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27
香港作者陳雲這本《中文解毒--從混帳文字到通順中文》的新書，由信報財經新聞有限公司編印，初版於去年12月，但2009年1月刊行第二版，可見受市場歡迎。作者是專欄作家及文化與政治評論人，作品見於《信報》、《明報》和《蘋果日報》。
本書收錄作者近十年在香港報刊發表的30篇文章，論述香港大眾傳媒的文字現象，批評當中荼毒受眾的「混帳文字」。作者在自序中說，九七回歸之後，香港有些文字工作者「數典忘祖，洋化無譜」，據他認為：「大陸比香港重崇洋，本身又有共產八股，於是香港洋化加上大陸嘅洋化與赤化，變本加厲，大家衰埋一堆。」作者尤其關注大陸用語十多年來南下香港，劣幣驅逐良幣，例如用尖子取代精英、勢頭取代趨勢、超標代替過度、達標代替及格等。
在談到當今洋化的中文文字生態時，作者陳雲對2008年北京奧運會主題曲只懂用英文的名稱《We Are Ready》，極有意見。他說，只識得用洋文而缺去中文的歌名，難免令人想到：「見到唐人講番話，見到鬼佬口啞啞。」這樣子連中文文字的本體意識都丟掉，「變咗質，盲咗心」。就說We Are Ready吧，中文世界絕不是沒有可資匹配的用詞，例如成語萬事俱備，或者俗語一切就緒、打點妥當，甚至香港地俗語「搞掂曬」，都可派上用場，那又何必重英「排」中呢。
書中頁50至57《持份》一文指出，stakeholder在香港譯做「持份者」，變成了通稱，給傳媒亂套濫用，往往詞義模糊，甚至有意無意間混淆視聽。作者陳雲主張可按不同情境譯為既得利益者或業內人士。書中更直言香港受文化自卑和殖民主義影響，混淆英文proud、 pride與proud of的不同涵意，把貶義詞「驕傲」拿來當作褒義詞使用，而忘記中文原有的豐富詞彙——光榮、自豪、榮譽、尊嚴。因而感嘆道，香港「受舊式中文教育的一代，猶可中英並舉，受新式中文教育的一代，則國語凋零」（頁57）。
說起用詞不當，何良懋最近看到一則新聞標題，啼笑皆非。一家華人移民團體準備今年夏季繼續舉辦餐舞會，要為某醫院籌募善款，而過去多年籌款成績均極為理想。詎料有編輯報導此事寫標題時，說該團體周年慈善餐舞會活動今年將「捲土重來」。天可憐見，這樣用上「捲土重來」，豈非暗指人家去年失敗，如今重整軍容再出擊？那距離報導事實的標竿甚遠，可見今天連不少新聞從業員，都弄不通基本詞義就亂套亂用，誤導蒼生，以至文字謬種和錯詞毒害流播四方！
《中文解毒》一書指出，一字之差，往往好事變壞事，例如「被」字，在新聞報刊上已經濫用成風，到了不忍卒睹的非常慘烈局面。陳雲表示：「舊時不識字的，口語都說：得人尊敬，被人憎厭。往日的刀筆吏，寫『敬告閣下』；今日的 AO，寫『請你被告知（Please be informed…）』。香港某作家評書，說『我們又被告知』，他想講的，是『書中又說……』。說湯蘭花當年被邀請到《歡樂今宵》獻唱，是自台灣劫持來港演出；自願的、榮幸的獻唱，應是應邀、獲邀。往昔課本樸素，褒獎香港的，說『香港有購物天堂美譽』；直說的，寫『香港有購物天堂之稱』。今日課本華麗，多寫『香港常被稱為購物天堂』。說『香港被貶為購物地獄』則通，既然褒稱天堂，怎用得個被字？」（頁70至71）可見坊間寫作人理念不清，筆下用字就亂七雜八了。
論及刪除冗字以及行文簡潔方面，作者分析也是一針見血。他認為，自從脫離惜墨如金的中文修辭紀律之後，中文也要面對文字通脹之弊，一兩個字講完的，今天要一大串字。本土語言的精簡表達方式，換了迂迴曲折的洋化詞彙及共產中文。作者所指的語言通脹，就是短句長說，例如中方「對此表示強烈不滿和堅決反對」，原是「痛斥」；例如不說「校友貢獻社會良多」，偏說「校友對社會作出了重大的貢獻」；「心理學家在老鼠的身上進行實驗」，其實就是「心理學家用老鼠做實驗」。
作者陳雲對中共治下社會濫用暴力語言的行文方式，非常反感。例如嚴打、打假、扭送派出所、粗暴干涉中國內政等。就連前香港行政長官董建華在《施政報告》說，港府資助教育是「絕不手軟」的，作者指不妨改用毫不吝嗇一詞，也可以表達政府改善教育決心。作者看法是，「官方的暴力語言，往往是暴力政治的徵兆」（頁204）。
陳雲在《共產中文「進軍」香港》一文中，寫了一句「精神的陷落由語言的陷落開始」（頁200），我認為這是本書「金句」之一。他提倡把「白話文」改造為「通用中文」，要自覺掃除1949年以來的共產中文毛病，例如革除費解的節縮語（像批鬥、表態、協商、調研、公共交通之類）、不要濫用套式語和軍事用語、勿亂用偽科學語、偽自由民主語、偽哲學語，以及避免歐化中文和直譯等。
作者留學德國取得博士學位，他指前東德覆亡後，有德國的語文家整理東德的公事德文，學者把戲稱為「第二類德文」的共產德文，歸納出三個語言特色：第一、言文含混，令人頭腦閉塞；第二、濫用簡稱，妨礙溝通；第三、語詞矛盾，歪曲常理，積非成是。陳雲指出，在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亂離之中、倉皇之際建立的現代中文，遭逢草莽出身的中共幹部，滋長的共產中文，實在比「共產德文」更是不堪。本書就是他歷年的結果同心聲，非常值得關心中文前途的人細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