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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與香港:一河之隔不一樣的「風景」

這些跨境學童、水客亦或是兩地通勤族,每天都往返於深港兩地,常年如此,他們到底處於一種怎樣的生活狀態?每個人、每個家庭背後又有一段怎樣鮮為人知的故事? 帶著這些問題,我決定拍攝這個發生在港深之間的故事。

香港新界上水水客聚集地,忙著搬運貨物的人。

僅有一河之隔的深圳和香港,不一樣的「風景」、迥異的民生,催生了新的「職業」、也滋養著特殊身份的人群。2013到2014,這段香港特殊歷史時期,我們用鏡頭記錄下的兩地故事,試圖呈現兩地人之間的真實關係寫照。

緣起

2013年下半年,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從英國暫時搬回中國,在深圳和香港兩地居住了將近半年時間,對於從來沒有在珠三角地區生活經歷的北方人來講,這座城市的許多景象都是非常新鮮的。

那時我租住的屋苑位於深圳與香港最早開放的口岸——羅湖口岸附近的羅湖村,因為這裡距離口岸僅一步之遙,通關方便,因此居民魚龍混雜,香港人、大陸人、外國人,各種膚色,來來往往、大包小包,川流不息。

雖然名字是「村」,事實上已經絕非原始意義上的中國農村,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層公寓、酒店、餐廳、和設施齊全的娛樂場所。深圳的另一座口岸——黃崗口岸附近的皇崗村和羅湖村非常相似,儼然自成體系的小社會。

羅湖村裡的居民都或多或少與香港發生著聯繫,有些是中港兩地婚姻夫婦,單非家庭(父母一方是大陸人、一方是香港人,孩子出生在香港、有香港身份)和雙非家庭(父母均為大陸人,但孩子在香港出生,有香港身份)隨處可見,這些家庭雖然居住在深圳,但小孩卻每天往返香港讀書。

深圳羅湖口岸,早上6:30,口岸鐵閘準時開啟,等候的人群湧入閘口。

還有一些人,每天的工作就如螞蟻搬家,從香港往深圳倒買倒賣各種貨物,包括奶粉、紙尿褲、香菸、護膚品,各種生活用品。

村裡的大小空地每到下午4、5點鐘,開始聚集大批從香港返回、交易手中貨物的人群,這些人就是常說的「水客」。

而口岸於我,當時卻形成了一種近乎「恐懼」的印象,這樣講絕非誇大其詞。因為當時臨近過年,羅湖口岸每天的通關人數達到數十萬,排隊的長龍達到數十米,因為我既不是香港居民、也非深圳戶口,持港澳通行證只允許經人工通道通關,每次單程通過深圳和香港兩道關口的時間有可能在2-3個小時。之後再乘坐香港境內的東鐵線火車,前往香港中心的九龍塘或紅磡站,這個車程還要花50分鐘左右。整個過程下來,都有一種心力交瘁的崩潰感。

這時我開始產生強烈的好奇心理,這些跨境學童、水客亦或是兩地通勤族,每天都往返於深港兩地,常年如此,他們到底處於一種怎樣的生活狀態?每個人、每個家庭背後又有一段怎樣鮮為人知的故事?

帶著這些問題,我決定拍攝這個發生在港深之間的故事。

通關的尷尬

故事主要角色都是深港兩地生活的人群,有跨境學童、中港婚姻夫婦、水客、新界東北原住民、以及工作往返兩地的通勤族。

拍攝香港場景的時候,劇組要扛著各種拍攝器材,在40度的高溫下,跟著浩浩蕩蕩的通關人群,從羅湖或者福田、黃崗通關到香港。

深圳福田口岸,早上跨境學童通關特別通道。

拍攝初期的兩個月,場景都離不開口岸。香港一方的口岸永遠要比深圳的隊伍長出許多,據我在羅湖過關數十次的觀察,香港一邊人工通道雖然有20多個窗口,但每天開放給大陸居民的窗口則固定在8個或更少,即便是在臨近過年的尖峰時段也沒有增加開放。

每次從香港拍攝完畢回深圳通關時,劇組的同事都要格外提起精神,一下火車就向口岸櫃檯狂奔,搶占靠前的位置。

這個時候劇組的香港攝影師和澳門錄音師特別讓持港澳通行證或香港特區訪問簽證的同事們羨慕,因為口岸為港澳居民和深圳戶口居民設置了大排的電子通道,數量是人工通道的幾倍,無需人工、幾乎不用排隊,也很少產生擁擠。

羅湖口岸每天的開放時間是6:30-12:30,口岸拍攝的第一天,劇組早上6:00抵達深圳閘口,等待拍攝開閘時人群湧入的景,6:25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準時奏響,隨後鐵閘緩緩開啟,人群開始湧入。跟隨這些成年人一起湧入閘口的,還有一群身穿各色香港校服的小朋友,這就是跨境學童,早上7:00-8:00之間,口岸為這些小朋友開設了特別的通關通道,檢驗櫃檯照顧小朋友的身高,比普通規定低幾十公分,讓孩子們早上可以節約不少通關時間。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來自單非或雙非家庭,這些家長的普遍想法是,把小孩生在香港,有香港身份證,可以在香港受教育、享受那裡的福利。

也正是因為近年來跨境學童猛增,香港幼教資源呈現短缺,引起了大陸和香港之間的新一個矛盾——如何限制大陸孕婦赴港生子。

香港口岸的做法是,對通關的大陸適齡女性加大檢查力度,阻截孕婦,以期從源頭上減少雙非兒童的數量。

因此從大陸赴香港通關,大部分適齡女性會被香港邊檢詢問:「有沒有懷孕?」

劇組的女性工作人員也不例外,有幾次詢問之後,繼續被命令往後退、深呼吸,或者拉緊衣服,以證明腹部平坦、沒有懷孕。一開始,大家的反應都相當尷尬,因為從身型上沒有發胖跡象、屬於正常體型,從英國入境香港的時候,也沒有被問過是否懷孕。

由於每次過關都要被詢問,之後女編導在過關時也多了經驗,不再敢穿寬鬆衣服,以便更好的證明自己沒有懷孕而減少更多麻煩。

深圳福田口岸,清晨跨境學童通過深圳和香港之間的通關長廊。

難產的主角

這個故事的十多位主角當中,最為難產的是水客這一集的主角,因為遊走在法律邊緣,一旦被曝光,隨時有可能丟掉飯碗,雖然備選角色最多,但在開拍三個多月之後,仍然沒有找到願意參與拍攝的主人公,之前同意拍攝的主角們看到攝影機的一瞬也都退縮了。

當時,尋找主角是通過兩個渠道——業內熟人介紹和自發尋找。

羅湖口岸外的羅湖廣場,每天下午都聚集著大量水客販賣貨物,剛剛進駐羅湖的一個傍晚,我就獨自前往廣場,尋找目標,一個在廣場上擺攤賣貨的家庭吸引了我,17、8歲的男孩負責在廣場上收集水客帶過關的貨物,爸媽兩人負責在廣場上擺攤販賣。為了示好,我先是買了他家攤位上的兩樣貨品,然後乘機搭訕,得知這一家和廣場上許多水客一樣,都是潮州人,聊得特別開心的時候,我說明了來意,但是當即遭到拒絕,因為他們覺得被我拍的後果肯定會丟掉生計,一家飯碗不保。這個時候,廣場上一群城管走了過來,我以為水客一家會有麻煩,但城管只是例行巡視的走了一趟,便揚長而去。

隨後另兩位被朋友推薦的女主角,都是大陸和香港跨境婚姻家庭的主婦,兩個人都已經拿到香港身份證,年紀較輕的Wen和兩個女兒住在深圳,老公在香港,Wen平時在深圳的肯德基打工,每天下班後要去香港帶兩趟貨。另一位Lan姐和已經將近20歲的女兒每天要往返深港兩地多次帶貨,由於羅湖口岸通關次數太多已經被列入黑名單,母女倆只好轉戰距離遙遠的深圳灣口岸。兩個肩負著家庭生活重擔的女子,擔心我們的曝光會給艱難的生計雪上加霜,就這樣再次和我們的片子失之交臂了。

深圳羅湖口岸廣場聚集的水客。

兩地夫妻

以往的傳統觀念是,在香港找不到老婆的社會底層人士,才會北上大陸尋找潛在的婚姻對象。現在的情況改變了很多,不少香港男士,雖然在香港也會有不錯的選擇,但因為和大陸的種種淵源,機緣巧合之下還是成就了一段中港姻緣。

也正是因為中港兩地,每一對情侶、每個家庭,都有可能承受不為人知的各種煩惱。

港男Stanley出生在福建,小學時隨父母移民到香港,經過多年的讀書、生活,如今和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沒有太多分別。

年近而立的Stanley年前和來自廣東的新婚妻子在香港組建了甜蜜的小家庭,很快妻子懷孕了,這時煩惱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在香港如果婚姻中男方是香港永久居民而女方是大陸居民,女方只允許在私立醫院生產,反之如果女方是香港永久居民,就不會存在這個問題。

剛剛組建小家庭的Stanley坦言,如果私立醫院生產,各種花費要將近10萬港幣,成本很高;如果回大陸生產,回到香港給孩子辦理香港身份證又是個難纏的問題。

糾結來糾結去,全家還因為這個問題開了多次家庭會議。最終選擇多花點錢在香港生,而減少麻煩。他笑言,雖然自己喜歡小孩,但如此昂貴的生產費用實在支付不起,第二胎可能要等到7年後老婆拿了香港身份之後再做考慮了。

Stanley供職於一家深圳供港蔬菜加工廠,每天的工作要經常往返深港兩地,常常加班、沒日沒夜,香港人出名的勤勞,都抓緊在最短的時間解決客戶提出的各種棘手問題。

每個下班後獨自開車回家的夜晚,他都會思索,為什麼中港婚姻會有遇到這麼多的麻煩,為什麼眼下香港和大陸之間會有那麼多的矛盾問題。他說,就像他和老婆,一個香港、一個深圳,都相處得甜蜜融洽,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有問題的時候都會互相包容、替對方考慮。我答:那是因為你們是一家人啊。

Stanley若有所悟接口:對啊,他們就是沒有把彼此當作一家人。

責任編輯: 王君  來源:BBC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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