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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時刻: 志願軍戰俘第三集「美軍視角」

VOA編者按:1950年10月,中國軍隊以志願軍的名義,「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參加歷時三年的韓戰。65年過去了,美國之音《解密時刻》特別推出《志願軍戰俘》電視系列紀錄片,以塵封的史料、戰場拍攝的鏡頭和太平洋兩岸進行的採訪,為您再現當年戰爭的殘酷,揭示「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等亮麗光環背後的真實,再現兩萬多中國戰俘這個被遺忘的特殊群體在那場被遺忘戰爭中的無奈與坎坷的人生。

解說:2013年的冬天,美國東北部緬因州的老城降下了大雪。清早起床,退伍老兵保羅·馬丁清理門前的積雪。

保羅·馬丁(Paul Martin):「緬因州的雪!」

解說:美國中部密西根州只有1000多人的艾德沃斯伯格(Edwardsburg)小鎮這幾天也下了雪。退伍老兵查斯特·克萊普(Chester Cripe)早早備好了過冬的木柴,準備聖誕了。

60年前的冬天,韓國冰天雪地,兩人都在前線與中朝部隊苦戰。那場戰爭早已談出人們的視線,可每到冬天,門前的積雪會讓他們想起白雪覆蓋的韓國山峰、河谷與平原,想起雪地里爆炸留下的炭黑和血跡。今天,一個平常很少想起的小島勾起了新的回憶,那是離釜山不到兩百英里的巨濟島,聯軍關押中朝戰俘的地方。

保羅·馬丁當年是美國陸軍25師27步兵團的步槍手。這支部隊驍勇善戰,人稱「獵狼犬」,在1951年4月中下旬開始的第五次戰役中是聯軍的主力,而且抓獲了大批志願軍戰俘。

保羅·馬丁:「老天,我敢打賭,在前線的8個月,我們抓了差不多1500人。」

「有些中國人出來的時候這樣舉著手。他們知道我們人比他們多。他們投降了。還有些人你得把槍對著他們,投降吧!」

解說:志願軍戰俘面對美軍顯現的驚恐,讓馬丁很吃驚。他認為,那一定是中共宣傳的結果。

保羅·馬丁:「他們的長官告訴他們,美國人待人很惡。長官們這樣說,是為了嚇唬他們。他們會說,可別讓美國人抓住,因為他們會虐待你們,可能會殺了你們。」

解說:克萊普和中國軍人的初次接觸也是在前線,而且沒什麼好印象,因為他差點被中國人的炮彈炸死。

克萊普(美軍第45步兵師279團迫擊炮兵):「你呆在用沙袋構築的掩體裡,那邊是我的迫擊炮工事,中國或朝鮮打了一發76毫米的炮彈。當時一直下雨,我用雨衣把迫擊炮遮住,防止受潮。那發炮彈直接落在了這裡,雨衣成了麵條。我從那裡撿回了這麼長、這麼寬、這麼厚的彈片,兩段都十分尖銳,可以把你一切兩段。我在那裡可能還沒呆五分鐘,把迫擊炮蓋上雨衣,剛回到掩體,就聽到了爆炸聲,就差五分鐘。」

解說:到1951年底,迅速增加的中朝戰俘被送到離釜山不遠的巨濟島,由美軍憲兵和韓國軍人負責警衛。由於人手有限,一些美軍下級軍官被賦予管理重任。住在芝加哥市區的理察·羅森布拉特(Richard Rosenblatt)就是職權大於軍銜的美軍憲兵中尉,因為被他管理的中朝戰俘多達兩千人。

理察·羅森布拉特:「巨濟島上的這些戰俘營真是人滿為患。本來兩三千人住的營場,裡面擠了六七千人。」

解說:戰俘的增加無疑提高了管理的難度,很多人又是第一次管理戰俘,難免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

理察·羅森布拉特:「這麼多年過去了,回頭再看,那段經歷讓我獲益良多。管這麼多人,我覺得自己像個市長。當然管理得沒有那麼民主。」

解說:但羅森布拉特最聽不得戰俘營吃不飽的抱怨。

理察·羅森布拉特:「我和戰俘們吃的不一樣。他們總是有魷魚、米飯和醬油。我記得他們什麼都有。我們把100磅,有時是200磅、300磅的大米送到戰俘營。他們自己做飯。他們有炊事員、廚房。他們從來沒抱怨過。」

解說:沒過多久,戰俘營中的人民軍戰俘開始鬧事,治安惡化,聯軍不得不從前線抽調作戰部隊,增強巨濟島的治安,與中朝戰俘的接觸從此增多。

保羅·馬丁:「1951年聖誕節,我們在巨濟島登陸。那是聖誕節的前夜,天哪,有好多刺眼的強光。我們到達時已經是午夜,周圍的燈光把營地照得一片通明。戰俘營四周是雙層帶刺的鐵絲網。我們下了船,開車沿著鐵絲網走,好多好多戰俘站在鐵絲網裡盯著我們看。真有點毛骨悚然。」

解說:這個使命被很多前線官兵視為美差,調去巨濟島的人也很高興,可有人很快發現,他們對這項勤務的難度缺乏足夠的估計。

查斯特·克萊普:「好無聊,真的。每12個小時就要在那裡站4個小時」;「我覺得我上前線都要好一點。」

解說:住在伊利諾州哥倫比亞市郊區的羅素·布奇勒((Russell Buechler)當年也是巨濟島上的警衛,這項看似簡單的工作讓他不堪重負。

羅素·布奇勒(美軍第25步兵師27團):「我們巡邏6個小時,休息12個小時,因為他們說人手不夠。

解說:與人民軍相比,志願軍戰俘營就成了典範,由反共人士控制的戰俘營從巨濟島就開始與美軍充分合作,出公差,聽調遣,吃苦耐勞,美軍對此印象深刻。

羅素·布奇勒:「派給我10到15名中國戰俘,10天。這些中國人真肯干,是我一輩子見過的幹活最賣力的人。」

解說:儘管語言不通,但布奇勒和中國戰俘們相處融洽。

羅素·布奇勒:「我不是每天只給他們一支香菸,而是上午給一包,下午給一包。儘管我不願承認,我還是很喜歡他們。他們總是笑聲不斷,我就和他們一起笑,很開心。」

張澤石(回大陸戰俘):「每天的糞桶要倒到海邊去,倒了洗乾淨再抬回來。那邊美國兵押送,這邊我們這些抬糞的就說咱們唱歌。就唱:『走,跟著毛澤東走』。美國兵不知道什麼意思也跟著喊,『走,跟著毛澤東走』,跟著我們一塊唱。我們心裡那個高興啊。他們很天真。即使他們知道這個歌曲里的意思,他們也無所謂。」

蔣慶泉(志願軍23軍67師201團,回大陸戰俘):「在釜山那美國大夫對我照顧很好。這邊一個中國人,這邊一個人。這邊是斷腿的,那邊是露腸子的,大糞都在這。那美國大夫在這兒伺候著。他也不嫌臭,我都想捂鼻子了。擦一下又噴出來了,擦一下又噴出來了,還擦。所以說美國人,在戰場上,是誰也不讓誰,可是到了平常,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平占芳(原志願軍60軍180師戰士,赴台戰俘):「美國人他主張人權,你在戰場上,死了以後,(或)你打傷了,你只要有一口氣,他就用直升機載你走了。韓國人就不行,韓國人看你不走,就用機槍掃掉了,是這樣的。美國人抓到你,他還有吃的,還有香菸啊,口香糖啊給你吃。」

解說:管理當局還調用懂漢語的美軍人員介入戰俘管理,中國戰俘熟知的布魯克斯上尉就是典型,也是韓戰中的傳奇人物。布魯克斯父親是傳教士,母親是中國人。1946年,布魯克斯中尉跟隨馬歇爾將軍赴華,結識了雲南女子李美華,兩人結婚,一年後生下小威利(Willy)。布魯克斯後來患上了黃疸病,不得不回美國治療。1949年國民黨潰敗,美華攜子隨李彌將軍的部隊撤退,途中被中共俘獲,從此下落不明。

韓戰爆發後,在台灣獨居的布魯克斯重新被美軍徵召,專門從事志願軍戰俘的審訊和情報搜集。他漢語流利,熟知中國文化,很受歡迎,讓親共戰俘都感到親切,並與他合影留念。無論是前線,還是釜山,以及後來的巨濟島和濟州島,只要有中國戰俘的地方,都會出現布魯克斯那碩大的身影。

詹姆斯·巴德是美國軍隊中少有的會講中文的人。他父親是一位在中國生活多年的美國傳教士。巴德本人就出生在中國。

詹姆斯·巴德(James Bard,韓戰中立國遣返委員會翻譯):「張家口出生的。」「對啊!我是中國人,看不見嗎?」

解說:巴德在中國生長到14歲,隨父母回到美國。大學一年級那年,杜魯門總統的一紙徵兵令把他招入軍中,派到日本。一天在軍中食堂,他正和一位同樣在中國出生的日裔美軍邊吃邊聊,碰巧被旁邊的一位上校聽到。

詹姆斯·巴德:「當兵的!我說:是的,長官。是的,長官。上校是大人物,我只是個列兵。他說:『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在講日語吧?』『不是,長官,我在和他說中文。我這個朋友是在中國出生的,我也生在中國,所以我們講中文。』『哦,是嗎?你吃完飯儘快來辦公室見我,5到10分鐘以後吧。』三天以後,我就成了朝鮮戰場上的審訊官。」

解說:1952年夏天,巴德被派往韓國釜山審訊志願軍戰俘。不過,在他看來,與其說審訊,自己更多的是做些安撫工作。

詹姆斯·巴德:「他非常非常害怕。他聽說美國人吃中國人。美國人當然愛吃中國的東西。不過他們沒有告訴他,美國人愛吃的是中國人的菜!」

詹姆斯·巴德:「你好嗎?你累了嗎?你吃飯了沒有?很多人剛開始非常擔心自己的命運。我總對他們說,不要害怕,沒有關係,我們不勊你。我是你的朋友,你要什麼你就告訴我,我就給你找。你要吃什麼飯,有病,你就告訴我,我幫你。在那裡陌生的環境中,又被不認識的人移來移去,槍上又有刺刀,還衝他們喊叫,推來推去。他最終碰上一個長相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但會說中文的人。半數戰俘,特別是來自農村的孩子們都非常喜歡我,很感謝我。他們都說:』謝謝你,謝謝你『。他們會說,跟這個人走,他會照料你們,給你們都找個住處。」

解說:另一位具有傳奇色彩的美國人就是職業外交官菲利普.曼哈特(Phillip Manhard)。他在北平學的中文,1949年他是天津美國領事館的政治官員,一直留任到共產黨接管的1950年。這對2014年在紐約以54萬美元拍出的明代黃花梨太師椅,就是他在那兵荒馬亂的時期從撤退的政府要員手中買下的,然後幾經輾轉,運回美國。

1951年,菲利普出任釜山美國領事館的外交官。戰俘營的中國戰俘迅速增加後,曼哈特操著流利的北平話,以記者的身份到各個戰俘營,專門找親共戰俘的軍官們交談,並向聲稱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戰俘提供幫助,巨濟島72戰俘營140多名親共戰俘轉移到對面的71戰俘營,就與他的介入有很大關係。在不少戰俘的回憶錄或文章中,菲利普是個經常提到的美國人,他也被懷疑為是中央情報局的特工。理由很簡單,菲利普對中共意識形態很有研究,而且中文過於流利。1968年,在南越擔任顧問的菲利普被越共俘虜,坐了幾年監牢。1973年獲釋後,尼克森總統次年任命菲利普為美國駐模里西斯大使。

1952年,兩萬中國戰俘被送達濟州島後,1萬4千名反共人士充分配合管理,贏得了美軍的信任。退役上尉弗萊德·克羅納傑(Fred Kronauge)是濟州島反共戰俘營的美軍負責人,負責500名中國戰俘。他回憶,美軍負責人只在上午進入營區,與戰俘大隊長進行管理交接,雙方開始密切合作。

弗萊德·克羅納傑(濟州島第三戰俘營第三聯隊三分營美軍負責人):「左邊的是我,我的翻譯,旁邊的這位是一名軍官。他不應在第三大隊。他不勞動。我一天問他為什麼不勞動?他們告訴我他是一名軍官,並說不要聲張,否則他會被調走。但此人真的挺棒,把戰俘們控制得不錯。」

解說:美軍同時注重戰俘營中的特殊人才使用。退役老兵萬斯.沃克爾(Vance Walker)住在田納西州的克里夫蘭,附近大城市是印第安味道十足的查塔奴加(Chattanooga)。那裡山巒起伏,視野開闊,公路限速75英里。沃克爾平時槍不離身,短髮黑衣,俠氣十足。他稱自己1952年11月被派到濟州島,專門看管中國軍官戰俘。這份美軍文件顯示,15名會英語的中國戰俘自願為美軍提供了文件翻譯服務和英文的情況匯報。

萬斯.沃克爾(美軍第7步兵師第17團士兵):「可能有25名志願軍軍官。我不清楚他們的官階,可他們都說英語。我問他們在哪裡學的?他們說是在加州大學。我問你們是怎麼參軍的?他們說是被徵召,所以回中國了。」

解說:克羅納傑平時喜歡攝影,到東京休假時,自己掏腰包,購買了頗為時髦的8毫米攝影機和膠片,忠實記錄了慕瑟浦戰俘營生活的方方面面。500中國戰俘的充分合作讓他十分滿意,他也網開一面,為戰俘們提供了很多方便。

弗萊德·克羅納傑(Fred Kronauge):「他們種蔬菜、土豆,這類東西。火山土很肥沃。他們的菜園子不錯,收穫了不少食物。我們還給他們運來當地的幾隻小豬仔,他們把豬養肥了,最後把豬給吃了。」

解說:弗萊德·克羅納傑的家在弗羅里達西岸美麗的海濱,後院有私人碼頭。他經常注視掛在牆上的山房山手繪圖,回憶在山腳下度過的日日夜夜。那是濟州島西南端的重要地標,也是戰俘們通往海邊的必經之地。他經常善待中國人,有時為此還故意把出公差的時間挪後。

弗萊德·克勞納傑:「我們下午出去幹活,有時候要半夜才回來。所以我總是設法讓他們晚點回來,晚上會有一頓加餐。」

解說:常年戰亂,山房山下的村莊有的只剩女性,韓戰開始後,有人靠山吃山,操起皮肉生意。一次公差結束返回,為了犒勞辛苦一天的中國人,克羅納傑提意帶他們到村里尋歡,由他付錢。戰俘們謝絕了他的好意,理由是怕染病。戰俘們在艱苦環境中,依然潔身自好,讓克羅納傑記憶猶新。

美軍看守沃克爾回憶,也有中國戰俘把地道挖到女戰俘營,到那裡刷夜。我們無法證實他的敘述,但如果屬實,的確展示了戰俘生活的另一種真實。

沃克爾:「還有其他的,女戰俘不斷有人懷孕。他們(戰俘)在戰俘營下面挖地道,可以通到女戰俘營。他們(看守)不知她們是怎麼懷的孕。是男戰俘在地下挖了洞,是中國戰俘!」

解說:美國軍人在個人層面上的平等意識,使得戰俘營的管理相對寬鬆。

弗萊德·克勞納傑:「我爭取不居高臨下看他們,不看不起他們。儘量平等地看待他們,把他們放在和我同一水平上。假如我們是在6個月前相遇,會要殺了對方,但是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戰俘們和我都在一起,必須和平相處,相互合作。我們做到了這點,這對他們有利,自然對我也有利,他們不找我的麻煩,我也不找他們的麻煩。」

解說:相對寬鬆的氣氛是以戰俘的合作為基礎的,並不代表戰俘營管理的鬆懈。

帕特·維吉爾:「那天凌晨我剛好在站崗。我看到這位上尉走進戰俘營,和一位俘虜官面對面站著,直接扇了他一個耳光。我不知道是為什麼。」

解說:就是在克羅納傑領導的戰俘營,也有鬧事分子,讓克羅納傑險些丟了性命。

弗萊德·克勞納傑:「有一次我帶著一些戰俘去菜園子裡幹活。我站在大門邊,和我一起的有幾位俘虜官,還有我的翻譯。這時候有個人拿著鐵鍬從我後面走上來,想用鐵鍬打我。一個俘虜官把我推倒在地,等我站起來環顧四周,沒看見那個要打我的人是誰,因為他們把他拉走了。我大概知道那個人後來的結局,但不確定。不管怎樣,那時我經歷的唯一一次意外。」

解說:轉眼到了1953年春天,克羅納傑的任期已滿,就要回國了,戰俘們聽說後十分惋惜。與克羅納傑朝夕相處的翻譯李英軍(Ing Joon Lee譯音)親手縫製了這面精美的刺繡,與老長官告別。其他戰俘也各顯神通,罐頭盒變成了鐵皮坦克,各種軍用物資禮品和繡品都刻上克羅納傑的名字。韓戰60周年時,克羅納傑應韓國政府邀請前往首爾,向當地的韓戰博物館捐獻了戰俘們送給他的手工禮品,這些珍貴的繡品沒捨得捐,又拿了回來。

克羅納傑:「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幅。」

解說:戰俘營表面一片祥和,卻有人不斷神秘消失。原來,聯軍開始已開始從戰俘營挑選「可靠」的戰俘,為聯軍擔任情報員,目標瞄準反共立場十分堅定的志願軍戰俘,多以前國軍人員、尤其是黃埔軍校的學生為主。

高文俊:「上一個救護車,十字車。那都是晚上。完了到了一個地方之後,就是所謂美軍這個單位的辦事處吧,他一個一個的問話。我們那時去的是30多個人,他留下來,只要三四個。他說我知道你是反共的,你是希望到台灣的。他說現在聯合國假如給你個任務,給你個任務,然後呢,你就可以去台灣,你願不願意做。這話是廢話嘛,我當然願意嘛。」

解說:高文俊等人被秘密送到仁川外海的仙甲島接受訓練,美軍同時將他們除名。這兩份文件顯示,僅1953年2月,就有40名中國戰俘從釜山美軍第14野戰醫院逃亡,高文俊的「逃亡」時間是2月27日。

訓練結束後,這些人被補充到美軍8240特種部隊,接受戰術聯絡(Tactical Liaison Office)任務,主要是化妝成志願軍陸地穿越,重返北方進行偵察。

高文俊:「穿過戰線,我因為年齡問題只能當兵嘛,我那時候22歲,……共產黨幹部都30歲左右,所以那不像啊,就當兵,背個轉盤衝鋒鎗。帶著炒麵乾糧這樣的。手榴彈,帶4個手榴彈。老美這個東西真厲害,那化裝起來就跟共產黨的兵一樣,分不出來的。那幹部就是背著個望遠鏡、指北針,背個皮匣子什麼裝幾張地圖的,帶個手槍就這樣的。我那時候是化裝成兵,另外是兩個幹部,兩個幹部,還有個就是那個算什麼班長一類的。那個幹部就是化裝的偵查參謀,做偵查的,因為在北韓只有做偵察的人員可以隨便行動。」

解說:這項原本秘密進行的使命因一次意外而曝光。1952年2月19日,一架美軍C-46型軍用運輸機從日本飛抵朝鮮北部上空實施空投。高文俊的黃埔軍校同學張文榮在躍出機艙的一瞬間把一枚手雷丟回機艙。幾秒鐘後,飛機在空中爆炸。

迪拉爾德上校(美軍8240特種部隊空投行動指揮官):「我一共派出三架飛機執行空投,我駕駛其中一架飛到鴨綠江,另外一架就是這架C-46型運輸機。士官長哈里森負責空投,塔達拉克下士是他的助手。再就是,他(戰俘情報員)是不是雙重間諜?或者在跳出機艙的最後一刻變了心,把手雷扔回了機艙?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麼。」

解說:住在馬里蘭州鄉間的迪拉爾德(Douglas Dillard)退役時是美軍特種部隊的上校。他二戰、韓戰和越戰的三戰元老,韓戰時的軍用吉普車依然停在車房,而且能開。

他沒在戰俘營幹過,而是美軍8240特種部隊負責空投的指揮官,曾把多名中國戰俘空投到朝鮮與中國東北。他對大多數中國情報員執行的地面穿越任務也相當了解。

迪拉爾德上校:「我記得一次和一名海軍陸戰隊員聊起了我在朝鮮的行動。他說他很敬佩那些情報員,因為他所在的陸戰隊當時在東海岸配屬第10軍團。他說一次看見一名情報員到了前線,踩上一顆地雷,腿被炸斷。由於是雷區,他們不能去救他,只好看著他坐在那裡流血,慢慢死去。所以我認為,這是這種行動面臨的一個典型的風險。還有,他們還可能被我們部隊打死,或被中國或者朝鮮人打死,或者隨後被安全部隊被抓獲,折磨。如果他們走運,就會被關進戰俘營,就可以避免酷刑或死亡。」

迪拉爾德上校:「別忘了,他們要走兩趟。他們必須潛入指定地域,執行任務後再返回。他們必須兩次穿越異常危險的地帶。」

解說:這期間,板門店談判因戰俘遣返問題而陷入停頓。為了打破僵局,雙方希望在戰場上爭取主動,提升自己的談判地位。

1952年10月,濟州島升旗事件沒過幾天,美軍發動了「攤牌行動」,對志願軍前線陣地三角峰(Triangle Hill)發動攻擊。戰鬥打了42天,雙方傷亡3萬人(美軍傷亡1千5百人),志願軍15軍45師遭到毀滅性打擊。這就是著名的「上甘嶺戰役」。

劉家駒:「就是這個每一平方公尺上,要落下兩個炮彈,整個的表面戰地上幾乎沒有人的生存條件。我看過一個資料,韓戰一結束我就到志願軍總部,去看我們的展覽,專門從上甘嶺取了一平方土,三十公分厚。這塊土全是被銷煙燻成像黑炭一樣,有兩千三百多塊彈片,還有人骨頭,破衣服,破的木屑,幾乎……僅僅一平方米,就像這個桌子這麼大一點,你可想而知。」

解說:雙方寸土必爭,美軍也代價沉重。1953年2月13日,美軍排長奧卡拉漢(Mike O』Callaghan)中士率兵攻上一個布滿志願軍屍體的陣地,只有一個小兵對著步話機在大喊大叫。奧卡拉漢下令抓活的,沒等抓住小兵,志願軍的炮彈就飛了過來,全排士兵除三人外全被炸死,奧卡拉漢失去了左腿。

盧洪:「共軍的陣地上面都是一片死屍、傷亡的,只有一個小兵還活著,但是他沒拿武器。這個奧卡拉漢他說,咱們把他抓活的。衝到他跟前,看到他手裡拿著一個步話機,話筒,他在喊什麼,卡拉漢又不懂他喊的什麼,喊著喊著,炮彈來了,把他一百多個美國兵全都炸死了,就活下來三個,都殘廢了。從那以後,他對中國人特別恨:我們當時不打死你,哪知道你調炮彈,把我們一百多人全都炸死了,這個中國,就不遵守戰爭遊戲規則,你這個中國人不講理。」

解說:奧卡拉漢1970年當選內華達州長,四年後並高票連任。2004年去世前,奧卡拉漢對中國士兵甘願犧牲生命守衛陣地的舉動表示尊重和理解。

盧宏:「因為我是最早寫這個『向我開炮』的,他就找到我,把這個內華達州的副州長,叫羅伯特,也帶到北京來,和奧卡拉漢的女兒也帶到北京來,跟我見面。他女兒到北京來的時候,一定要我帶我的孩子跟她認識一下,我就帶我的兒子跟她見面了。她見到我兒子就說,咱們的父輩,在戰場上見面都是互相打的,從我們這一代起應該互相做朋友,應該互相交流,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解說:韓戰的僵局讓美國朝野陷入焦慮,民間反戰呼聲提高。1952年當選美國總統的二戰盟軍統帥艾森豪兌現競選承諾,當選一個月(12月)就視察了韓戰前線。他深入前沿,在陣地上與美軍官兵們進行交流。他在回國途中表示:「我們無法容忍朝鮮半島的衝突繼續下去。」

1953年3月史達林突然去世,和談出現轉機。4月初,中朝明確表示就戰俘問題繼續談判。已經就職的艾森豪指示聯軍總司令克拉克加快戰俘談判,首先交換傷兵戰俘的提議很快由美方提了出來,得到中朝方面的積極回應。

常成:「1953年3月份,史達林突然死了,情況才扭轉。蘇聯人不想再打了,才實現傷病員戰俘的交換,到7月份停戰協議達成,然後是願意回國的戰俘再交換。所以戰爭至少是多打了一年半,就是因為戰俘(問題)談不下來。這當初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但是毛澤東和史達林一直都非常樂觀,覺得敵人怎麼可能為了這些中國的戰俘來堅持戰爭呢?實際上這個時候,北韓人,金日成已經不想再打了,到1952年初已經很明顯他不想再打了。他說,他知道再打也不可能解放南韓,那就乾脆不要打了。」

解說:既然蘇聯和朝鮮都不願意再打下去了,毛澤東也不好繼續堅持,只好同意恢復談判。3月30日,中國政府發表聲明,建議雙方在停戰後立即遣返自願回國的戰俘,而將拒絕遣返的戰俘轉交中立國,等候公正解決。

聯軍方面和中朝方面於1953年4月26日恢復談判,並就美國提出的病傷戰俘遣返達成一致。6月8日,中共代表正式接受美方提出的志願遣返原則,雙方當天簽署了交換戰俘協定,為達成停戰協定掃清了道路。

與此同時,艾森豪新總統不顧內閣成員的反對,明確表示,願意接受朝鮮半島割據狀態下的停火。艾森豪4月16日在華盛頓發表「和平的機會(Chance for Peace)」講話,呼籲朝鮮半島實現和平。

講話以後,韓戰的談判進程明顯加快。雙方4月20日開始在板門店交換傷殘戰俘,1030名志願軍人員被送回中國。

台灣方面加緊努力,爭取所有反共戰俘前往台灣。國民黨中央秘密派遣負責大陸策反工作的第六組副組長陳建中,1953年春以中華民國副武官的身份前往漢城使館開展協調,並直接與反共戰俘溝通。陳建中長期介入策反中共的工作,與習近平的父親習仲勛早年關係密切。

6月8日,雙方簽署戰俘交換協議。一直不願停火的李承晚不顧美方的警告,退出停戰談判,6月18日又突然釋放兩萬多名不願遣返的朝鮮戰俘,對協議表示抗議。這讓部分中國戰俘有了可乘之機。

周秀環(中華民國國史館研究員):「釜山的華籍戰俘就集體逃出.一百零七個人逃出來啊,有五十個還是被美軍截回去了。只剩下五十七個,然後後面又陸續逃出六個,他們因為人地生疏,語言不通被韓國警察拘留。但是我們這個外交部就訓令韓國大使館跟韓方接洽。結果南韓政府就根據雙方共同的反共立場,就予以保護這些人。韓方就這樣做,外交部就不斷接觸,保障他們的安全,後來設法把他們接回來。這是中華民國政府和韓國政府合作的一個結果。」

解說:這65名戰俘後來被送到台北松山機場,成為首批抵達台灣的「反共義士」,受到台灣各界的熱烈歡迎,在國際社會引起轟動,宣傳效應十分強烈。

韓國釋放戰俘的消息立即傳到濟州島。美軍文件顯示,第三戰俘營第二聯隊4931名戰俘6月20日和21日示威兩天,他們高舉標語,揮舞旗幟,拒絕前往板門店,並反對印度、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充當中立國。他們要求像北韓戰俘一樣獲得釋放。幾十名戰俘爬上營房頂部示威,導致鐵皮屋頂坍塌,12人落地受傷。

美軍要求停止示威,遭到拒絕,和韓國士兵一道持槍進入示威規模最大的第七分營(Compound G),從北面釋放催淚瓦斯,戰俘被迫進入室內躲避。美軍採用對付巨濟島北韓戰俘同樣的方式,向戰俘室內投擲多枚催淚彈,強迫505名戰俘撤到校場上。美軍將室內的標語旗幟全部收繳,同時命令5分營(Compound E)的五百名戰俘撤到校場,命令立即得到執行。

韓國的突然舉動讓聯軍措手不及,原訂6月27日簽訂的停戰協議被拖延,美國高層警告李承晚,如果繼續干擾停戰進程,美國將停止對韓國政府的支持,並撤出朝鮮半島。

1953年7月27日,聯軍與中朝代表在韓國缺席的情況下在板門店簽署停戰協定。當天夜裡,朝鮮大地轟鳴了三年的炮火突然平息,出現了少有的平靜。這對聽慣了隆隆炮聲的兩國軍人來說是那樣的反常。天一蒙蒙亮,志願軍官兵們小心地鑽出坑道,首次在山頂挺直了腰身。他們抽起了菸捲,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寧靜,希望和平真的已經降臨。

美軍卻已經開始慶祝了。志願軍戰地記者盧洪此時正在三八線石硯洞北山陣地前沿。他和幾名戰友大膽地接近中間地帶的美軍,相互問候,並撕下筆電中的一張插畫,遞給對面一名年僅18歲的美國兵,留作紀念。

盧洪:「我送給他這張畫以後,那個小兵想還禮,也給我個紀念品。他身上到處搜,什麼都沒有。他就摸出一張鈔票,實際上是美軍的軍用幣,是隨軍的,美國本土不能用,但是軍隊裡能用。這個上面有他寫的字,60年過去了,字就消失了。」

解說:天越來越亮了,一夜沒睡的美軍和志願軍官兵依然沉浸在興奮和警覺之中,他們擔心,眼前的平靜會不會像以往那樣短暫?山頂被炮彈削平的樹幹不斷提示著戰爭的殘酷,炮擊會再次開始嗎?真的能和平嗎?

遠離三八線的濟州島,兩萬多雙中國戰俘的眼睛同時默默地注視著北方的天際,希望傳來停戰的消息。他們的命運能因此出現轉機嗎?

責任編輯: 王篤若  來源:美國之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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