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的時候,班裡有個同學的名字叫「志強」。當時我們音樂課上學習一首歌,名叫《學習雷鋒好榜樣》,每當唱到「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志強」,我就要側臉看一下那位叫「志強」的同學。那時候,我一直疑惑,為什麼要都「鬥他」。
原諒我那時年齡小,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鬥志強」,還以為「鬥」是打架鬥毆的那個「鬥」呢。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突然想起了這個典故,是因為在網上看到「立場堅定鬥志強」否賦予了新的意思,這個新的意思,就是「批鬥」一個叫「志強」的人。今天活學活用這句歌詞的人,對文字的運用,達到了若干年前我作為一個小學生時候的水平。
我突然有一種今昔何昔的感慨,仿佛感受到了時光倒流,倏忽之間,世事輪迴,陰差陽錯,歲月蹉跎。
當年我的那個同學叫張志強還是馬志強,我已經想不起來了,我倒是深刻地記得,當年有個叫遲志強的人。
遲志強,曾是一個「犯人」,他出獄後出了唱片,多是「囚歌」,抒發獄中的懺悔,竟然成了流行歌手,而在此之前,他其實是一個電影明星。
我那時年幼無知,不知道遲志強到底犯了什麼罪,只相信他曾是個壞人,經過監獄的改造,重新做人了。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首歌曲的第一句,鐵門鐵窗鐵鎖鏈——
鐵門啊鐵窗啊鐵鎖鏈
手扶著鐵窗我望外邊
外邊地生活是多麼美好啊
何日重返我的家園
條條鎖鏈鎖住了我
朋友啊聽我唱支歌
歌聲有悔也有恨啊
伴隨著歌聲一起飛
月兒啊彎彎照我心
兒在牢中想母親
悔恨未聽娘的話呀
而今我成了獄中人
長大後,我對遲志強的罪行略有了解,原來是「流氓罪」。
公開報導顯示,那時候,遲志強是電影明星,人帥,名氣大,主演過不少電影。據後來他自己的「回憶」:1982年,遲志強在南京拍電影,認識了一個大姐,軍區領導的女兒。此女30多歲,離異。有一天,他在她家裡吃飯,喝酒,喝多了,就留在了她家,半夜,她進了他的被窩。
跟大姐熟悉後,作為電影明星的遲志強,通過大姐認識了一群年輕人,都是當地高幹子女。他們經常在一起聚會,跳舞,聽鄧麗君的甜蜜蜜。跳舞和鄧麗君在那個時候都還是禁忌。然後,有人舉報說,有一群年輕男女聚會跳舞亂搞男女關係……然後,遲志強被抓,調查後,未被追究刑事責任。
不久,一篇《銀幕上的新星,生活上的罪犯》的新聞報導發表了在一家報紙上。這個新聞,比如今電影明星劈腿、嫖娼要爆炸性得多。據說,當時警方曾經對這篇報導表達了抗議,認為是虛假報導。但後來,據說又迫於輿論壓力,重新將遲志強抓獲歸案。1984年5月,遲志強以流氓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兩年後,由於獄中表現較好,遲志強提前出獄。但他的人生,就此遭遇了巨大的轉折,後來他出唱片很成功,但也強化他曾經是一個有罪之人的形象。後來,他又繼續了演藝事業,好像沒什麼知名度了。
很多年過去了,有人說遲志強當時遭遇了一個陰謀,那個陰謀的重要一環,就是那篇新聞報導。先有輿論審判,再有公安抓人。輿論,太重要了,誰掌握了輿論,誰就可以影響別人的命運。
就在遲志強服刑的時候,一個叫任志強的人也遭遇了「牢獄之災」。遲志強生於1958年,任志強生於1951年。
1985年9月,西城區紀委找任志強談話,然後,他被區檢察院調查,然後,他看到了一張拘留證,然後,他被送進了西城區的看守所。事情出在發放獎金上。1984年底,作為分公司領導的任志強,在分公司內部給大家發了獎金,他自己拿到了1.6萬元。當年,普通工人的月薪也就幾十元。任志強認為,這筆獎金是合理的激勵,而且獎金發放上級知道,並沒有異議。半年之後,這筆獎金成了貪污罪的證據,然後,他就「坐牢」了,直到1986年底,被判投機倒把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期3年。判刑後,他遞交了上訴書,很快收到了法院的通知:「原判決作廢」。
任志強的「投機倒把罪」和遲志強的「流氓罪」,帶有那個年代的「時代特徵」。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罪名」,比如古代有謀反罪,現代沒有了。比如從前有投機倒把罪,現在沒有了。
任志強重獲自由後,繼續在國有企業里任職,後來一路高升,成了一家國有地產企業的老總。他對房地產頗有研究,多年來經常鼓吹「房價還會繼續漲」,為此他挨了很多罵,據說演講的時候還被扔過鞋。後來,房價一直站在他那一邊,買不起房子的人發現,房價上漲的責任不在任志強,也就沒興趣罵他了。
前兩年,任志強終於退休,看似平安落地。但他仍然通過微博發表了大量言論,坐實了他的「任大炮」的綽號,這些言論已經超出了房地產領域,引發了一些人的質疑。質疑越來越多,於是便有了「立場堅定鬥志強」的呼聲。這些呼聲夾雜著「反黨分子」的指控,還有人撰文探討「任志強是否應該開除黨籍」,理由是,任志強多次抹黑馬克思主義,發表資產階級自由化立場,抹黑公有制,散布帶路黨言論……
正是這句「立場堅定鬥志強」呼聲,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憶,讓我想到了小學時的音樂課,讓我想起哀惋吟唱鐵窗淚的遲志強。似乎,我在小學時代的音樂修養,就剩下這麼兩句話:鐵門鐵窗鐵鎖鏈,立場堅定鬥志強。
2016年2月24日,任志強在自己微博上發了這樣一句話:「石可破也,不可奪其堅;丹可磨也,不可奪其赤——《呂氏春秋》」。
大義凜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