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段「蘇聯之旅」:一位美國政治人的青春印記
1988年,伯尼·桑德斯還是佛蒙特州伯靈頓市的市長。那一年,他帶隊訪問蘇聯,在莫斯科、列寧格勒和亞羅斯拉夫爾待了十天,簽下「姐妹城市」協議,順便也在那裡度蜜月。
這一段經歷後來成了美國保守派攻擊他的把柄——「看,這個人年輕時就迷戀蘇聯!」
客觀地說,這次蘇聯之行對他的影響至少有三點:
1.強化了他對「高福利國家」的迷戀:
蘇聯的全民醫療、廉價住房、教育普及,在當時仍給許多左翼知識分子一種「另一條現代化道路」的幻覺。
2.加深了他對冷戰的反感:
他一直主張美蘇應減少敵意、增加合作,強調「和平共處」,後來自然延伸為他一貫的「反干涉主義、反軍費擴張」——是否很傻很天真?。
3.促成他後來的一種「區分」:
在蘇聯垮台之後,他愈發強調:
•自己不是「蘇聯式社會主義者」,而是「民主社會主義者」。
這就引出第二個問題:那他到底在想什麼?
二、從蘇聯陰影中走出的「民主社會主義者」
桑德斯在2015年喬治城大學的演講中,第一次系統說明:
•什麼是他心中的「民主社會主義」。
概括起來,他的自我定義是:
民主社會主義=繼續完成羅斯福「新政」未竟之業,
通過民主方式,把經濟從「億萬富豪階級」手中奪回來,建立一個「對普通人公平」的資本主義+高福利混合體。
具體來說,他主張:
•單一支付人制度的 Medicare for All(全民醫保);
•免學費的公立大學和減免學生債務;
•提高最低工資、強化工會、縮減貧富差距;
•更高的富人稅、財富稅;
•大規模綠色投資(Green New Deal),強調綠色就業與公共投資。
他一再強調:
•不搞蘇聯式計劃經濟;
•不要一黨專政;
•不要取消市場,而是用高稅、強監管、福利制度「修正市場的不公」。
換句話說:
桑德斯版本的「民主社會主義」,其實更接近歐洲式社會民主(social democracy),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社會主義革命」。
但這只是「自我描述」。真正的問題是——其政治後果是什麼?
三、他如何影響了曼達尼這一代「新左派」
到曼達尼這一代,「桑德斯式民主社會主義」已經不只是一個理念,而是一整套話語與政治路數。
在公開報導與訪談中,曼達尼自己承認:
「是桑德斯2016年的總統競選,給了我『民主社會主義』這套語言,來描述我自己的政治立場。」
這句話有幾個關鍵信號:
1.不是只是『認同』,而是「給了語言」:
也就是說,曼達尼原本具備一種「反資本、親再分配」的直覺,但缺少一套自我包裝的理論話語;桑德斯把這套話語「制度化」了。
2.從國會到市政的「下沉」:
桑德斯在聯邦層面打的是「總統選戰」,曼達尼則把同樣的理念往市政層面推進——紐約這樣的大城市被當作「民主社會主義在美國的試驗田」。
3.理論→話語→政策組合:
曼達尼的政策(凍結房租、公共交通免費、公共托兒、城市公有雜貨店、提高富人和企業稅等),本質上都是桑德斯路線在地方上的「落地版」。
所以,從思想傳承角度你完全可以這麼概括:
•桑德斯是「聯邦層面的旗手」,
•曼達尼是「城市治理版的操盤手」。
四、「民主社會主義」到底是什麼東東?
如果撇開他們的自我宣傳,把「民主社會主義」擺上政治經濟學的手術台,大致可以拆成三層:
1.價值層:反資本主義的不信任
•認為資本主義天然製造貧富差距、勞工剝削與金融危機;
•認為「億萬富豪階層」與「華爾街—華盛頓聯盟」腐蝕民主;
•因此要通過稅收、國有化、監管、工會等方式把權力「從資本手中奪回」。
2.制度層:高福利+強政府+高稅負
•核心是「全民保障」:醫保、教育、住房、托兒、退休等儘量公共化;
•為此需要:更高的所得稅、資本利得稅、財富稅,更多公共開支;
•經濟結構上,混合「公共所有+工作者所有+市場機制」,試圖在「不完全否定市場」的前提下,儘量讓國家和工人掌控關鍵部門。
3.話語層:道德化政治+身份政治
•把貧富差距、氣候危機、種族議題、性別議題,統統納入「結構性壓迫」的敘事;
•通過「政治正確」「取消文化」等方式,形成一種道德高地——不支持他們的改革,不僅是「錯」,而是「不正義」。
所以,「民主社會主義」並不只是經濟政策,它是一整套道德—政治—經濟綜合工程。

資料照片:曼達尼當選紐約市長
五、在中美博弈背景下:他們會不會「搞亂美國」?
有提出一個關鍵問題就是:
在今天中美博弈的複雜背景下,桑德斯、曼達尼這一批「民主社會主義者」,會不會一步步搞亂美國,從而「幫助美國的競爭對手」?
可分四點來判斷。
1.短期內:他們不是「第五縱隊」,但會削弱美國的內部協調能力
沒有證據顯示桑德斯或曼達尼與中國、俄羅斯、伊朗一類地緣競爭對手有任何合作,他們的出發點多半是真誠的——減少不平等、削減軍費、反對無休止戰爭。
但問題在於:
•他們主張大幅縮減軍費、關閉海外基地、結束經濟制裁,強調「國際工人階級團結」,而不是國家利益優先;
•在現實世界,這會削弱美國在印太、歐洲、中東的威懾力與談判籌碼;
•在一個仍然存在強權競爭的世界裡,「單邊解除武裝」式的理想主義,很容易被對手當成「戰略窗口期」。
換句話說:
他們不是「有意幫敵人」,
但他們的路線在客觀效果上可能削弱美國的戰略能力。
2.中期看:高福利+高稅收+反資本,會拖累美國的創新優勢
美國對中國最大的優勢,不在廉價勞動力,而在:
•高等教育體系;
•創新生態(矽谷、資本市場、創業文化);
•高風險—高回報的制度環境。
「民主社會主義」如果在全美層面全面推開:
•對高收入、高資本積累群體的極高稅負,會衝擊科技與金融創新的激勵結構;
•高福利環境會逐步改變社會的「風險文化」,把美國從「創業社會」推向「安全社會」;
•長期看,這很可能削弱美國在 AI、晶片、生物科技等領域的領先優勢。
在中美長期科技競賽中,這無疑對美國不利。
3.內部政治層面:撕裂加劇,治理癱瘓
民主社會主義的崛起,一定會強化美國國內的意識形態對立:
•左翼將資本主義妖魔化;
•右翼則把「民主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直接等同;
•國會更難就預算、軍費、工業政策形成穩定共識。
這會使美國在對外競爭中呈現出一種「內部耗能型民主」:
花大量時間在國內內戰,沒有精力制定長期、穩定的對華與對外戰略。
從這個意義而言,他們客觀上「搞亂了美國」,但未必是主觀想幫誰。
4.長期文明層面:信仰真空+政治神化=制度滑坡
更深一層的問題是文明性的:
•當美國社會的宗教信仰衰落,
•個人責任倫理崩塌,
•「國家福利」被當作新的救贖形式,
民主社會主義就容易變成一種「政治宗教」:
用國家代替上帝,用福利代替恩典,用再分配替代悔改與自我承擔。
這種文明滑坡,不會立刻毀滅美國,卻會慢慢把美國變成一個制度上還叫民主、精神上已是依附型群眾社會的國家。
而對手國家,只要維持足夠的國家意志與長期戰略,就可以在慢賽中占據優勢。

六、結語:他們既是「病症的產物」,也是「病情的加重者」
所以,綜合判斷是:
1.桑德斯與曼達尼,不是間諜,也不是簡單的「敵人同路人」。
更多是美國內部長期積累的不平等、不公、金融化與階層固化的政治反彈。
2.但他們所代表的「民主社會主義路線」,屬於「善意卻危險」的政治處方:
出發點是治療資本主義病症,卻有可能讓美國失去創新優勢、戰略定力與文明根基。
3.在中美博弈大背景下,他們確實可能客觀上「削弱美國」,給其他大國留下戰略機會窗口。
最後,讓我們作個冷靜的總結:
桑德斯一代,是在蘇聯陰影與新政記憶之間長大的左翼理想主義者;
曼達尼一代,是在全球化失衡與身份政治氛圍下成長的「新左翼實踐者」。
他們既是美國病症的產物,也是美國病情的加重者——關鍵不在他們個人,而在這個文明願不願意回到信仰、責任與制度節制的三重根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