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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翻譯惹的禍

作者:
  本人不熟悉美國的影視界,不知道莎朗·斯通是什麼「級別」的人物。最近這
位女士在電視上談論四川地震時說了一番話,使得愛國人士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於是到網上查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

  從英文原文來看,她那些話,如果不是斷章取義地翻譯和曲解,重點不在那句
要命的「報應」,而是針對自己有「報應」這種想法,表達了一種反省。莎朗·斯
通在講話中先是「暴露活思想」——四川地震讓她想到是不是「報應」,然後講了
思想轉變的過程,說收到了「西藏基金會」一封信以後,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說
這件事給自己上了重要的一課。說老實話,我沒有那個階級鬥爭覺悟——現在也許
應該叫民族鬥爭覺悟了吧——理解網上愛國人士為什麼對斯通女士的話那麼憤怒,
把她定性為「所有中國人血統的公敵」,甚至「是人類的公敵」。這一席話倒是讓
我聯想起當年全國人民都經歷過的「狠鬥私字一閃念」的「鬥私批修」運動。她這
種思想轉變過程,正是我們從小學生開始就經常在作文里寫的,或者在學習毛主席
著作講用會上講的。比如,那個時候,小學生的作文里經常就會有這樣的故事:

  今天我在上學的路上撿到五分錢,就把它放到自己的口袋裡,心想,我可以用
這五分錢買冰棍吃啦。後來我學習了毛主席著作,覺得自己應該學習白求恩大夫「
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或者——我想起了雷鋒叔叔的事跡),就把這五分
錢交給了老師(或者——交給了警察叔叔)。

  在五、六十年代的報刊中,充滿了類似這種故事的文章,情節當然比這個例子
要複雜多樣,模式則千遍一律:錯誤的思想露頭—自我批評—樹立正確的思想,免
不了讓人產生公式化的印象和虛假的感覺。莎朗·斯通的談話內容,也遵循同樣的
模式,不過她沒有受過毛澤東思想的薰陶,談話也沒有事先準備,因此暴露的「活
思想」應該是真實的,要不愛國人士也不會那麼憤怒,接下去的反省也看不出虛假
的成分。當然,啟發她反省的,是「西藏基金會」發出的一封信,而不是白求恩大
夫,或者雷鋒、王傑、歐陽海。不過,莎朗·斯通沒有我們那樣幸運地生活在一個
英雄輩出的國度和年代,對她的要求也不能太高了是吧?

  這個事件中引起筆者注意的還有一個細節,那就是莎朗·斯通在談話開場的那
句話「it was very interesting」同樣引起了愛國人士
的憤怒,因為有中文的媒體把這句話翻譯成「這是件有趣的事情」。例如某演藝界
人士為此而「出離憤怒」,她寫道:「第一次聽到有人用『有趣』來形容5·12
國難。請問莎朗·斯通小姐,你是根本不了解四川大地震對中國百姓造成的生命創
傷、心理創傷?還是你天生就是這麼一具冷血的人體模型?」

  這樣的指控比起對於「報應」的反應,更加離譜,interesting這
個詞,並不和中文裡「有趣」意思完全重合,因為中文的「有趣」伴隨的常是愉悅
的感情,而interesting這個詞來自於名詞interest,即利益
,因而它的原意是因為利益相關而產生的關注,並不一定含有高興的情緒。例如閣
下在演講後,有聽眾提出反對的意見或刁難的問題,閣下可以說對方的提問「in
teresting」,那並不是說你承認他指出了自己的錯誤而「聞過則喜」,
只是說「我注意到你的意見了」或者說「你的意見有點意思」。莎朗·斯通的意思
,無非是引出後面自己的思想轉變過程,把她的這句話說成是對災民的幸災樂禍,
無異南轅北轍。

  一般人不了解其中細微的含義,作出這樣的反應,或可原諒。而媒體,而且還
包括一向看不起大陸民眾英文水準的香港媒體,做出「有趣」的翻譯,恐怕不能用
英文水平不濟來解釋,難免讓人推測有誤導的惡意。

  這種故意把有歧義的英文詞語按某種目的來翻譯的事例,筆者在文化大革命中
就遇到過,受害者是一位姓張的工程師。文革後期我在工廠做英文資料翻譯工作,
這位張工在從牛棚關了七年後被放出來,成了我的同事。張工是廠里唯一一位留過
洋的工程師——抗戰後他考取國民政府的獎學金,被派到福特汽車公司的煉鋼廠實
習兩年,相當於今天的訪問學者。他在文革開始時就被隔離審查,導火線是他從美
國帶回的一台打字機,那是四十年代的產品,Underwood牌。張工說他回
國後不久就解放了,打字機基本沒用過,一直放在某個角落裡。文革前幾個月,家
里大掃除,他把它拿出來清理了一下,打算用一張報紙把它重新包好,孩子們沒見
識過英文打字機,就要他打一行字試試,打什麼呢?剛好報紙上有「向焦裕祿同志
學習」的標題,他就打了一行英文:Learn from Comrade C
hau Yu Lu。他沒有學過漢語拼音,就把焦寫成了Chau,然後就重新
包上放回到角落裡去了,那張學習焦裕祿的紙還留在滾筒上。文革開始後,「被捕
出獄是叛徒,留學歸國皆特務——基本如此」,廠里的「革命群眾」抄了他的家,
那台打字機就成了特務用的發報機。查了一段時間之後,知道那明顯不是發報機,
但是不願意輕易放人,為了挖出個把階級敵人,證明文化大革命的豐碩成果,就在
那張有一行英文字的紙上做文章。專案組的人去查英文字典,learn fro
m XX有兩個意思,一為向某某學習,一為從某某得知、獲悉,他們不選初學英
語的人都知道的「向某某學習」這一解釋,而是咬定他從一個叫趙玉露的人那裡獲
得了不可告人的情報,逼他交待。可憐張工怎麼也想不起來認識這麼一個名叫趙玉
露或者曹禹路人。直到七年後,專案組向他出示那張打字機上的紙,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都是焦裕祿同志惹的禍。

  看起來,利用翻譯陷人於罪,不是文革專案組的發明,哪一代的文人都能無師
自通。

責任編輯: 陳柏聖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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