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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上,硝煙中,民間社會凸顯——四川大地震16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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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片巨大的殘垣廢墟,一塊塊冒煙的龜裂土地。一隊隊主要由自發自願者組成的人群,在那裡奔突呼號。遠道而來的以及本地的自救組織和團體,在四川大地震災區,如雨後春筍,冒出地面。

我們看到,王怡等朋友的「秋雨之福教會震後救助事工」緊急動員起來了,冉雲飛等朋友們深深投入了,「愛白成都青年同志中心」迅速行動起來了,「五一二民間救助服務小組」和「NGO四川救災聯合辦公室」組建起來了,北京羅永浩等牛博網的朋友千里迢迢、韓寒等青年長途跋涉,赴川救援了……。從基督教團契,到佛教僧尼;從國內臨時組建的慈善機構以及社會和環保團體,到國際久負盛名的非政府機構;從大學生組織的Green SOS到尚民社會發展研究所,不約而同,在中國的政府和軍隊之外,開闢了另一個救災現場,在滿目瘡痍的災區。

最新一期美國的《時代》周刊敏銳地觀察到:「地震呈現了中國自我中心這代人(Me generation)的悲天憫人的一面。它把政府置於空前未有的監查之下。從此,中國不復是原來的中國了。」

從天而降的毀滅性災難,一瞬間使一個全權社會突然停擺,其統治機器和管理網絡突然斷裂、解體,驟然帶來了短時間的管理真空,權力真空。而大災帶來的大量緊迫的救援需求、醫療需求、物資需求、秩序危機、管理危機,這種超大範圍的燃眉之急,縱是再強大的極權政府也無力解救。於是,民間自救應運而生,自發的民間組織應運而生,而過去僅存於地下的公民組織也一下子浮出了水面。仿佛一下子回復到了「人飢我飢,人溺我溺」,守望相助的初民社會時期。人們自發地組織起來,搶救生者,掩埋死者,傳送捐款,傳遞緊急物資,運來仁漿義粟,專業人士和醫療人員,實施災區消毒防疫,進行身體和心理治療,各省人士紛紛認領和收養孤兒………。

平日被高壓的思想和言論管制整蠱得冷漠隔絕的人際關係,平日被殘酷的生存競爭弄得絕情寡義的社會氛圍,其精神之牆,在汶川轟然一聲巨響之後,倒塌了。災民們相依為命,組織起來,自救救人,相互呵護,拉近了人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心靈之間的距離。這種自發組織,這種心靈的呼應,不是意識形態教條塑造而成,不是官方權威強力整合而成,它出自人類天性,出自自救本能,具有綿長的生命力。

雖然,當局對民間自發的組織一直有本能的警惕,對體制之外的私立慈善機構、宗教和社會及環保團體一直進行監視和壓制。人所共知,過去在中國,要想成立一家非政府組織(NGO)要過無數關卡,而且還要掛靠一個官方單位。然而,大難之下,人命關天,巨災面前,人們衝破了恐懼,衝破了限制,蓬勃生出的公民團體已是勢不可擋,並繼續頑強地在擴展它們的空間。

災民群體是維持這種空間的主要力量。他們已無所失,他們已無所畏。他們此生下半輩子,就是為自己的親人討回公道,討回正義,討回補償,討回生命的尊嚴。

過去,筆者曾基於共產極權社會消滅了民間社會的現實,曾指出現代中國社會重建的艱難。那是在一片物質的、倫理的、精神的上廢墟的重建,幾乎是從零開始。人壞掉了,社會的細胞、單元給毀掉了。要重建,就只有依靠從最基層的社區入手,建立一條一條的鄉規民約,在契約關係上,一層一層地把一個文明社會重建起來。

然而,不期然地,巨災大難成為人類靈魂的洗滌劑。它可能轉變成公民社會的第一塊磚。

雖然,一名浙江地區的NGO組織者,根據以往的經驗對其他非政府組織說:「槍打出頭鳥,誰也別太表現自己,老大哥在看著呢。」歷次運動,給了中國人太多的教訓。這句悲愴的警語,飽含無數國人血淚。

但是,免於恐懼的自由仍然不顧一切地開始升起,正在倔強地占領災民的心田。「我的孩子已經死去,我的妻子已葬身瓦礫堆下,我已無所失。我已無所畏懼。」如此巨大的災難震撼,使得心理畏懼的底線已然越過,恐懼感正在消失。我是災民我怕誰?挺身而出,捍衛自己的權利——或許,公民就是這樣造成的。

這是一個警察國家走向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的臨界點。

誠然,歷史經驗指出,在危機當時,當局急火燎心,在內外巨大壓力之下,一些放鬆封鎖和管制的措施可以出台。然而,危機之後,權力壟斷的慣性使其故態復萌。就像當年的薩斯(SARS,非典)事件當局的表現一樣。危機之中和危機之後,劃然有別。

然而,論災難震撼之烈,薩斯不可同日而語;況且,如今的天時地利人和都非復當年了。如何把大災中獲得的公民權利及民間空間凝固下來,在法律上,在事實上凝結下來,不能讓其收回去。這是擺在國人面前的課題。這是民間與當局的長期反覆博弈的焦點。

我們穿行在歷史的隧道中。雖然,盡頭還未曾看見,然而直覺告訴我們,它已不遠了。

——原載2008年5月《觀察》網刊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觀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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