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國憲政的先行者宋教仁去世一百周年。實行憲政。是建立
現代國家的重要途徑，也是中國人民百年的夢想。宋教仁在推翻滿清
後努力為在中國建立憲政國家而奔走，憲政損害了獨裁者袁世凱的利
益，他使用陰謀手段暗殺了宋教仁，給中國的憲政事業造成了巨大損
失。今年是宋教仁被害一百周年。為了緬懷和紀念這位中國憲政事業
的先行者，我來到上海閘北公園內的宋教仁墓地，憑弔這位偉大的愛
國者。
墓地寂寂春意在
早春時節的閘北公園，春雨綿綿，柳芽初綻，細草未綠。走過曲曲彎
彎的路，繞過彎彎曲曲的河，終於來到公園一角，遠遠看到有一個半
圓形的墓地，這就是宋教仁之墓。墓高出地面約２米。我駐足四望，
只見周圍綠樹環繞，巨木森森。四周則人聲嘈雜。
墓前有宋教仁的坐像，左手持書本，右手托腮沉思，看上去有書卷氣，
好思考。坐像下有大理石基座，上刻章炳麟手書的篆文「漁父」（宋教
仁號）二字。漁父是屈原作品中的形象，意為世外之人，後來陶淵明
的桃花源記中也用了漁父形象。這一來漁父意為桃源，暗指宋教仁出
生之地為桃源縣；二來，宋有歸隱田園之心，本無戀於名利，只是國
家需要，才為憲政努力。歸隱是他內心的追求。碑的背後有于右任題
寫的碑銘：「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記？
為直筆乎？直筆人戮！為曲筆乎？曲筆天誅。於乎！九泉之淚，天下
之血。老友之筆，賊人之鐵！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銘諸心肝，質諸
天地。」痛惜之情，悲憤之氣，溢於言表，感天動地。
墓碑上刻著孫中山的字跡，上刻宋教仁之墓。墓上有雄鷹踏著蛇的雕
塑。雄鷹健壯有力，將毒蛇踏於足上，並用利喙向著毒蛇啄去。其寓
意非常深刻。可以認為是懲惡揚善，也可以看作是憲政制度對專制制
度的鬥爭。雄鷹象徵著宋教仁的壯志和精神。
這個墓，經歷了巨大的歷史變遷。民國3年（1914年）6月下旬，宋
墓落成。遺體遷入墓地這一天，上海有近萬人為他送葬。當時的陵墓
形狀為方形塔，由紅磚砌築，高3米，分上下五層，最上一層以白瓷
磚貼面，墓頂用黃石製成上尖下方形，世人稱「宋公園」。1929年，（民
國18年）民國政府準備修建宋公園，後因日本侵略軍兩次入侵上海而
未能修建。抗日戰爭期間，中國國難深重，上海成了孤島，宋墓雜草
叢生，一派蕭瑟。抗戰勝利後的1946年，政府開始修葺宋墓，並將宋
墓所在的公園定名為「教仁公園」。
新中國成立後，「教仁公園」於1950年5月28日正式易名為「閘北公
園」。文化大革命中，宋教仁墓遭到極大的破壞，變得面目全非。那時
的宋墓，墓地一片狼藉，青銅雕塑老鷹不知去向。人們不時地在被毀
的墓地前舉行批判會。一代憲政先軀，生前被暗殺，後死被毀墓。歷
史是多麼地荒唐啊。直到1981年，上海市政府為紀念辛亥革命70周
年，才撥款在原址修復了墓地。
喋血上海火車站
1913年3月20日夜晚，上海火車站墮胎如織。中國國民黨的創立者
宋教仁與黃興、于右任、陳其美、廖仲愷等辛亥革命著名人物來到火
車站。此前，宋教仁收到了總統袁世凱的電報，請他火速進京，共商
國策。宋教仁於是收拾行李，準備前往北京。開始檢票了，宋教仁正
要走近檢票口，就在這時，驟然響起三聲清脆的槍聲，頓時，車站秩
序大亂，旅客們下意識地紛紛逃命。哭喊聲、呼叫聲亂成一片。稍過
一會，大家才發現，宋教仁倒在了血泊之中。
眾人急忙護送宋教仁去滬寧鐵路醫院搶救。但宋教仁傷重不治，於3
月22日凌晨在醫院去世，終年31歲。他的不幸身亡，是他的悲劇，
更是國家的悲劇。
臨終前，他念念不忘國家的憲政事業。他對于右任說：「今以三事奉告：
一、所有在南京、北京及東京寄存之書籍，悉捐入南京圖書館；二、
我本寒家，老母尚在，如我死後，請克強與公及諸故人為我照料；三、
諸公皆當勉力進行，勿以我為念，而放棄責任心。」他還說，為了國家，
「我受痛苦也是應當，死亦何悔？」他在痛苦中仍念念不忘國事，他
要黃興代擬給袁世凱的電報，希望袁世凱尊重憲政：「開誠心，布公道，
竭力保障民權，俾國會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電報到京，章士釗正和袁世凱一起吃飯，袁嘆息說：「鈍初可惜，早知
如此，何必當初？」他的嘆息是意味深長的。
歷史往往是由一個一個事件組成，有些事件影響著歷史的進程。這三
聲槍聲，使中國的憲政先軀命喪黃泉，本來很快成為執政黨的國民黨
不久分崩離析，中國憲政的步伐被大大地延遲了。
傑出的政治天才
宋教仁，是辛亥革命的重要領導人、也是民國的重要領袖之一，是中
國憲政的先軀者，。
1882年，宋教仁出生於湖南省桃源縣。這裡山清水秀，地傑人靈。他
從小目睹滿清腐敗，萌生了反對滿清建立共和的想法。1904年，年輕
的他與黃興創建反清組織「華興會」，聯合哥老會等民間會黨力量策
動起義。起義失敗後流亡日本學習法律政治，成為中國第一批法律人
才。1905年，他在日本協助孫中山創建同盟會，任司法部負責人及機
關報《民報》編輯。1911年，宋教仁回國組建同盟會中部總會。他在
武昌新軍中積極發展同盟會成員。辛亥革命後,參與籌建臨時政府,民
國建立後，擔任南京臨時政府法制院院長,袁世凱上台後，在北京出任
農林總長。
宋教仁是一個具有戰略眼光的革命家。當時，同盟會將主要精力放在
華南、西南等地的起義，如鎮南關起義，黃花崗起義等，但先後失敗
了。宋教仁分析了全國的戰略態勢，主張在長江流域發展革命力量，
發動起義。認為長江流域的民眾的革命意識具更強烈，革命的力量更
強大，而且，一旦成功，容易取得全國性影響。在這個戰略思想下，
同盟會積極發展武昌新軍中的革命力量，並發動了武昌起義，起義震
動了全國，許多省迅速宣布獨立，清朝政府很快就土崩瓦解。
宋教仁也是近代政黨政治的先軀者。1912年7月，因袁世凱專制獨裁
的面目日益暴露，為了與袁世凱專制統治抗衡，宋教仁經孫中山同意，
以同盟會為主，聯合統一共和黨、國民共進會、國民公黨組建國民黨，
鼓吹實行議會民主制度。1912年8月25日，國民黨成立大會在北京
湖廣會館召開，孫中山出席大會，被選為國民黨理事長，黃興為副理
事長，宋教仁為代理理事長，代表孫中山管理黨務。
他是個有政治理想和政治操守的人。袁世凱曾有意讓他出任總理，連
孫中山、黃興、唐紹儀等也勸他就任。但是，他堅持政黨內閣的主張，
所以堅辭不就。因為袁世凱請他擔任的總理不是政黨競選的結果，只
是袁世凱拉攏的手段，這符合憲政制度。袁送他交通銀行五十萬元的
支票一本，由他自由支用，但宋教仁只略取少許（二三百元），南下離
京前夕即讓趙秉鈞交還袁，留信一封表示謝意：「綈袍之贈，感銘肺腑。
長者之賜，仁何敢辭。但惠贈五十萬元，實不敢受。仁退居林下，耕
讀自娛，有錢亦無用處。原票奉璧，伏祈鑒原。」語氣得體，辦事妥帖，
表現了卓越的才能和良好的政治操守。國民黨人譚人鳳說他「英而不
雄」。他政治上有強烈的進取精神，有極強的活動能力和豐富的憲政知
識，具有巨大的政治能量和人格力量。因此，譚人鳳說，「國民黨中人
物，袁之最忌者惟宋教仁」。
由於他和許多人的努力。國民黨在議會中占了多數。按照憲政制度，
國民黨將成為執政黨，宋教仁也將成為總理。這種制度將是制約袁世
凱的重要手段。宋教仁在國民黨成為多數黨後，到南方各地宣傳憲政，
憲政日益深入人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憲政制度與獨裁制度是根本
對立的，獨裁者玩起了陰謀，兩種制度終於暴發了一場決鬥。曾經有
人勸宋要提防陰謀，陳其美勸他提防暗殺，明立報記載徐血兒請他慎
重防備，但他坦然地說，「無妨，吾此行統一全局，調和南北，正正堂
堂，何足畏懼。國家之事，雖有危害，仍當併力赴之。」他疏忽了。
罪惡的政治謀殺
宋教仁有很高的聲譽。他風華正茂，年輕有為，正可以大展鴻圖，為
中國的憲政作出貢獻，卻不幸死於謀殺。那麼，是誰要把他致於死地
呢？
宋教仁死後第二天，英租界的巡捕房得到了一個重要消息。一位古董
商說，十天前他在上海幫會頭子應夔丞的家裡兜賣古董，應拿了一張
照片，叫他在某時某地把這個人暗殺掉，事成之後給一千元作為報酬。
他不肯承擔這件事。當時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誰，在報上看見宋教仁
的照片，才知道應夔丞讓他去暗殺的人，正是宋教仁。
應夔丞被捕後，交代了兇手武士英，武隨即被捕。可悲的是，武士英
這個直接向宋開槍的人，卻不知道被殺的人是誰。
應夔丞為什麼要殺宋教仁呢？他的背後又是誰呢？1913年3月25日
下午，法巡捕房的藍總巡到應夔丞的宅邸進行第二次搜查。搜得多件
公文及五響手槍一把。經鑑定，槍與子彈與行刺現場的作案工具型號
相同。這些函件來自一個叫洪述祖的人，此人擔任內務部秘書，是受
袁世凱直接指揮的密探頭子，專門負責監視和對付革命黨人。負責此
案的程德全還從應夔丞家中搜出幾份與謀殺有關的函電，從中發現，
此案還與時任民國內閣總理的趙秉鈞有關。顯然，宋的被殺，大有來
頭。此時，袁世凱身邊的機要秘書反覆打電話給程德全，要求他向巡
捕房索取刺宋案中牽涉到中央的證據，並立刻派人送往北京。這顯然
是欲蓋彌彰。這一切表明，此案與總理有關，也與總統有關。袁世凱
被暴露在歷史的大舞台上。
離真相大白似乎只有一步之遙了。情況卻又急轉直下。武士英被捕入
獄之後，於1913年4月24日在獄中暴斃。外界傳言，這是有人把毒
藥放入饅頭送進監獄把他毒死的。應夔丞被囚獄中。1913年7月，「二
次革命」爆發，應夔丞在兵荒馬亂之時越獄逃跑，躲進了青島租界。
袁世凱鎮壓「二次革命」後，應夔丞跑到北京，要求袁世凱實踐諾言，
授予他勛位。此人真是沒有頭腦，是向袁氏找死來了。如果袁世凱真
的重賞他，等於承認自己是刺殺宋教仁的指使者。1914年1月，袁世
凱突然派他去天津辦事。他上了車，在車上被暗殺。
1914年2月27日晨，與此案有關的民國總理趙秉鈞也突然暴病而亡，
時年51歲。趙秉鈞的死，袁世凱策劃刺殺宋教仁案的直接證據缺失了。
但是，它清楚地表明，實施這場謀殺宋教仁陰謀案的，一定是比總理
更有權力的人，總理也只是他陰謀的工具。很顯然，此人只能是民國
總統袁世凱。
還有一個刺宋案的聯絡人洪述祖，此人十分恐懼，害怕被袁世凱滅口，
只能東躲西藏。後來，袁世凱稱帝失敗，一命歸西，他才敢出來活動。
他以為事過境遷，不再有危險了。卻不料，在上海被宋教仁時年15
歲的兒子宋振呂等人發現，於是將他扭送入獄。後經法院審理，以在
逃殺人犯罪名判處了死刑。那些參與刺殺宋教仁的壞人，有的被陰謀
集團所暗殺，僥倖漏網的，也被法律制裁了。袁世凱本人，稱帝失敗
後，也在眾叛親離中悲慘地死去。天網恢恢啊。
袁世凱為什麼要殺宋教仁呢？他不是要請他當總理嗎，不是要送他錢
財嗎？原來，孫中山雖然讓位給了袁世凱，但在讓位之前通過了《臨
時約法》，把總統制改為內閣制，希望借用法律的形式來限制袁世凱將
來可能的獨裁。內閣制以議會為基礎。內閣的首腦由議會占多數的政
黨或政黨聯盟的領袖擔任。國家元首隻是在名義上代表國家，並無實
際權力。國家實際權力在內閣，由內閣代表國家元首向議會負責。這
對於一心想搞獨裁統治的袁世凱來說，責任內閣制無疑是獨掌權力的
絆腳石。經過宋教仁和無數志士的努力，國會兩院選舉中，國民黨大
獲全勝。宋教仁沿江東下，四處遊說，宣傳憲政。他從長沙、武漢、
安徽到上海，再到杭州、南京。一路上發表演說，批評袁世凱政府，
闡述自己的憲政理想，言論風采，傾動一時。他的影響越大，袁氏越
是害怕，終於下定了殺宋之心。
舉國哀哀哭英雄
當時的中國，正處在國家歷史的重要轉折關頭。宋教仁的去世，決不
僅僅是一個人的不幸，也是國家的不幸。因此，他的去世，引起了極
大的震動和悲痛。
宋教仁遇刺的消息一傳開，全國上下街談巷議，引起軒然大波。各大
報紙媒體都在第一時間報導了這一令人痛心而意外的消息。袁世凱雖
然心中有鬼，但也不得不發表談話稱:「前農林部長宋教仁，奔走國事，
締造共和，闕功甚偉。凡我國民，同深愴惻。」
宋教仁的噩耗一傳出，醫院門前立即車馬喧鬧，弔唁者絡繹不絕。第
二天，靈柩移往湖南會館，前來送行的有幾千人。所過之處，人山人
海，人們悲戚駐足，對著遺像，有的鞠躬，有的哭泣，表達哀悼和敬
意。
追悼會上的氣氛特別悲壯。2萬多人參加了在上海舉行的追悼會，挽
聯掛滿了會場四周。于右任、馬君武、伍廷芳等國民黨元老及各界人
士25人在會上慷慨陳詞，讚揚宋教仁的革命精神，要求政府追緝兇犯。
陳其美代表黃興致悼詞，總商會代表王一亭、海軍總司令代表李鼎新、
民主黨南京支部代表、民國大學代表等依次在靈前鞠躬。據當時報紙
報導，追悼會期間，「風雲變色，天地亦現陰憂之狀。
追悼會上有許多對聯，有的表示哀悼，有的表示抗議。
有一副輓聯這樣說：
前年殺吳祿貞，去年殺張振武，今年殺宋教仁；
你說是應夔丞，他說是趙秉鈞，我說是袁世凱。
有的對聯對死者作出了高度的評價，有的反映了當時民眾的悲痛心情
和對祖國命運的擔憂：有一副對聯說：
隻身系安危，為先生哭，為吾黨哭，為民國哭；
大名垂宇宙，是文學家，是道德家，是政治家。（張子通）
另一副對聯寫道：
血淚洗河山，今對河山揮血淚；
英雄造時勢，我為時勢哭英雄。（孫潤宇）
北京新聞界也隆重舉行了哀悼宋教仁的大會。不同政見的人士均異口
同聲贊他是不可多得的政治家，對他的遇刺身亡表示了極大的悲痛和
憤慨。
宋教仁遺體遷入上海閘北公園墓地的那一天，送葬者達數萬人。孫中
山從日本趕回上海，親自主持了宋教仁的葬禮，並送輓聯：「作公民保
障，誰非後死者；為憲法流血，公真第一人。」
宋教仁的死，預示著在這塊古老的東方土地上，要建立一個真正的民
主共和國還將經歷許多曲折、艱難，許多優秀兒女還要為之獻出青春、
甚至寶貴的生命。宋教仁死了，他把未竟的理想留給了後來的人們。
2013.2定稿本
2013.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