這的確讓美國人不再於越南流血和死亡,美國人也不再殺戮越南人。但這導致南越政權喪失了依靠,越共政權才得以一統越南。當時的越共領導人黎筍之所以敢撕毀於1973年簽訂的、尊重南越主權的停戰協定--《巴黎協定》,很大程度就是因為其知道美國人普遍憎恨戰爭,不願再重新捲入越戰泥潭。黎筍的判斷顯然是正確的。而隔壁柬埔寨朗諾政權倒台、紅色高棉攻占金邊,同樣和反戰浪潮下美國戰略收縮、放棄了對扶植的右翼政權支持有關。

而那些反戰人士,歡欣鼓舞於反戰運動的勝利,卻忽視了美軍撤退後,被極權勢力侵略的國家國民的悲慘。越南的勞改營和"投奔怒海"的路途上,數十萬人悲慘死去,許多家庭骨肉分離。專制與貧窮籠罩下的越南,民眾之苦不亞于越戰期間。而社會的多元性和思想文化發展,更是夭折和毀壞。而越南鄰國柬埔寨,更是發生了紅色高棉將占人口總數四分之一的約150萬國民"自我屠殺"的驚世悲劇,死亡人數超過美軍在中南半島造成的死亡總和的數倍(且美軍殺死的大多數是武裝部隊,平民只占少部分。越共和柬共殺害及致死的大多數是平民,還有一部分是已放下武器的軍警)。

而專制極權統治國家後,不談這些在特定時期的屠殺,其種種日常暴行直接和間接造成的國民生命喪失、權利被剝奪、言論被鉗制、社會失去活力和多元性,種種人權損害造成的損失,更是巨量而難以計數。

還有,西方進步人士、左翼分子,總是對越共等標榜自己為社會主義、被壓迫民族解放者的左翼力量抱有好感,將他們視為對抗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大國霸凌的正義力量。他們卻忽略了越共、柬共等勢力的極權屬性和暴力特徵,其所作所為比美國和法國等殖民者更加殘暴,權力壟斷和社會控制更是遠甚於南越威權政權、柬埔寨朗諾軍人政權、寮國王室政權等右翼專制政權,與美歐的民主與開放程度更是完全無法比擬。

越共柬共等勢力固然扮演了反抗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弱勢抗爭者角色,但其對待國民的殘酷程度卻遠勝於還將一些人道和底線的歐美、有一定社會自由的右翼政權。而知識分子則相對更加喪失自由和悲慘。如西方左翼思想家薩特,就支持包括越共在內世界各地左翼勢力的反帝反殖運動,可他在越南的朋友陳德滔,卻被越共政權迫害,折磨的死去活來。而西方著名左派思想家喬姆斯基,還曾經為紅色高棉各種暴行辯護(還一度非常懷疑紅色高棉大屠殺的真實性),認為紅色高棉相對美國是弱勢者,一些暴力行為是美國霸凌所逼、應該被同情和寬容。可紅色高棉種種屠殺行為遠超防衛外敵和內患的必要限度,且其屠殺對象大多數都是平民包括老弱婦孺(且99%以上為本國人)。在柬埔寨人民面前,紅色高棉才是強勢的統治者、霸凌者、屠夫。他們也並沒有為民族帶來解放,人民反而被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鎖並以各種悲慘方式生活和死去。

西方進步人士對越共柬共的同情支持,與其對蘇共、中共、朝鮮勞動黨等勢力曾經的支持同情,是類似的邏輯,也陷入了相同的誤區,造成了雷同的惡果。這些西方左翼勢力尤其進步知識分子,本心的確是好的,但客觀上卻成為了披著"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外衣的各國殘暴集團奪取權力、戕害人民的幫凶。

美歐反戰人士和左翼勢力的呼喊和對美歐本國政權的抗爭,雖然讓短時間內的美國人、越南人、東南亞各國人,都避免了一些因戰爭、國際衝突、外部干預造成的死亡和痛苦,還讓越南實現了國家民族統一,但卻讓千千萬萬中南半島的人民淪陷於極權,"短痛"變成"長痛"。而這些邪惡政權的存在,也成為世界自由民主、和平進步的巨大威脅。

而由民主自由勢力主導的民族統一,只有西德對東德的一統。哪怕其分離也持續數十年,期間多少苦難與哀傷。一堵柏林圍牆,多少人為穿越它而殞命其旁。所幸的是,1989年柏林圍牆被萬眾推倒,次年兩德統一。這既是民族情感與凝聚力的勝利,更是自由民主的勝利。

而朝韓、中國,何日實現民主統一?已統一的越南,又何日能夠實現民主化、保障國民自由和人權呢?現在並沒有明確的答案。相反,如今的世界,進步浪潮退去,保守民粹大興,中國的政治更是極速倒退。這樣的情勢下,中國、朝鮮半島、越南,都難以實現全境的自由民主。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Matters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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