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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核狠人:他,締造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化學大國

10萬人死亡、78萬人致殘、180萬人中毒,這串數字的始作俑者,按理說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但現實是,此人非但逃脫了制裁,轉身還拿了個諾貝爾化學獎,他就是德國化學家——弗里茨·哈伯。

1918年,歐洲人還沒從一戰屍山血海的陰影里走出來,諾貝爾化學獎就給了哈伯,招來猛烈批評,因為他不但用氯氣、芥子氣製造毒氣彈,還親赴前線指揮投放,雙手沾滿鮮血。

然而讓更多人服氣的是,一戰之前,哈伯發明了用空氣中氮氣合成氨的方法,人類從此擺脫了對天然肥料的依賴,撐起了今天全球至少一半人口的糧食基礎。

一邊荼毒百萬、一邊造福數十億,極善和極惡合二為一,弗里茨·哈伯與牛人輩出的德國化學家們一起,把化學化工與近代德意志的國運乃至今天我們熟悉的教育/科研/實驗室制度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不久前我們聊到了美國NASA的起步是從德國搞來了馮·布勞恩,蘇聯太空的迅速崛起也是就地取材學習德國火箭技術的結果,所以很多讀者在評論區不斷cue德國科技,希望能好好聊聊,那麼今天它來了。

首先,關於德國二戰前的科技崛起,今天要聊的不是某項工程、某個機構、某種體制,而是化學這門學科。

俗話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化學雖然重要,但排在最後,化學家也沒有數學家、物理學家粉絲那麼多,一副埋頭苦幹的樣子,還自帶一點危險色彩。

這就與化學的學科屬性有關。

化學不僅研究奇妙變化、反應過程,還是一門連接其他自然科學與工程技術之間的媒介,是一門滲透工業與經濟幾乎所有方面的實用科學,是一門在社會和科學系統中承上啟下的中心學科。

比如製造機械,甲方給出需求,物理給出材料性能指標,而化學負責研究高爐里的鐵水如何反應得到各種性能的鋼材。

從鍊金術,煉丹術,到今天新能源電池、光刻機的光刻膠,都需要化學,其他吃穿用住化學無處不在,但存在感卻不強,連諾貝爾化學獎,都有個外號叫「諾貝爾理綜獎」,什麼都能扯上點關係,獲獎的還可能不是化學家。

18世紀後半葉,在牛頓、萊布尼茲完成現代數學物理奠基一百多年後,這門低調樸實的學科才爆發「化學革命」,推翻了燃素說,確立了統一科學的命名原則和質量守恆定律。

在化學內部,比起第一次工業革命中基本完善的無機化學,有機化學的知識又更加落後,只知道有機物大概由碳、氫、氧、氮、磷組成,具體機制還不太清楚。

正是有機化學的滯後,給了德國逆襲的機會。

當時,德國還是鬆散的小國集群,沒有殖民地,缺少進口資源,科學也遠不如英法,燃素之類陳舊理論依舊在禍害教育體系。

但德意志崛起的苗頭已經出現了。

當年神聖羅馬帝國時期,德意志38個邦國貌合神離持續八百多年,等到拿破崙推翻哈布斯堡王朝,大家徹底分家,德意志的民族情緒反而上頭了。

除了戰敗恥辱,關鍵還是現代科技與經濟已經席捲歐洲,德意志不聯合起來整合市場資源,真就只能看著白花花的錢被別人賺走。

窮則思變,作為德意志最強的普魯士開始了改革:

第一,從教會手裡拿回大學控制權,然後引入近代科學課程。

第二,帶頭興辦工藝學校,把種地刨土的農民大量轉化為職業技工。

第三,牽頭組建德意志關稅同盟,市場供求關係也整合了起來。

產學研大致框架建立後,普魯士開始尋找第一桶金。於是,「有機化學之父」、「農業化學之父」,化學界雙料爸爸——尤斯圖斯·馮·李比希登場了。

李比希生於1803年,從小就愛化學實驗,而且是搞炸藥,結果先炸教室被退學,後來當藥房學徒又把閣樓炸了,被開除回家,似乎是又菜又愛玩。

其實他並不菜,根源是當時上流社會要麼是哲學要麼藝術,搞化學實踐的都是社會底層,比如藥店學徒、染坊工人什麼的,方法經驗很落後,李比希不可能自學成才。

爸爸沒辦法,在李比希17歲那年,找人送他去波恩大學學習正規化學。

李比希也真是搞化學的料,僅僅三年就拿到博士學位,20歲前往當時世界化學中心——法國巴黎索邦大學,投入大師蓋·呂薩克門下。

兩年後,李比希,經普魯士教育改革家威廉·馮·洪堡推薦,回到德意志黑森公國吉森大學任教授。

他喜歡在教室做實驗,又是燃燒又是爆炸,特別好玩,說話又好聽,吸引了全歐洲的學生來聽課。

更重要的是,李比希在大學課堂外,創立了世界上第一個以研究和教學為目的吉森實驗室,簡單的儀器與先進的實驗方法,拉開了理工男們的搬磚時代。

也許有人說,這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實驗室嗎?

沒錯,正是因為李比希,才有了今天大學裡平平無奇的實驗室體系。

要知道,兩百年前歐洲人玩的也是學而優則仕,大學雖然不再專門搞神學,但也是文化人的地盤,為的是修身養性的精神追求,怎麼可能跟「配藥的,做肥皂的,釀酒的,搞塗料的」干一樣的事情呢?

這也是為什麼第一次工業革命主要是工程師推動,因為科學家們還在坐而論道。

但從小玩炸藥的李比希可不喜歡辯經,而是在校外辦實驗室,然後先在課堂上講解實驗原理流程,再把人拉到實驗室親自「傳幫帶」,培養規範化「量產型化學人才」,一口氣就肝了26年,徒子徒孫遍布歐洲。

榜樣作用下,德國企業紛紛與學者合作,大規模的效仿與改進李比希的實驗室模式。

比如後來的拜耳實驗室,面積比車間廠房還大,可同時讓300名博士用同一套儀器做同一種試驗,教授與助手在其中巡迴指導,像極了新東方烹飪學校。

而這些大規模量產出的化學人才顯然不可能去陪著權貴討論哲學與生命,而是湧入各個領域的第一線。

首當其衝,就是供應缺口巨大、市場前景廣闊的染料。

紡織業是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起點,英國第一桶金就是靠著珍妮紡紗機和北美種植園的棉花帶來的。

但布料是不缺了,染料卻要靠進口靛藍草、茜草、胭脂蟲、番紅花,又貴又不耐穿,顏色來回就那麼幾個,早看煩了,人們開始絞盡腦汁碰運氣找各種東西染料,碰到什麼用什麼,連做炸藥的苦味酸也用來給絲綢羊毛染色。

所以,德國人必須大規模降低染料開發成本,提高新顏色開發速度,才能把古老的染料變成屬於自己的科技新大陸。

他們做了三件事:

一、確立有機化學的理論基礎,告別抓瞎。

二、找到決定染料的關鍵有機化合物苯,聚焦重點。

三、通過苯解開分子化學結構,實現有計劃的研發。

下面一一來回顧下:

李比希之前,整個化學界還在用「生命力論」來區分有機與無機,有點神學的味道,真要靠這個搞研發,基本等於算卦。

1828年,化學家維勒偶然間用無機物合成有機物尿素。

作為好友的李比希得到啟發提出有機基團理論,認為在有機化學反應里,由原子組成的基團,如苯、胺,是最小反應單元,遵循同樣的化合反應定律,而不用細化為更小的單個元素。

此後,人類真正開始認識苯、胺、醇、醛、烯烴、炔烴等等有機化合物,李比希成為了「有機化學之父」,世界化學中心也從法國轉移到了德國。

1856年,英國化學家威廉·亨利·帕金用焦煤油原料合成瘧疾特效藥奎寧時,意外得到了苯胺紫,絲般順滑色澤感動了所有人,加之原料便宜,一批量生產,高貴的天然貝殼紫色價格就被打了下來,英國拿下合成染料的一血。

但這位威廉·亨利·帕金,還有一個身份,李比希的徒孫。

指導他完成苯胺紫的老師叫A.W.馮.霍夫曼(August Wilhelm von Hofmann),是英國倫敦擔任皇家化學學院院長,也是李比希的學生兼侄女婿。

沿著苯胺紫,霍夫曼找到了苯胺黃、苯胺綠等一系列顏色,又發現波蘭人搞出的品紅也能用苯胺合成,甚至勉強用來染衣服的炸藥苦味酸也與苯有關,於是苯成了染料產業的關鍵,這一發現讓霍夫曼成為了「合成染料」之父。

幾年裡,染料業、化學家們集中研究新顏色的時候,也在各種猜測苯的結構。

1865年,李比希另一個學生凱庫勒夢見了一條銜尾蛇,靈光開竅,提出了苯的環狀結構說,所有人恍然大悟,總算明白了分子結構的規律。

苯的結構是一個正六邊形的環,產生它需要經過了上千度的煤乾餾反應,說明有足夠的穩定性,不易氧化,而且每頂點都能接上一種有機基團,易發生各種反應生成各種各樣的含苯環化合物,對應著不同顏色的化學染料。

在人眼中,物體呈現什麼顏色與它吸收反射的波長有關,不同的分子結構所反射和吸收的波長不同,人眼看到的顏色也就不一樣,比如吸收紅色就看到青色,吸收黃光與藍光就是紫紅色,不同結構分子越多,顏色就越豐富。

所以靠著穩定相似的性質、豐富多變的顏色以及便宜的來源,各種各樣含有苯環的化合物成為了當時染料行業中不約而同的選擇。

而在化學家歸納出了化學分子結構的規律後,一張明確的地圖出現,指引人類去合成任何想要的化合物。

從大海撈針,到重點撒網,再到圍湖造田定向培育,苯與苯環的發現不但改變了染料行業,為染料企業大大降低了科研成本,還徹底打開了化學合成的大門。

隨著人類了解的各種有機化合物從幾千種變成幾萬種,現代化工首先在德國走到了爆發的節點。

這時,普魯士統一的進程加速,德意志民族國家意識覺醒,霍夫曼等散落各地的德意志化學家有了一個共同的認識——他們該回國了。

1870年,法國倉促對曾經的手下敗將普魯士宣戰,45天之後,連帶皇帝光榮投降,送給了德國50億法郎賠款和產出法國七成煤鐵的阿爾薩斯-洛林地區。

德國統一,德國染料的黃金時代終於開啟了!

從科隆到波恩,從曼海姆到萊比錫,從波羅的海到萊茵河,一個個染料廠房在城市拔地而起,每研發出來一個顏色,意義等於挖開一座新的金礦!

比起鋼鐵、布匹等等傳統大宗商品,化學合成染料市場不僅需求量大,而且需求種類多,變化快,屬於技術密集型大眾消費品,給了化學家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機會。

人類對於技術與金錢的追求,第一次通過染料結合在了一起。

在此前,歐洲大學對科研的定位是一種追求知識本身的高尚精神活動,不屑於進入企業。

但染料金礦被打開後,知識就成了財富,類似百年後美國矽谷的網際網路,今天所謂落後產能的化工在當時就是高精尖的行業。

化學教授被高薪瓜分聘請,化學畢業生大批進入企業,化學家們紛紛下海創業或者晉升公司高管。1890年代,巴斯夫的化學家卡洛年薪高達十萬馬克,是普通工人的一千倍,拜耳公司的化學畢業生新員工,起薪也是普通人的2.5倍。

德國到處都是「苯谷」,染料業到處是造富神話,德國的產學研體系第一次緊緊捆在一起,高速運轉,牛逼的公司一個接一個。

今天大家耳熟能詳的拜耳、巴斯夫、赫希斯特和愛克發,全部成立於1863—1867年,然後吃到德國統一紅利,靠染料積累資金,開辦實驗室培養人才,然後又開始擴展到其他領域。

拜耳公司建立初期只有12個員工,1900年就發展到5000人規模,1913年一戰前員工已經有1萬人以上。

化工的財富效應後來也傳播到了中國,比如中國近代現代化學奠基人侯德榜,發明侯氏制鹼法後,就有兩次機會成為億萬富翁。

化學構建的上升機會改變了很多人的生活軌跡,比如恩格斯的好友卡爾·肖萊馬。

他身在一個木匠家,九個孩子中的老大,窮到連職校都沒錢讀,只好當學徒當助手,攢錢考入李比希門下,勉強讀個一學期,又去英國化學圈打拼,輾轉反覆,連大學畢業證都沒有,卻以有機化學教授身份,破格選為英國皇家學會員、美國哲學學會會員。

這種經歷像極了網際網路早期那些草根出身的技術大牛,是行業處於萬物勃發的典型特徵。

隨之而來,是傳統染料種植業遭到毀滅性打擊。

德國首先和英國一起,合成茜素絳紅染料把法國和荷蘭的茜草擠出市場。轉過頭德國又用合成靛藍,把英國在印度的藍草種植業直接掐死,印度百萬失業,英國殖民逐漸動搖。

最筍的是,德國染料廠往往先去英國註冊新顏色專利,獲取20年的保護期,而德國國內卻統一國內市場,既保護自己專利又強制授權外國的,企業獲得專利數量膨脹幾百倍。

一來二去,英國染料技術搞出來了也被德國搶去,而德國化工卻生機勃勃,英國化工無力還手。

英國人不是不想反擊,而是還得防著美國的專利間諜,絲毫不敢放鬆對國內專利管理。

左右為難之下,1886-1900年期間,英國最大的6家化工企業才獲專利86項,而德國人是948項,全球染料市場基本歸了德國。

1900年,德國用87%的市占率絕對壟斷了全球染料市場,後來連英國人一戰時穿的軍服都是德國人染的。

靠染料鑽到第一桶金的德國的化學家們同時瞄準了人類的最大剛需——農業。

提供理論基礎的還是李比希!

18世紀,歐洲由原來的一年2-3輪耕種,變成了四茬輪作制,小麥、蘿蔔、大麥、豆子連續輪種,還加入了來自美洲的高產土豆玉米。

這下土壤肥力被榨乾,光靠屎尿屁和骨頭渣子等自然肥料也撐不下去了。

李比希仔細研究了這種情況,在《農業化學》一書中,明確指出,植物的栽培會導致土壤衰退,必須通過人工干預恢復肥力,失去的成分還給土壤,才能持續提高農作物的產量,即物質補償法則。

如何把土壤失去的還給土壤呢?當時,歐洲人普遍認為,腐殖質是土壤肥力的關鍵,而李比希則認為,既然腐殖質是有了植物才出現的,那麼植物的原始養分只能是礦物質。

經過試驗,他確定植物生長需要氮、磷、鉀等土壤礦物質,「植物礦質營養學說」也就出現了,打下了農業化學的基礎。

在這個思路指導下,李比希在秘魯考察發現沉積了上百萬年的鳥糞中含有豐富的氮和磷、鉀化合物,是做肥料的極好原料,隨之歐洲人在全世界掀起了「鳥糞熱」。同時期,智利那邊也發現了硝石礦,富含硝酸銨、硝酸鈉或者硝酸鉀,供應了世界肥料生產所需的70%之多。

由於從南美到歐洲的航線被英國海軍控制,英國人在天然肥料上後發先至,扼住了德國人的飯碗。

最終英德矛盾激化,德國人只能回頭找化學想辦法。

於是,李比希學派門徒、集魔鬼與天使於一身的弗里茨·哈伯出場了。

肥料需要氨,氨是由氮和氫元素組成的(NH3),N2+3H2→2NH3(g),氫的工業製備已經成熟,氮氣在空氣中含量高達78%,如果可以固定空氣中的氮,基本就是無中生有。

化學式已經解決了,主要難點有兩個:一是催化劑,二、高溫高壓的設備。

從1901開始,花了八年時間,染料起家的巴斯夫公司全力支持弗里茨·哈伯進行6500多次試驗,試了2500多種催化劑,終於找到了鐵和氧化鋁的混合物。

至於高溫高壓的設備,那時已經不成問題,畢竟巨艦大炮需求旺盛,克虜伯鋼鐵技術飛速進步,生產出來高溫高壓的合成氨設備不是問題。

1910年,巴斯夫公司開始量產合成氨才9000噸,不到四年,就已經擴大到年產24萬噸。

到1914年一戰前,德國人種地40%的成本都用在了化肥上,主糧穀物比剛剛統一時增長60%、土豆增長100%,同期小麥,大麥,土豆單位產量比法國、美國高出50%甚至100%,是俄國的兩三倍。

有了糧食,肉類消費也水漲船高,1912年德國人每年吃肉就高達53公斤,超過了絕大多數國家。

民以食為天,沒有吃飽的老百姓,就沒有國家強盛的根基。

七十年代,中國曾用43億美元從西方一共26個成套項目,一半都是合成氨與尿素的工廠,用的也是哈伯法。

今天,全球90%的氮肥是由合成氨加工而成。而1900年世界總人口也只有16.5億,世界人口增加到70億以上,合成氨功不可沒。

而除了糧食,合成氨對當時的德國而言,還是一場國運豪賭的底牌。

二十世紀初,西門子搞出了發電機;卡爾·本茨(奔馳)發明了汽車,德國與美國一起成為第二次工業革命先鋒。

同時期,染料企業不但搞定了化肥,還率先點開了化學合成藥物,以阿斯匹靈和磺胺類抗菌藥為代表,低成本攻克很多頑疾惡疾,雙管齊下,人口死亡率大幅下降。

到一戰前德國人口較統一時增長50%到6600多萬,按本土算歐洲第二,勞動力充沛到過剩,大量德國企業也陷入了內卷,以國內為主的市場已經承受不住科技革命的洪荒之力,社會矛盾急劇激化,只剩一個選擇,出擊海外,卷死別人,最終與老牌殖民國家走向決裂。

但打仗要炸藥,炸藥需要硝酸氨,而製造硝酸氨又需要在英國艦炮鼻子底下進口南美硝石。所以如果不改變硝石依賴,面對戰壕戰、消耗戰,德國只能撐一年半,贏不了就要投降!

於是,德國人又把眼光看向了合成氨,用氨氣制硝酸,用硝酸處理甲苯,得到三硝基甲苯,這就是TNT炸藥。

染料化工企業從政府拿錢紛紛轉產合成氨,合成氨的投資額從開戰初的3500萬馬克,漲到投降前的幾億馬克。

1914年一戰開打,德國染料工人數只有4萬,投降時高達12.5萬人,規模擴張三倍多,為德軍提供了幾百萬噸TNT炸藥,把英法俄拖入了長期鏖戰。但還不夠逆轉,於是哈伯向德軍總參提出化學戰,給人類展現了化學最恐怖的一面。

殘酷的戰爭帶來了無情的報復,德國投降簽下《凡爾賽條約》,軍隊軍工武功全廢,殖民地被沒收領土切走,巨額賠款變成老百姓與企業頭上的重稅,全國上下一片哀嚎,把弗里茨·哈伯著急地異想天開,妄想從海水中提煉黃金來還賠款,也算是為國盡忠到底了。

但法國人不僅把阿爾薩斯-洛林收復,還反過來占領魯爾區,來回踐踏德國人的心理防線,埋下了復仇的種子。

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德國一方面把軍事體系分散轉移到了其他國家以維持軍事體系,合作對象完全不挑,主要是蘇聯甚至中國,只為報一戰恥辱。

加之本就不多的殖民地也沒了,德國經濟更加依靠化工。

1925年,巴斯夫、阿克發、拜耳、卡塞拉、格里斯海姆、韋勒化學、赫斯特、卡勒等八大化工會合組建歐洲規模最大的怪獸級公司——IG法本,全稱為「染料工業利益集團」,其下三大事業部囊括了全部化學門類,只為集中精力辦大事,扛起了德國復仇的工業底盤。(其三大事業部,分別負責1、合成氨、甲醇、石油、採礦,2染料、殺蟲劑、醫藥,3感光產品人造絲,扛起了德國重啟崛起的工業原物料基礎。)

IG法本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攻克煤氫化的量產難題,以防石油供應被切斷。

所謂煤氫化就是用煤炭人工合成汽油。這項技術在一戰前由德國燃料化學家伯吉尤斯提出,他也是李比希學派的人,還是合成氨發明人哈伯的徒弟。

兩年後,法本公司的煤氫化量產成功,伯吉尤斯也在1931年毫無爭議地獲得諾貝爾化學獎。

德國化學家們再次用絕對的實力,無中生有,為絕境中的祖國開了一條生路。

成立五年後,IG法本控制了德國全部染料、全部炸藥、3/4合成氨、40%製藥企業和30%人造絲。

這一年,全球經濟危機來了,魏瑪政府把一個麵包炒到五十萬馬克,本就脆弱的德國經濟風雨飄搖,IG法本也只得大規模裁員,急需政治支持,所以與冉冉升起的希特勒走到了一起,負擔了一半的競選經費,扶上總理寶座。

小鬍子的經濟政策是重在軍工備戰,吸取被英國封鎖教訓,確立了自給自足的經濟路線,掌控化工的法本當仁不讓。

首先關乎糧食和炸藥的合成氨,法本拼了命擴產,到1937年已經拿下全世界75%產能,有了開戰的底氣。

能源上,法本大舉擴建合成汽油產能,為德國生產了300萬噸合成燃料,其中200萬噸汽油,做好石油被封鎖的準備。

材料上,同樣由德國化學家開創的高分子化學領域被法本重視起來,獲批的塑料專利數量是全球其他所獲專利數總數的兩倍,塑料、合成纖維、合成橡膠改變了德國原物料格局。

1926年,法本集團開始批量生產銅氨人造絲,細又柔軟,適合做衣服,還研發了更結實的貝綸,比肩美國尼龍。

各種合成纖維給德國做軍裝、帳篷、背包,特別是替代了早期降落傘的絲綢,才有了德國傘兵二戰的威名。

1933年,德國法本公司連續合成丁腈橡膠和丁苯橡膠,前者耐油耐高,比天然橡膠還好,後者耐磨和抗老化,與天然橡膠混合,極大緩解了供應壓力。

可以說,只要是德國缺少的原物料,化學家們就想辦法合成。

美國糖多,英國熟悉鴉片,於是英美大兵有加了古柯鹼的可樂維持士氣,受傷了有嗎啡止疼,而蘇聯地多糧食足,紅軍戰士人人都有伏特加供應,但對於德國而言,糖和酒精那都是珍貴的戰略資源,怎麼辦?

害,不就是成癮性麼?沒有糖酒,德國人直接發甲基苯丙胺,就是冰毒。沒有鴉片,就直接合成杜冷丁,藥效差點但數量管夠。

在IG法本加班加點生產下,整個二戰時期,德軍上下共消耗了2億片冰毒類的藥物,小鬍子本人也是癮君子,靠毒品維持亢奮。

從準備到開戰,法本緊隨納粹軍隊的戰車,到處吞併歐洲化工企業,還徵用四十萬囚犯戰俘充當勞動力,無限榨取囚犯最後的生命。

法本大規模生產劇毒殺蟲劑齊克隆B,配合浴室焚化爐,搞工業流水線大屠殺,帶走了集中營數百萬人的性命,只為了省下槍決的子彈錢,來滋養人類有史以來最高效也最血腥的軍工複合體。

與納粹共同成長的15年時間,法本所申請的國際專利,占到當時全世界最大30家化工公司的1/3,控制國內外企業八百多家,壟斷了德戰區絕大部分主要化工品,支撐著納粹科學家在最後的末日還在不斷點開新的科技樹。

德國合成橡膠、甲醇和潤滑油產量的100%,以及98%的染料、95%的毒氣、90%的塑料、88%的鎂、80%的炸藥、70%的黑色火藥、46%的航空汽油和35%的硫酸都是法本。

比如噴氣式發動機、V1巡航飛彈、V2火箭等等,關鍵就在於各種高效化合物燃料的選擇、製備與操控,沒有深厚的燃料化學功底是不行的。

但隨著小鬍子自殺,德國在人類科技巔峰最後的回光徹底消失。

戰後,IG法本解體成12個獨立公司,大量德國化學家帶著李比希學派深不見底的積累移民到了美國,世界化學中心再次轉移,但德國化學經歷百年風雲變幻後底蘊依舊雄厚,拜耳、巴斯夫、赫希斯特依舊占據著全球十大化學公司前三名。

尾聲

從古至今,人類一直不缺少天馬行空的理論家,也有太多腳踏實地的實幹家,但在原理和現實巨大的鴻溝間,能夠架起橋樑的,少之又少。

明朝王陽明說,知行合一,化學就是這麼一門學科。

德國的教育體系的上層是洪堡教育體系大學教育,既修身養性,也注重實踐。下面一層便是注重專業技能的工藝學校。

引入增量促進內部變革,這兩層體系在染料、肥料、炸藥、化纖、合成藥物等等一個個新技術新產業的疊代中,緊緊粘合在了一起,築牢了德國的化學高地。

在最早獲得諾貝爾化學獎的60人里,有42位是德國人,都是李比希的學生,他的徒子徒孫更遍布整個化學界!

李比希學派不是偶然,是德國教育改革與化學這門科學化合反應的結果,被後世科學家們、經濟學家們效仿,抱團搞攻關,才有後來的波爾學派、費米學派、芝加哥學派、奧地利學派等等。

知行合一,既成就了德國化工飛速發展,也在無數化學大家的推動和化學理論發展需求下,形成一套完善的產學研架構,深刻影響了蘇聯、美國的大學教育。

尤其是李比希的實驗室大法——吉森模式,經過疊代,傳到美國,被20世紀初的通用電氣、杜邦美國電話電報等等爭相模仿,數千家實驗室遍布全美,與市場良性循環,與德國一起引領了第二次科技革命。

而德國大學的務實開明管理思想,也由蔡元培留德帶回北京大學,間接啟發了五四運動

而工藝學校的模式,從德國影響到蘇聯,再影響到我國,為國家培養了大量的專業型人才,至今還有藍翔技校的挖掘機馳名網絡!

化學作為一門學科,推動了一個國家崛起,自身也迎來了學術產業兩開花,打通了德國產學研體系的任督二脈,才有了從統一到二戰的70多年裡,各個領域的德國科學家們前赴後繼,推動科技、工業極速狂飆,徹底改變了人類世界。

然而德國自始至終沒能改變束縛外循環的枷鎖,導致內循環退化為內卷,過度依賴化工單一行業釀成超級壟斷,最終促成小鬍子上台,以壟斷資本+軍工複合體裹挾整個國家衝上最後的懸崖。

歷史經驗教訓在前,對於今天的中國,我們的「化學」又在哪裡呢?又如何駕馭這個未知的「它」驅動起我們的內外循環呢?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夏雨荷

來源:酷玩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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