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貢。
執掌湖南菸草達14年之久的周昌貢成為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菸草領域反腐落馬的第一人。相比飽受指責的別墅基地及其它集資房項目，湖南中煙多元化經營企業之間的利益往來，才是撂倒周昌貢的直接因素。
冬天裡的簡訊
張虹一直記得那條熱得發燙的簡訊。
「周昌貢被抓了。」僅僅六個字，卻讓很多人的預感應驗了——簡訊在湖南中煙工業公司(以下簡稱「湖南中煙」)員工之間瘋狂轉發。
這天是2013年12月20日，天氣「特別，特別冷」。
此時距周昌貢以正廳級官階卸任僅三月。自1999年9月出任湖南省菸草專賣局局長，至以湖南中煙總經理之職退休，周昌貢執掌湖南菸草帥印達14年之久。雖然不及「菸草王國」雲南，但在中國的菸草版圖中，無論營業收入還是品牌影響力，湘煙長期占據第一梯隊位置，即所謂「一雲二滬三湘」——雲南第一，上海第二，湖南第三。
據南方周末記者了解，雖然已接受湖南省紀委「雙規」審查近兩月，至今，官方未正式對外通報。2014年過年前，湖南省曾公布2013年案件查處情況，其中，要案88人，涉及廳級幹部8人，周昌貢未列其中。
自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中央加強企業領域的反腐力度，迄今，17名大型國企高官被調查或免職，涉及石油、電信、電網等壟斷行業，而周昌貢則成為菸草領域反腐落馬的第一人。在周昌貢被「雙規」5日後，中紀委駐國家菸草專賣局紀檢組組長高林即赴湖南中煙調研。
據國家菸草專賣局網站的消息，高林要求湖南中煙認真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嚴格執行中央八項規定，加強黨風廉政建設，嚴格內部規範管理，加強廉政風險點的研究防控。
不過，在湖南中煙營銷中心員工張虹看來，在2010年原湖南中煙副總經理郭漢華被調查後，周昌貢遲早會步其後塵。
事發審計
據南方周末記者了解，早在2013年9月，湖南中煙原副總經理盧平接替周出任總經理時，周「晚節不保」的消息便已在系統內部流傳，徵兆之一是審計署在湖南中煙的滯留。2013年5月13日，國家菸草專賣局原局長姜成康退休，他的離任經濟責任審計因此在雲南、上海、河南、廣東等省份展開。
「(審計署的人)到時間了沒走，多待了幾個星期。」湖南中煙內部人士透露，周案的部分線索，亦來源於這次審計。
2013年底，中央第十巡視組離開長沙時，湖南省原政協副主席童名謙落馬。此前的12月18日，湖南衡陽賄選案引發政壇地震，童與其前搭檔衡陽市人大常委會原主任胡國初一同接受組織調查。
兩天之後，周昌貢被雙規。一位不願具名的人士透露，周也是第十巡視組的發現之一。
周昌貢出生於1952年，湖南汨羅人。1999年調任湖南省菸草專賣局局長之前，曾在岳陽工作五年。而他經歷的最大挑戰則是1998年的長江大洪水。「精幹，比較務實」，與周昌貢在岳陽有工作接觸的人士對其評價不錯。
經受住1998年洪水考驗的周於次年調任長沙，此後掌管湖南菸草行業達14年之久。而過去十年，正是中國菸草行業的劇變期，他也落得毀譽參半的名聲。
2003年，菸草業掀起「工商分離」改革。所謂工商分離，即將省級菸草公司負責本省菸草銷售的職能與負責本省捲菸生產企業的管理職能分開，並將實行三合一體制地區的菸草專賣局、菸草公司、捲菸生產企業三家單位分開。
2003年5月中旬，湖南中煙工業公司成立。對於湖南而言，真正的整合還要等到2007年，原因在於「一山不容二虎」的兩家煙廠——長沙捲菸廠和常德捲菸廠。常德捲菸廠於1980年代後以迅速崛起，創出了享譽全國的一類菸品牌「芙蓉王」。而同處湖南省的長沙捲菸廠，其「白沙」品牌曾在2000年代初連續四年保持全國銷量第一。
勢均力敵的競爭對手最終被以子公司形式吸收進湖南中煙，而這恰是周在任內最大的業績。不過，原湖南中煙系統、原常德捲菸廠和原長沙捲菸廠卻在整合後內鬥不斷，也為日後的種種衝突埋下伏筆。
「重臣」伏法
周最大的敗筆，在於對瀏陽人郭漢華的任用。
瀏陽市屬長沙市管轄，距離市區70公里，是著名的「花炮之鄉」。菸葉生產成為後起之秀，始於郭漢華在1997年被任命為瀏陽市菸草局局長之後。
在郭漢華任內，瀏陽市菸草專賣局已從一個資產不足3000萬的虧損企業，發展到資產過5億，瀏陽因此成為國家級優質菸葉生產基地、國家優質菸葉出口基地。郭還成功地打造「全國第二、湖南第一」的「鶴源」菸葉。
2004年1月，郭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一時成為湖南菸草系統的明星人物。兩個月後，郭漢華「空降」上市公司瀏陽花炮，當選為董事長。然而，郭並未辭去其長沙市菸草專賣局副局長兼瀏陽市菸草專賣局局長的公職。
在任職董事長僅半年時間，郭漢華就製造了三起財務醜聞。
2004年6月17日，由郭漢華簽字，副總經理、財務總監高瑞娥辦理為湖南省天馬實業有限公司提供6000萬元質押貸款擔保。此項擔保既沒有通過董事會、股東大會討論，也未告知公司其他董事和高管人員。湖南省證監局認為，這一違規質押擔保違反了有關法律法規和公司章程中有關對外擔保的規定。董事長郭漢華對此問題負有領導責任。而其他兩起醜聞則牽涉關聯交易與違規貸款。
2005年初，郭漢華被迫辭去董事長，不過他的違規行為未被追究;相反，仕途青雲直上——2005年1月，他出任湘西自治州菸草專賣局局長，後被提拔至湖南中煙副總經理。
知情人士透露，郭在湖南菸草系統一路擢升，得益於湖南省菸草專賣局局長周昌貢不遺餘力地提攜。
2010年，湖南省紀委二室在辦案中發現中國菸草湖南分公司副總經理郭漢華涉嫌嚴重違紀，查實郭漢華涉嫌受賄1300多萬元。而湖南中煙內部人士透露，彼時，調查也曾指向周，但最後卻不了了之。
被舉報的「領導別墅基地」。
郭漢華敢想敢為的作風，雖被周昌貢所賞識，但由其牽線的多項工程，在被內部人舉報後，成為湖南中煙的一塊傷疤。其中，以廣為詬病的湖南中煙科研基地為甚。
當地村民稱，2003年，湖南中煙以科研基地之名向瀏陽市永安鎮禮耕村村民征地1500畝。次年4月18日奠基。2008年前，基地完成基礎設施的施工，建了1棟科研樓、2座廠房。另建了8棟獨棟別墅，湖南中煙稱是專家樓。
2008年7月，基地便開始大規模增建別墅，科研基地變相為別墅群落。「如果拿掉這一塊(科研樓)，可以叫『湖南中煙領導別墅基地』。」湖南中煙一位內部人士說。
2011年，長沙捲菸廠退休職工辜秋祥開始實名舉報科研基地違規建設，爾後，湖南媒體曝光。2014年2月13日，南方周末記者欲進入科研基地採訪，被拒。保全透露，除了湖南中煙投資管理公司在此上班，平時空無一人，工廠已經撤出，別墅也無人居住。
南方周末記者向湖南中煙辦公室詳詢基地情況，未獲回應。此前，湖南中煙法律與改革部部長陳國聯曾對外表態，「當時是考慮解決員工的住房問題，面向湖南中煙全體員工集資建房，」別墅建在廢地上，是公司領導以每畝10萬元集資建設的。
科研基地別墅只是湖南中煙失控的集資房的樣板。僅南方周末記者調查獲知的集資房就有兩處，分別是嘉華城與佳馨園。在長沙二手房交易網站上，搜索關鍵詞「嘉華城」，類似「中煙嘉華城185平方88萬」掛牌出售的信息比比皆是。
2009年，致公黨長沙市委在一份調研報告中指出，在長沙，集資建房絕不僅僅限於困難企業，不少黨政機關、壟斷企業等都紛紛加入了集資建房的行列。
此外，一家名為長沙創元的企業幾乎承攬了湖南中煙的所有集資房項目。「大部分房建項目都是他們在建。」湖南中煙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南方周末記者曾反覆致電長沙創元的董事長謝富山，均被其助手告知，「已經出差，不知何時回來。」
危險的多元化
相比飽受外界和內部指責的別墅基地及其它集資房項目，知情人士透露，湖南中煙多元化經營企業的利益往來，才是撂倒周的直接因素。
菸草行業多元化經營投資是指菸草系統內的各企事業單位投資興辦或以控股、參股、入股及合資、合作等方式投資於《中華人民共和國菸草專賣法》規定的九種產品以外的所有產業和產品的項目。
南方周末記者獲得的一份內部文件顯示，湖南中煙的多元化投資公司包括湖南運輸有限公司、湖南白沙物流有限公司、海南湘源公司、深圳白沙物流有限公司、湖南金沙裝飾有限公司、常德金鵬物業有限公司、惠州金沙置業有限公司、湖南金沙藥業控股有限公司等。在2008年，湖南中煙甚至投資了瀏陽永福農業開發有限責任公司，其主營業務為烤菸科研、種植銷售、育苗;豆類、蔬菜種植、魚苗養殖。而在長沙，在著名景點——白沙古井旁，一家名為「白沙源」的茶館也是由湖南中煙投資。
湖南中煙的投資也延伸到珠海、惠州、三亞等省外區域。
真正讓民營資本垂涎的則是煙包的印刷等下游產業。菸草專賣法規定，國家對菸草專賣品的生產、銷售、進出口依法實行專賣管理，並實行菸草專賣許可證制度。菸草專賣品包括捲菸、雪茄菸、菸絲、復烤菸葉、菸葉、捲菸紙、濾嘴棒、煙用絲束、菸草專用機械。
因此，由於准入限制，民營資本只能進入其下游產業，例如煙用香精香料，煙標、煙包等等下游產業。尤其是煙包印刷，由於國家對菸草類商品的廣告宣傳有嚴格的限制，為保持競爭優勢，煙包設計越來越精美，印刷工藝也越來越複雜。煙包印刷所需的技術和工藝僅次於鈔票和有價證券的印刷技術。一旦能獲得煙廠的訂單，印刷企業便有了現金奶牛，因此不惜以金錢開路。最近幾年菸草行業的腐敗案例，印刷企業常常榜上有名。
南方周末記者通過調查，曾承擔湖南中煙印刷業務的湖南永安包裝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湖南永安)，在長達十年間內，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股權變更接連發生。2004年8月，這家公司在湖南中煙科研基地所在的瀏陽永安鎮成立，股東包括香港三源國際發展有限公司、湖南中煙公司、湖南瀏陽天馬實業有限公司。湖南瀏陽天馬實業有限公司即是郭漢華擔任董事長，且曾提供違規質押擔保6000萬。法定代表人為原籍湖南婁底雙峰縣的美籍華人郭希為。
然而，對經營著穩賺不賠的煙包印刷業務的湖南永安這塊肥肉，湖南中煙卻拱手相讓。2009年6月，湖南省產權交易所受湖南中煙委託，對其所持湖南永安包裝材料有限公司10%股權轉讓項目發布公告。
不過，在出讓股份3年之後，湖南中煙卻再次入股湖南永安，而且其法定代表人亦更換為陳東平——湖南中煙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南方周末聯繫到湖南中煙辦公室，對湖南永安蹊蹺的股權變更歷史，對方未予答覆。
顯然，面對如此龐大的多元化資產，湖南中煙的內部監管已捉襟見肘。
湖南中煙公司黨組成員、紀檢組長李曙光曾在一次內部講話中稱，「多元化企業儘管是捲菸的三產，但具有許多特殊性，規模不大，權力不小。基本上都具有法人資格。而且，有些事務不在主營業務範圍之內。從幾年信訪的情況來看，反映多元化企業問題的不少。多元化企業大多是國有獨資公司，少數也是國有控股，我們在監督管理上不能出現真空，不能讓其成為無人監管的『三角地帶』。」
而在周昌貢事發之後，國家菸草專賣局對湖南中煙的人事調整已經開始。2014年1月8日，原湖南中煙副總經理曾獻兵調任江蘇中煙總經理。
(來源：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