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今古傳奇·紀實版》2007年第4期,作者:今古傳奇編輯部,原題:《白啟嫻:一個女大學生嫁農民的悲劇》
1968年,白啟嫻從河北師範大學畢業後,和四個同學一起來到河北滄州相國莊大隊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寫字、做事都有點兒男子氣派的白啟嫻愛唱歌,會吹口琴,還能為宣傳隊排節目,很受鄉親們的歡迎。誰也沒想到,一樁奇異的婚事,竟在一場玩笑中派生出來了。
「啟嫻,你給俺們讀報,帶大伙兒唱革命歌曲,下地幹活兒,喝山藥粥,吃摻菜餅子都不在乎,還挺進步的嘛!」
「當然,響應毛主席號召,和貧下中農結合在一起嘛!」
「俺們看你耍嘴,光口頭上結合。」
「為什麼?」白啟嫻不解地問道。
「嫁個農民,你行嗎?那才是真正的結合呢!」
白啟嫻不當回事兒,順口應道:「行啊。」
「嫁畢振遠行嗎?」人們故意套她的話。
「行啊。」白啟嫻仍在打哈哈。
原來,畢振遠是白啟嫻所在生產隊的記工員,他比白啟嫻小四歲,平素少言寡語,在莊稼人眼裡,屬於老實但不精明能幹的那種人。因為家裡經濟條件差,又長得瘦小,一直沒說上媳婦。
「呵,啟嫻同意了!要嫁畢振遠了。」一幫子起鬨的村民慫恿白啟嫻、畢振遠去公社登記。在一陣鬧騰中,直到血紅大印蓋在紙上,白啟嫻才如夢初醒。一切都顯得匆匆忙忙,從提親到結婚還不到十天工夫。
1970年2月2日,大學生白啟嫻和農民畢振遠結婚了。
新婚之夜,白啟嫻哭著問畢振遠:「這個世界上誰最丑,誰最傻?」
對方答不上來,她便自己說道:「世界上沒有比你畢振遠更丑的,世界上也沒有比我白啟嫻更傻的了。」
對於一個文化不高,並不精明能幹的青年農民來說,身邊突然睡下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白白淨淨、大大方方的新媳婦,不免感到局促不安,手足無措。
白啟嫻卻充滿信心。婚後第六天,她就在眾目睽睽下帶著丈夫到集市上買了兩棵桃樹苗,在院子裡栽下,將它們命名為「紮根樹」,以表示自己一輩子紮根農村的信念。
可是不久,現實生活就將兩人的思想差距暴露無疑,矛盾也逐步升級。挨打的侮辱終於使白啟嫻忍無可忍,她拉著畢振遠去法院離婚,可畢振遠的痛苦哀求又打消了她離婚的念頭。
那個大大咧咧、愛說愛笑的白啟嫻開始變得憂心忡忡。和畢振遠結婚後,她被很多人誤解過,譏笑過,不少人把她看成「缺心眼兒」;因為這樁婚事,父親斷絕了和她的往來;在當上教師後,她也少不了受老師和學生的欺侮。舉目無親的她只有向新聞媒體傾訴了。
「……我這個原來在一些人眼裡了不起的學生,竟因為嫁了農民反被一些人看不起了,依我看,那些貪圖個人享受,看不起莊稼漢的人們更可悲……」
1974年2月7日,《人民日報》頭版以大字標題刊發《敢於同舊傳統徹底決裂》的文章頌揚白啟嫻,說她的信「是一篇生動的批林、批孔和進行路線教育的好教材」,希望「湧現出更多敢於同地主資產階級舊思想、舊傳統觀念決裂,敢於反潮流的人物」。
當時的新聞媒體沒有去澄清一些人把熱愛農村和嫁給農民混為一談的錯誤認識,更沒有人去關心她因為不能忍受婚後生活的痛苦而幾度打算離婚的事實,而是按其所需地一味宣傳。
那陣子,全國各大新聞單位蜂擁而至,除了地區招待處配備的兩輛專車外,軍分區的小汽車也在隨時待命。
為了讓拍攝的畫面顯得稍微體面些,人們還為他們臨時搭了個門垛。哪料,那個木門已經腐朽了,只得臨時用報紙煳上,再刷上墨裝樣子。還有的攝影記者為了給他們拍照,讓人們在那兩顆「紮根樹」上綁上了紙花。
為了使他們更上鏡,嬸子大娘們硬催著畢振遠把臉洗乾淨。攝影師讓他倆並肩前行的時候,畢振遠實在是太緊張了,總是順拐走,被糾正了好一陣子。
名噪一時,確實弄得長年封閉在落後農村和家庭壓抑環境中的白啟嫻有些昏昏然。憑著那顆沒有泯滅的上進心,她努力把自己那個原本湊合的婚姻很真誠地升華 到了「路線鬥爭」的高度:「愛上農村,愛上農民,是毛澤東思想哺育了我,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鍛鍊了我,是貧下中農教育了我。」
清晨,廣播電台剛剛播放了白啟嫻的事跡,上午就有單位邀請她去作報告。之後,各種類型的現場會、座談會接連不斷。於是,她只有扔下兩個年幼的孩子,一走就是幾個月。
由於命運的改變,他們的夫妻關係得到了暫時的緩和,可惜好景不長,白啟嫻的身體很快累垮了。在她「巔峰時期」晝夜兼程地折騰時,一動就渾身出汗,總有腰痛欲折的感覺,一直熬到實在支持不住了才去醫院就診,很快被診斷為慢性腎炎。
病程遷延,風光不再,她又回到了極其壓抑的現實生活中。由於境遇和情緒不好,一度潛伏著的家庭矛盾又開始激化了。
後來,滄州地區有關部門考慮到白啟嫻所學的專業和身體狀況,依照她本人的意願,為她在滄州師範專科學校安排了適當的職務。
20世紀80年代,隨著社會生活走上正軌,「文革」期間一些無奈的婚姻在大批地解體。1981年12月,人到中年的白啟嫻向法院遞上了她最後一份離婚申請,法院同意了她的要求。可是考慮到年幼的孩子,考慮到老實巴交的農民丈夫,她最終還是沒有離婚。
後來,滄州師專領導頗費周折同意接受畢振遠當臨時工。就在白啟嫻準備接丈夫進城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1982年11月,滄州奇冷。一日清晨,白啟嫻的兒子神色異常地闖進白啟嫻的校友老常家說:「常伯伯,快去看看媽媽,媽媽不行了。」
老常趕到時,只見白啟嫻的腿在床上,身體懸空彎曲著,頭垂在地上。不難想像,在生命垂危之際,她曾奮力掙扎過。
經過調查,原來是煙道阻塞導致裡屋的火牆煤氣外泄,白啟嫻就這樣匆匆離開了人世,死時39歲。
最後,人們費了好大心思才給她定下了悼詞的基調:「為黨的工作比較勤勤懇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