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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與賀子珍廬山相會揭秘

1922年英國人在廬山河東路180號修建了這棟別墅。1934年,也就是紅軍長征開始那年,主人將其送給她的好友 ——蔣介石夫人宋美齡。此後除抗戰時遷居重慶期間,每年夏天蔣宋夫婦都來此避暑。蔣介石為此題名「美廬」並刻石院中,這裡與上海「愛廬」和浙江莫干山「澄廬」一起成為他與宋美齡三處私人別墅。

「美廬」題字一直完好保留到1959年廬山會議召開前,這座官邸又成為不久前辭去國家主席職務的外公住所。當外公步入這座巨大的庭院時,先是喊了一聲「委員長,我來了」,算是與蝸居台灣的別墅前主人蔣介石打了聲招呼;隨後他發現有人在叮叮鑿著什麼,原來接待方已快要把 「美廬」題字抹去,「廬」已模糊不清,「美」還依稀可見。多虧外公伸手阻止,後人今天才得見這一頁記載在石頭上的人間滄桑。

70年來,幾乎所有國共兩黨要人來廬山都到過這裡。樓高兩層的美廬不知承載過多少歷史人物,聚會過多少政壇風雲,流傳到現在的卻是一段淒婉動人的愛情故事,那就是毛賀廬山相會。

直到晚年接受採訪時,外婆才開口說起與外公的廬山相會。根據幾方知情者敘述,當時情況是這樣的:

外公到廬山後情緒很好,對前來迎接的楊尚奎夫婦講:「廬山,山好,水好,空氣好,還有老表好!」

7月5日這天晚上,外公突然問與他一同上山的貼身衛士封耀松:「小封,你什麼時候值班?」答覆是:「七號、九號……」 小封記得:外公當時並沒有再說什麼,但感覺他在安排一件事情,這讓自己也想了好久。

1959年7月9日晚9時,外婆乘坐的轎車準時開進一處巨大的別墅庭院,沿著寬闊的石板路拐了個彎,無聲無息地在一棟兩層樓前停下。距這棟樓不遠處還有一棟小樓,燈火通明,在此居住的外公身邊工作人員的聲音清晰可辨,但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輛車的到來。院子裡安靜極了,大門口甚至沒有了往日森嚴的警衛。

打開車門的是衛士小封,他與水靜一同把外婆攙上石頭台階,來到值班室坐下。小封只認識江西省委第一書記的夫人兼秘書水靜,不知道眼前這位瘦弱的老太太是誰。他上樓報告外公:水秘書她們來了。外公看看表,站起身,似乎要出門迎接。不過小封走後,他還是坐了下來。

外婆被小封和水靜一左一右攙扶著邁上寬大的木製樓梯,緩緩登上二樓,被領到一間大

廳里。水靜此時悄悄離開,小封略做安頓也下樓去了,兩人在值班室等待著。廬山美廬二層的客廳中,現在只剩下外公和外婆兩人。他們分手時,還住在延安鳳凰山麓的吳家窯洞。

初見外公,外婆的記憶是恍惚的。她確認眼前的人不是畫像,不是塑像,而是真的毛主席,自己22年前的丈夫。外婆記得外公見她來了,就站起身,微笑著打招呼,請她坐下。外公還拿了兩個杯子,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外婆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兩人就隔著一個茶几,在兩把藤椅上坐下來。而小封回憶是他為兩位老人端茶倒水,水靜說美廬只有沙發,也許他們是對的。廬山相會的最初時刻,外婆是無法說清的。

外婆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刻,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哭。這時,外公開口了。他對外婆說:我們見面了,你不說話,老哭,以後見不到了,又想說了。外婆更加哭得不行……

外婆情緒略微穩定後,外公問道:生活怎麼樣?身體好了沒有?外婆仔細看了看外公,說:我好多了,你的身體不如以前了。外公說:忙呀,比以前更忙了。隨後又詳細問起在蘇聯的情況,外婆一一說了。外公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你當初為什麼一定要走呢?外婆的眼淚又禁不住流了下來,她哽咽地說:都是我不好,我那時太不懂事了。

在相會中間,外公按響電鈴叫小封上來過一次。他給杯中續水,還各放一條小毛巾在他們面前的小桌上,便退了下去。幾十年後小封還記得很清楚:他們講話聲音很大,「談得很熱烈」。

外婆記得外公向自己介紹了他這些年的情況,還有當年年初辭去國家主席的事,外公說自己實在太忙了。外婆點著頭,認真聽著。在談話中,惟一提到的外人可能就是王明。外婆仍然不忘提醒外公:當心有人害你,當心王明這樣的人害你。外公點頭說:我會注意的,你放心。外公與外婆當然要談到媽媽的婚事。外公說:嬌嬌有朋友了,你見過沒有,同意不同意?外婆說:我見過了,我滿意。他們結婚,你同意了,我也同意。外公告訴外婆,等這次開完會回去,就為我媽媽舉行婚禮。這是整個相會最輕鬆的時刻。

外婆記得外公最後說的是:時間不早了,我們明天再見面,再談談。分別時兩人沒有握手,只是向對方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之中。這次來之不易的相會,前後大概一個多小時。

外公再次按動電鈴,小封很快進來,把外婆攙下樓梯。外公還讓他把水靜叫上來。當時已將近半夜了。

水靜很快從外公那裡出來,小封把她和外婆一行送上車,看著她們離開美廬。據水靜回憶,外公對她說的是:賀子珍的腦子壞了,答非所問。要她注意賀子珍的情緒。明天就送她下山。下山以前,你一步也不要離開她,怕她出去碰到熟人,那不好。

小封上樓準備安排外公休息,發現他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外公說:「小封,你看怎麼辦呢?這個同志把我的香菸、安眠藥都拿走了。香菸倒還不要緊,安眠藥她吃了,身體不行的。」說罷外公讓小封下樓去拿香菸,他是離不開煙的。

小封拿煙上來,外公顯出既高興又不高興的樣子,繼續說道:「小封啊!這個女同志,是女中豪傑,人是很耿直的,就是缺少文化,本來身體很好的,讓她不要去蘇聯,勸也勸不好,蘇聯衛國戰爭期間,生活很艱苦的!我們也不知道消息……」

接著,外公又讓小封打電話給水靜,讓她不要把安眠藥給外婆吃。外婆拿走的安眠藥有三種,按順序吃的,錯服是會出事情的。小封馬上下樓去辦,這時快一點鐘了。打完電話,小封又上樓為外公擦了澡,梳了頭,給他服了安眠藥,安排睡下。

第二天早晨,水靜來電話說已將安眠藥要回來了。外公接到小封報告後連連講:「好,好!」他從煙盒內抽出一支煙點著,深深吸了一口。

據水靜回憶,與外公相會後,外婆在廬山度過的第二個晚上是她陪同的。她把當時的情況告訴了我。

水靜先是想辦法從外婆手裡拿回外公的安眠藥,完成了主席交代的任務。隨後,外婆就和她談起往事,從和毛主席在井岡山結婚,到延安的家庭風波,從在蘇聯的苦難生活,到回國後的種種遭遇,幾乎無所不說,而且越說越興奮,越興奮越說,思想情緒處於高度的亢奮之中,整整說了一夜。

外婆非常留戀在瑞金中央蘇區的那段時光。外公「靠邊站」了,外婆鬧過一次大病。外公殷勤地照顧她,而且大事小事都跟她聊。經歷磨難後兩人的感情反而更深了。何況還有可愛的兒子毛毛給他們帶來快樂。

長征後離開瑞金到延安,擔任黨內更重要領導職務的外公更忙了。延安雖小,但充滿感召力,中外有識之士紛至沓來,還來了很多洋學生。外婆整天不知道外公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他做些什麼。回家之後很少像從前那樣,大事小事都說說。作為女人,沒有比這更令人煩躁的了。外婆苦惱極了。

外婆說:有些事情我看不慣,火氣就特別大。我認為他變了,和井岡山、瑞金那個毛澤東不一樣,於是就經常跟他吵。起初他不理我,後來就乾脆搬到另外一個窯洞去住了。他要是陪我吵,跟我吵,我會好受些,而採取這種態度我就傷心透了。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我認為他對我淡漠了,疏遠了……

外婆開始認真思考起來:自己哪一點不如那些洋學生呢?16歲革命,17歲做領導工作,

不到18歲便挎槍上火線,她們比不了。只有一件比她們差,就是文化低些。可這是可以學習的呀,那時外婆28歲,她還年輕啊。

外婆的打算本是去有國內最先進醫院的上海做手術,取出彈片。然而「八。一三」日本攻打上海的炮火使她不得不改變主意。正巧有人剛從蘇聯回國,外婆打聽了一下,就決定到蘇聯,一是治傷,二是學習,三是調養一下身子——多年戎馬生涯讓她落下一身的病痛,何況自己生孩子都生怕了。

外婆告訴水靜:在蘇聯聽說主席重新結婚了,她始終將信將疑。外婆認為自己和主席是炮火中結成的患難夫妻,一直是同甘共苦的,她堅信主席是愛她的。到達蘇聯之後,主席還打了電報催她回去,怎麼會變呢?她對他的愛更是堅貞不移的,正因為愛他,永遠擁有他,才離開他去蘇聯的。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

外婆向水靜訴說了一夜。興奮的她沒有注意到:水靜已經堅持不住,打起了瞌睡——自從接到外公任務,她已經幾天幾夜沒睡好了。屋子裡只有外婆一個人在床上坐著,回憶著,感嘆著,直到月亮隱去,東方發亮。

外婆已經盤算好了,明天再見到外公,一定把自己要求工作的事好好談一談。還有許多許多,幾夜也說不完的話題。她期待著第二次見面。第二天到了,外婆卻被水靜送下了山,再沒能與外公見上一面。當然這是外公的安排。

事後,曾志急切地找到外公,詢問相會的情況。外公再次低沉地說:不行了,她腦子壞了,答非所問。這是出乎曾志意料的。她不相信這是真的。

值得一提的是:與外婆相會後,心情悵然的外公酬謝為此出力的女同志,又在美廬請她們吃過一次飯,水靜當然包括在內。那天上午,忙於廬山會議會務的她剛想休息一下,帶孩子上街買東西,就被告知有急事:一八○來電話,毛主席找你……外公見到曾志、朱旦華和水靜後,笑著說:今天請三位吃頓便飯,不要客氣。

所謂便飯,上了六個盤子:紅燒五花肉、油煎小魚之外,就是廬山上的一些特產青菜。外公陪三位夫人喝了一杯茅台酒,還輪番為客人夾菜,始終非常客氣。水靜記得飯後大家又坐了一會兒,外公和曾志談起了井岡山斗爭時期的往事,還和自己拉了一些家常。水靜不記得外公提過廬山相會的事,大家都把它默默放在心裡,三位女同志幾十年後才講出來,外公1959年後則再沒提過。

這頓飯讓水靜吃得好不疑惑,原來主席請客竟是這個樣子?衛士長不知道外公請客的原因,不過他告訴水靜,今天確實是主席請客,平時只有四個碟子,其中兩個放的是辣椒和霉豆腐。一次水靜還聽外公吃飯時若有所思地說過:這比井岡山強多了,也比延安時期好多了。過去節約是敵人逼的,現在就要靠自覺了。

說起外公在井岡山和延安初期的飲食,沒有人比外婆更清楚了。飲食對人的影響是很大的,外公一生堅持樸素的飲食觀,不也是他心中難忘過去歲月,難忘過去戰友包括外婆的一個體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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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喜歡手書古詩詞,其中多首是李商隱的作品。這首《錦瑟》寫的似乎就是我的外公外婆。或許我們可以把廬山相會看作外公送給外婆50歲的禮物。只是這份禮來得太急,太重,後果是無論送禮者或收禮者都想不到的。在下山後的日子裡,外婆茶飯不思,全身心沉浸在對以往「華年」的追憶中,病情危殆——她幾乎化為一架「錦瑟」,用心靈彈奏著哀婉憂傷的旋律。

廬山會議期間,66歲的外公還默寫了白居易的《琵琶行》,但沒有寫出「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這六句42個字。美廬一層現已闢為展覽室,展出了該手書複製件。解說員稱對這六句脫漏,民間有多種說法。「與賀子珍有關?」不知我身份的解說員對這一提問笑而不答。

在老同志的指點下,我找到了據說是外婆1959年一上廬山時住過的那棟樓。然而,這座位於蓮谷路上的別墅已經被歲月無情改變,成了多戶人家住的「大雜樓」。由於事先打過招呼,一位女士特意趕來介紹情況。她說:此樓曾是俄國舞廳,現在則是單位宿舍。

儘管歷史上如此傳奇的兩個夜晚都發生在這裡,但這棟樓是我在廬山所見別墅中變化最大、境遇最差的一棟。樓前散落著幾塊從它身上拆下來的大塊條石,滿眼是水泥白灰牆面和防盜門。幾株蒼翠的古松雖然成了燈杆和晾衣杆,但仍然堅定地守衛在樓前。另外幾株已經枯死了,枝杈仍然不屈地伸向天際。

對於1959年的毛賀廬山相會,媽媽當時一無所知。已經準備好做新娘子的她,正在北京焦急地等待外公履行他許下的承諾:「嬌娃,你的婚事,一定等我開會回來再辦噢!」

外公是6月底上山的。7月2日,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開幕;7月9日,毛賀相會;7月14日,彭德懷上書;8月2日,中共八屆八中全會開幕……媽媽這才知道外公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她告訴我說自己一直等,一直等,「後來(山上)吵架了,(外公)拖到8月底才回來」。

8月23日,前一天剛從廬山回到北京的外公在中南海的家裡為媽媽主持了婚禮,來賓有外

婆長征時的戰友蔡暢和鄧穎超。長女出嫁了,作為父親,外公了卻一大心事。

外公三上廬山(1959年、1961年、1970年),外婆四上廬山(1959年、1960年、1962年、1966年),廬山與兩位老人家有著不解之緣。在廬山我見到了曾接待過我外公和外婆的老同志,和他們連談了兩個晚上。

廬山的老同志彭毓炎處長是當年的招待所所長,他清楚地記得1960年外婆在廬山看望林彪的情況:「你外婆後三次來,都是我負責接待。每天我都要去問候她,安排一些相關事情。她從我這裡知道林彪上山來了,便要求前去看望。」

「我陪她到『180』(美廬)。當時美廬是廬山最好的房子,中央來了人都住那兒。後來才有蘆林一號,是主席專用的。林彪到樓門口迎接,兩人握手,你外婆就問:小林吶,你什麼時候來的呀?我怎麼都不知道啊?」

聽到這裡,建力大哥感慨道:那個年代還叫林彪「小林」的,恐怕也只有你外婆一個人了。其實,外婆(1909年生)比林彪(1907年生)還小兩歲。

外婆在江西的護士盧泮雲阿姨則記得林彪全家多次來南昌外婆寓所拜訪的情況。少言寡語,罕與人交的林彪能夠主動登門拜訪早已遠離政壇風雲的外婆,每次還能聊上半個小時,現在想來,實在有些難為他了。除了顧念戰友舊情,恐怕找不出其它解釋。據說,能「享受」同等待遇的,惟有永遠的「老總」朱德。即使拜見外公,林彪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就事論事,不含串門性質的。

此外,在外婆井岡山時期的老戰友中,陳毅、曾志、康克清也到南昌看望過外婆。朱老總(朱德)、彭老總(彭德懷)則在上海看望過外婆。

「說到『彭老總』,彭處長揚起壽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給我講起當年一個真實的故事:

『說起來還有個笑話哩。我是59年到廬山交際處的,手下管著幾個人。當時年輕人開玩笑,叫我』彭總『,還起了外號叫』彭霸天『。《洪湖赤衛隊》裡不有個彭霸天麼。』

『1959年開政治局擴大會議的時候,彭德懷、賀龍,還有幾位領導,都是去食堂統一吃飯,別墅是不起伙的。當時就是這麼個條件,沒有那麼多廚師呀,也沒有液化瓦斯,都是燒煤。』

『有天中午吃完飯,我急著往』214『少奇那裡跑(註:彭處長時任劉少奇的生活管理員),後面有個小年輕,姓李的,我們一起搞接待工作的,就喊我:彭總,等等我呀!咱們一起走啊。這時候,彭德懷也吃完飯出來。當時可能已經寫了信,心情不好,一個人走。聽見以後,他就回了下頭,看是誰叫他。』

『哎呀,把我搞得,那個害臊呀!後來,我就罵他:亂喊什麼呀!人家才是真彭總,我算個什麼呀……哎呀,真是好笑!後來,他也當了牯嶺飯店的經理了。我們見了面,提起這事就笑。』「

這是不是彭德懷最後一次聽到有人叫「彭總」,不得而知。就在廬山上,從井岡山時期起聞名政壇的彭老總從此消失,倒是彭處長一直留在廬山接待處,迎來送往了無數貴賓,記下了數不清的掌故。

1961年為外公服務過兩個月,1966年為外婆服務過兩天的夏龍英奶奶,也向我講起外婆的一件往事:

「你外婆個子高,皮膚很白,漂亮,我記得很清楚。那時『文革』已經開始了,大概是秋天九、十月份吧。大家都要遊行,不游也不行啊。本來,我都陪她在『541』那裡散步,不到人多的地方來。可那天不知怎麼,就散到現在『162』這個地方來了。

『正這時候,遊行隊伍過來了。那年頭遊行,不都舉著主席像嗎?她看見了,對著畫像,手靠著胸前那麼一指,說了四個字:「這是老毛。』那意思好像是說:怎麼把老毛弄到街上來了?『」

顯然,「老毛」和「小林」、「老彭」(彭德懷)、「小陳」(陳毅)以及「老總」(朱德)這些親切的稱呼,都是井岡山革命鬥爭時期叫起來的。從中央蘇區時期高層領導異口同聲喊「老毛」,到遵義會議後周恩來率先叫「主席」,電視劇《長征》對此有很細緻的描寫。大家想必知道,彭德懷是最後一個改口的。然而,外婆比他還要晚。

彭處長回憶道:「你外婆抽菸很兇。66年的時候,一個晚上兩包,都是那種不帶嘴的中華煙。還有,她對你外公的感情呀,那真是非常深的。當時主席三次接見(紅衛兵),報紙上不是有整整兩個版面的大照片嗎?她晚上不睡覺,把報紙鋪在桌子上,手在照片上的主席臉上慢慢摸呀、摸呀……這是服務員後來告訴我的。」

在這些老同志的指點下,我找到了外婆1966年最後一次來廬山的住處:「541」號別墅。它在遠離廬山別墅群的山坡上,車馬罕至。兩層有著白色門窗的英式建築被俄國人栽下的數排高大杉樹掩映,這是我在廬山見到的最幽靜的別墅。前幾年,某公司租用此地為療養場所。

陪同我來的廬山姑娘說明來意後,開門的小姑娘爽快地讓我們進去,引我們上樓,並指點著哪裡是起居室、臥室、客房、客廳。不過,除了客廳外寬敞的石砌露台還保持著當年模樣,放著幾把藤椅和幾張圓桌,其它房間都已裝修為賓館的雙人房了。我在藤椅上落座片刻,望了望遠處蒼翠的青山,便起身下樓,走出了這棟別墅。

到了門外,我聽著鳥鳴,在院中小徑漫步,沿路又下台階,看到了另外一處院落。這裡

門窗緊閉,似乎已久無人居住,巨大的紅皮尖屋頂在滿眼綠色的廬山格外顯眼。不錯,這裡每一棟屋子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每家不同的故事。而「541」,則有著我家的一個故事:

廬山的一個秋夜,就在這個院子,就在這棟房子,外婆把家家掛在牆上的那個人的照片放在桌上,輕輕地、慢慢地摩挲著他的面龐。對於別人,他是主席;對於外婆,他是「老毛」。現在,「老毛」上街了。這是為什麼?外婆不知道。但起碼能在報紙上好好看看他了。以前,報上是沒有那麼大的照片的。

那個晚上,外婆吸了兩包煙,只有廬山的月亮陪她度過一個不眠之夜。吸菸,這點外婆隨外公;晚上不睡覺,這點也隨外公——井岡山時期,他們倆人就是一夜一夜這麼一起熬過來的。

夕陽透過杉樹,照在依山而建的矮矮的院牆上,點點金黃。我的思緒還停留在對過去的回味上,此時樓內傳來的麻將聲打斷了我的回憶。又到了該離開的時間了,還有一處外婆住過的地方沒有看吶。

外婆二上(1960年)、三上(1962年)廬山,都住在「162」號別墅。它離我住的地方很近,距離1959年彭德懷住的「176」號也很近。這是一棟與剛才我去過的「541」號風格有些類似的別墅,區別在於它位於大道口,外婆也就是在那裡見到了遊行人群,見到了 「老毛」畫像。

正在我忙著從各個角度為這座幽靜的別墅拍照時,建力大哥拉住我,朝路那邊的牆上一指:原來牆上隱約可見一間被封堵的石門,正對著「162」別墅。石門通向的地方是「175」號別墅,也就是外公毛澤東在1961年中央工作會議期間吃飯的地方,也是他在1970年九屆二中全會後期居住的地方。為了保證安全,原有的石門被封堵。而外婆恰恰在1961年沒有上廬山,當時她正處於受毛賀相會強刺激而起的病痛中。

後來,建力大哥告訴我,我在別墅前時,一隊旅遊者從他身邊走過,他們對我在一棟無人居住,無人參觀的建築物前照個不停大惑不解。於是他告訴他們:這是賀子珍60年代住過的地方。人們聽說後,大為驚訝,馬上七嘴八舌談論起自己心目中的賀子珍,最後也在「162」前拍照留念。「都是年輕人,看上去20多歲,像是北京來的。他們都知道賀子珍」,建力大哥有些興奮地告訴我。

建力大哥告訴我:「當時,你外婆經常在白天吃過飯後,從她的住地出來散步,走進省委大院。警衛都認識她,不會阻攔。然後走到我家,豫章路三號大院,進來聊聊天。」

「我印象特別深刻的就是——只要你外婆一來,我父親、母親就會告訴家裡我們這幾個男孩子:賀媽媽來了。不許亂鬧,要聽話!男孩子調皮嘛,玩起來什麼都不顧,可你外婆來我們不敢。家裡立刻靜悄悄的,鴉雀無聲。除了她,別人哪個來都不是這樣的。當時不懂,後來知道,因為你外婆身體不好,需要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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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婆對我們幾個孩子都很好,她都認識。我媽媽記得很清楚,『文革』後她和我爸爸去上海,到華東醫院看望賀媽媽。你外婆問了一句:黑蛋怎麼樣?黑蛋就是我哥哥呀。十幾年沒見,她一下就能想起來。所以我覺得,她記憶力一直是非常好的。」

我不忍心告訴建力大哥外婆病痛時受苦的樣子。我只能說:外婆記憶力確實很好,她是中共早期黨史最好的見證人之一,是世上最有資格講述我外公的人之一。她晚年的回憶,給後人留下了無可替代的寶貴材料。但是,常人無法忍受的苦難確實損害了她的身體和神志,她經常處於無法言說的悲痛之中。

我清楚地記得那幾年在上海,除了我,她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當白髮蒼蒼的她難受的時候,就會無助地抓住稚氣懵懂的我。有時,還會掐我。她心裡的話太多,說不出來!

聽到這裡,建力大哥也激動了,我們都激動了。他提高了聲音:

「東梅,你一定要好好寫寫你外婆!寫出一個原原本本的、有血有肉、有始有終的賀子珍。這是你的歷史責任。」

都知道神秘的霧是廬山一絕。我倒認為廬山月色才更神秘。廬山的月亮,是毛賀相會的見證人,是外婆在廬山每一個不眠之夜的陪伴者,還是很多重大政治事件的目擊者……

可惜,我忘了賞月。一連兩個晚上,興奮的我在調查採訪完畢,回到住地後,又與建力大哥和他的朋友一起,聊外婆,聊外公,聊在廬山發生過的許許多多事情。第三天一早,就又匆匆下山,飛回北京了。

下山後,在翻閱廬山同志送給我的幾本書後才發現:月色在1959年的廬山,還起過特殊的作用。

彭老總對「大躍進」表示擔憂,給老毛寫了一封信,然後連夜坐車駛過「美廬」,先到朱老總那裡徵求意見。朱老總勸他不要寫信,有事直接找老毛談。但彭老總還是堅持寫信。

本來彭老總從自己住處出門上車時,夜色陰暗。從朱老總那裡出來後,發現頭上已經月光皎潔,眼前頓時明亮起來。他的心情大為好轉,決定找老毛談談。

他坐車到了「美廬」,問主席休息沒有?答覆是已經睡了。彭老總覺得不好打攪,便把信留了下來,請人轉交老毛。這封信,後來也就成為所謂「萬言書」。

這次上廬山,我被安排住在「177」號,也就是1959年張聞天的住地遺址,與彭德懷的「175」號只有百步之遙。然而,這裡的原貌已經完全改變,一層平房變成了兩層樓房。

在外婆身邊工作過十幾年的嚴和醫生告訴我:「1962年你外婆到青島休養,遇到了張聞天、劉英夫婦。劉英見到你外婆,非常高興,親熱得不得了。」「那張聞天呢?」「男同志嘛,話少,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後來我在劉英的書中得知:經歷了1959年的暴風驟雨和三年困難時期之後的1962年,張聞天曾打開保險柜,哆哆嗦嗦地取出自己在廬山上的發言稿,委屈地說:你看看,你看看,我說的沒有錯嘛!

外婆在解放後的隱居生活中很少說話,更極少談論國家大事,但她上海時期的護士小吳阿姨告訴我:「姨媽不止一次對我們說過:彭德懷是不會反黨的。」1975年,彭德懷元帥逝世。他臨終希望見見毛澤東,或者朱德的願望一直沒有實現。這一消息當時是保密的,不過這倒也避免了讓外婆傷心。

海峰姨告訴我:1976年7月6日朱總司令逝世,外婆得知後神情痛苦地拍著椅子扶手,一字一頓地說:「老總!老總走了!好人吶!……」

而最曲折的則是陳毅逝世。「文革」中負責管理外婆生活的祝處長今年春天告訴我這樣一件事:1972年1月6日,陳毅元帥逝世。親人知道這一噩耗會對外婆造成很大的刺激,一直瞞著她。而此前幾天,我剛剛在上海出生,這當然使暮年的外婆得到少許安慰。大家收起了報紙,關上了電視,藏起了廣播,封鎖了消息,把外婆的注意力集中到我這個小女孩身上。很長時間內,她對此事果真一無所知。

後來,江西老同志劉俊秀(省委農業書記)與夫人孫亞衡(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到上海湖南路262號看望外婆。劉老是外婆的永新老鄉,長征幹部,性格豪爽,又是她在南昌居住期間的鄰居,關係非常親密。外婆很是高興,吩咐搞了不少酒菜,大家熱熱鬧鬧坐了一桌。

在這種比較難得的歡快場合中,劉老也比較放鬆,不知怎麼,就說到陳毅逝世上面去了。誰知,劉老一句「陳老總不在了」 剛出口,大家都愣住了。外婆明白以後,當即離席跑上樓去,把臥室門一關,誰叫也不出來。只留下慌張的大家和尷尬的劉老。孫亞衡直怪劉老粗心,劉老則委屈地說:「我哪知道她不知道啊……」

大家於是上樓去勸,外婆口中一直說:「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祝處長告訴我:陳老總和你外婆關係,就跟親人一樣的。1970年,外公最後一次登上廬山。那年夏天,他在「蘆林一號」同服務員聊天,說了這麼一段話:

「賀子珍對我最好,長得也最漂亮。她後來有病,老懷疑別人害她,誰都懷疑,但不懷疑我。」

說到這裡,外公感嘆不已。這可能是外公最後一次談到外婆。廬山,為他們的愛情落下了最後的註腳。

----摘自《聽外婆講那過去的事情——毛澤東與賀子珍》

責任編輯: 王篤若  來源:----聽外婆講那過去的事情——毛澤東與賀子珍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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