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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紫陽為何與陳雲連手批評胡耀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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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濟工作上,由於職務關係,趙紫陽自然地和陳雲陣線有些共同的看法。至於趙是不是想取代胡耀邦的位置,趙曾向本書作者極力否認。即使對趙持不同看法的吳江和阮銘,也沒有舉出足夠的事實證明趙想取代胡。1983年春天倒胡,可以說是陳雲陣線利用了胡趙的「間」,連手批了胡。但他們批胡的目的不同,趙只是陳述工作之間的分歧,而陳是想把胡換下來。最後是鄧小平保了胡。

1983年7月4日,胡耀邦、趙紫陽在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上(圖源:胡耀邦紀念網)

國內外有一種輿論認為,趙紫陽對胡耀邦下台起了推動作用。吳江在《十年的路》中寫道:

胡耀邦突然辭職下台,趙紫陽起了關鍵性的作用。趙紫陽既上書責怪胡耀邦過多干預國務院事務於前(這就是「破壞集體領導原則」罪名的由來),又指責胡耀邦反自由化不力於後。這就是把兩個嚴重的罪名加在胡耀邦頭上。然而,趙紫陽未深思「唇亡齒寒,胡倒趙孤」的道理,在當時那種形勢下他竟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寓言和確有的歷史教訓。因此,事實是,趙紫陽要求「解決胡耀邦的問題」,恰恰為別人「解決趙紫陽的問題」創造了條件。(吳江:《十年路—和胡耀邦相處的日子》,鏡報文化企業有限公司出版,香港,1995年,第210頁)

吳江在他的這本書中說,趙紫陽向鄧小平、陳雲親自寫信,責怪胡耀邦對國務院工作干涉過多,不好合作,希望趁現在兩老還健在,及時解決這個問題。這當然是一個極嚴重的,非同尋常的指控。說這封信後來在胡耀邦下台時在批評胡的「生活會」上由薄一波宣讀了。

還說,胡耀邦不僅面對來自左的方面的挑戰,也面對來自趙紫陽方面的挑戰(同上書,第198—199頁)。

阮銘在他的《鄧小平帝國》一書中也談了和吳江類似的看法。

1995年12月16日,我在趙紫陽家中採訪他時,向他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現在海外出版的一些書中,說胡耀邦下台您起了重要作用,落井下石。您能否就這種看法作些說明?

趙答:這種看法我也聽到了。您大概是指阮銘的書和吳江的書。

這種看法集中起來有四件事:一是說他下台前我告過他的狀;二是說小平要退下來徵求意見,胡耀邦舉雙手贊成,我說離不開小平;三是說胡下台前我批評他反自由化不力;四是說1983年我和陳雲聯合起來搞胡耀邦。現在就人們說的這四件事做些說明。

趙紫陽說:「人們說我寫信告胡的狀。我是寫過一封信(只有一封信),這封信只是一般意義上講黨的領導制度問題,沒有講耀邦的事。」他向本書作者出示了這封信.這封信全文如下:

小平同志:

送上黑龍江省陳俊生同志建議一件,請閱。

雖然他提出的辦法不一定是治本之策,但卻提出了如何保持我們國家長治久安這樣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

目前我們各方面的情況都越來越好,而且這種勢頭一定可以保持下去。然而,這還不能說長治久安的問題已經從根本上得到解決。保持國家根本法的穩定性和連續性固然是一個重要方面,但我國是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國家,只從憲法上考慮,恐怕還不行。我認為根本的、首要的是在黨的領導體制上著力,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現在趁您和陳雲同志健在,精力仍然充沛,而國內外大政方針已定,在您的領導和決策下,各項工作已走上正軌,當前的確是我黨歷史上最好的時期之一。正因為這樣,我衷心地希望您能以更多的精力,集中去考慮解決這一關係我們黨和國家千秋萬代的重大問題上,為我們黨制訂必要的領導制度,並親自督促付諸實施,使之成為習慣,形成風氣,不因人事的變化而變化,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以上建議妥否,請酌。此致

敬禮!

趙紫陽

1984年5月20日訪歐前夕

趙紫陽向本書作者介紹了他寫這封信的原委。陳俊生在全國人代會上有一個發言,談到要通過立法來保證國家的長治久安。趙紫陽認為,光靠立法不行,關鍵是要解決黨中央的領導制度問題。信送上去後,沒有回音,他也沒有再問。

趙紫陽說,在「民主生活會」上,大家都批評胡耀邦。他當然也得批評。他講了胡為人寬厚,可以吵架不記仇,好共事。但也有弱點,喜歡標新立異。喜歡一鳴驚人,不受組織約束。「現在老人還在你就這樣,將來氣候變了你的權威更高了,可能成為大問題。人再好,也會發生變化。史達林毛澤東這麼偉大的人物,也出了問題。我過去也想過,雖然我們現在合作得很好,將來到了這種情況能否合作好,就很難說了。早在1984年我給小平寫過一封這樣的信。」

趙紫陽說:「在『生活會』上的發言中,我沒有說信的內容。有可能別人理解我當時發言的內容就是信的內容。吳江的《十年的路》中說薄一波在生活會上念了這封信,這不符合事實。如果真的念了,也就不會出現這種誤會了。」趙紫陽對本書作者說:

吳江的《十年的路》我看過,再版了也聽說過。他的書我很不高興。評價好壞無所謂,但事實不對。他說1984年我給鄧寫過信,告了耀邦的狀。沒這麼回事。我是寫過信,但信中根本沒有講耀邦。我不認識吳江。聽說他很嚴謹,是個學者。不知道他這個材料是從哪裡來的。分析評價無所謂,重要的事實不能編造。這一點我對他不大諒解。我在這個處境下他編造更不該。我如果是自由人就可以公開說清楚。他又是耀邦周圍的人,他說的話有影響。我那封信是靈機一動寫的。陳俊生在人大會上有個發言,談到長治久安問題,這就引起了我的動機,就寫了這封信。信中說要實現長治久安,需要解決黨中央的領導制度問題,政治局及中央常委的領導制度問題。要建立制度,不因人的變動而變動。真正在中央領導集團實行民主集中制。

趙紫陽對《十年的路》的意見不僅是對我一個人說過。1995年12月,就在我訪問他以後不久,他同孫長江也談了同樣的意見。孫長江是吳江的中央黨校的同事,同是胡耀邦周圍的人。孫長江對本書作者說,為此他專門找過吳江。孫長江對吳江說:胡、趙當然有矛盾,但這些矛盾是正常的工作矛盾,是黨政矛盾;他們兩人都是中國改革派的領袖人物,不應在他們兩者之間分是非;趙後來政治表現很好。

他在「六四」中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建議他在《十年的路》再版時刪掉「胡耀邦突然辭職下台,趙紫陽起了關鍵性的作用」這方面的內容。吳江堅持自己的意見,說孫長江「太天真」。在《十年的路》再版時沒有刪除這方面的內容。

1998年3月5日,我到前廣東省委書記任仲夷家,向他談起趙紫陽這封信和趙紫陽同我談話的內容。他說:

吳江說趙紫陽告胡耀邦的狀,趙紫陽說這封信沒有提到胡耀邦。

他們兩人各有各的理。我的看法是,這封信即使沒有寫胡耀邦,也說明他們兩人不是很團結的。你寫這麼一封信,講的是黨和國家領導體制改革這麼重大的問題,作為總理,你為什麼不同總書記探討?為什麼不以你們兩人的名義向鄧提建議?如果兩個人取得共識後再向鄧建議不是效果更好嗎?為什麼不兩人聯合寫信?兩人聯合寫信不是更有力嗎?據我的經驗,胡耀邦是可以交心的人。可你寫信在胡耀邦那裡連招呼也沒有打。在批胡耀邦的生活會上薄一波講出這件事胡耀邦才知道,當時他吃了一驚。

黨政一把手要團結無間。一方就重大問題寫信不讓另一方知道說明「有間」,有一條縫。上面有一條縫,下面就會有一條溝。胡耀邦和趙紫陽兩人都是改革派。有這兩個人國家就很好。如果團結無間,就好了。鄧小平接到趙這封信後,應當把胡、趙兩人找來做團結的工作。或把趙找來問:「你為什麼單獨寫信?」可惜這樣的工作沒有做。

胡耀邦當總書記時沒有開過常委會(確切地說是很少開常委會),這算什麼集體領導?常委會難開。為什麼難開?這當然與鄧小平和陳雲有關。

任仲夷說他們兩人不是「團結無間」,這是符合實際的。他們是「有間」的。這個「間」被保守派利用了,這是造成中國改革的悲劇的原因之一。如果他們真是團結無間,兩人連手頂住壓力,中國改革的歷史也許是另一個樣子。

趙紫陽對本書作者說,在改革的問題上他和耀邦是一致的。在改革中,只有一件事他們的意見不一致,那是在1983年,胡作了一個報告,講「包」字進城,把農村承包簡單地搬到城裡來,結果商店搞承包,賣家用電器的獎金很多,賣針頭線腦的拿不到獎金。趙制止了。

趙認為城市經濟比農村複雜,要慎重。當時的「包」字進城和後來的承包製是兩回事。除這件事外,在經濟改革方面他們意見是一致的,但在經濟發展問題上,他們也有不一致的地方,主要是發展速度問題。

趙主張指標低一點,讓下面去超,更主動。

胡和趙有著不同的經歷,不同的思維方式,兩人的性格也不同。

胡在中央工作的時間長,趙在地方工作的時間長。胡讀書多,同知識分子比較接近;趙實際經驗比較豐富,和知識分子的關係沒有胡那麼近。趙很實際,胡有一點理想主義色彩,所以趙認為胡「沒有當過家」。趙有城府,有權謀;胡城府不深,權謀較少。趙善於保護自己(除非他認為值得作出犧牲的時候),胡不會。趙主持國務院,胡主持中共中央,黨政矛盾,在他們兩人身上也自然會有表現。在經濟工作上,由於職務關係,趙自然地和陳雲陣線有些共同的看法。至於趙是不是想取代胡的位置,趙曾向本書作者極力否認。即使對趙持不同看法的吳江和阮銘,也沒有舉出足夠的事實證明趙想取代胡。

1983年春天倒胡,可以說是陳雲陣線利用了胡趙的「間」,連手批了胡。但他們批胡的目的不同,趙只是陳述工作之間的分歧,而陳是想把胡換下來。最後是鄧保了胡。

在對待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問題上,胡趙也有不同。趙紫陽在四川省委書記的任上,就提出過「政治上反右,經濟上反左」的說法(「六四」以後他才放棄這個觀點)。在清除精神污染、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鬥爭中,凡涉及經濟改革的,趙堅決頂住(如秦柳方的信)。但是,在文藝、思想等非經濟領域的反自由化,他沒有和胡耀邦聯起手來抗爭。在思想領域,胡耀邦獨自頂住左派的壓力。因此,老人們也許有誤會,以為趙真正堅持「四項基本原則」。所以1986年政治改革的設計,不讓總書記胡耀邦主持,反而讓國務院總理趙紫陽主持,這說明老人對趙的信任超過了胡。直到1989年春,上海市委倒趙時,鄧保了他,還準備把軍委主席讓給趙紫陽。當然,這是後來的事。

鄧小平搞「新權威主義」(只是不用這種說法),政治改革只限於提高辦事效率,精簡機構,改進作風,克服官僚主義,目的是把生產搞上去,不能讓「翻兩番」的目標落空。當然,他也提出過黨政分開,但在總的體制不變的情況下,「黨政分開」只能是一句空話。趙紫陽也知道效率的重要,但比鄧看得更遠一些,他著眼於國家的長治久安——建立民主政治,形成人與人之間的良好關係,從根本上剷除再搞文化大革命的土壤。趙紫陽接受了政治改革設計的任務以後不久,提出了政治體制改革的初步設想,鄧小平同意,但叮囑了一句:「不要搞西方的三權分立。」這還是「新權威主義」的另一種說法。這句話趙紫陽當時不得不聽。

對於政治體制改革這樣一件重大而複雜的政治社會工程,胡耀邦和趙紫陽兩人並沒有協同起來。1986年10月鄧小平發表政治改革的講話以後,說政治體制改革由趙紫陽具體負責,要求在1987年7月以前寫出一個文件,講明改革的目標、方法、步驟等,經過討論後逐步實行。趙紫陽立即設置了在他領導下的政治體制改革研究機構,由他的秘書鮑彤負責,還調集了一批年青人參與其事。

但在當時的情況下,趙紫陽和鮑彤不可能跳出「新權威主義」的框框。「新權威主義」是中央研究室吳稼祥等人提出來的,知識界一直持批判態度。鄧小平心裡是贊成「新權威主義」的,但說不要用這個提法,只照這麼做就行了。他同趙紫陽談了他對新權威主義的看法。

不過,在趙的思想深處,卻有更開放的想法。但這些想法也無法表達,只好開一系列研討會,讓學者們去說。

然而,這麼多研討會造了過多的輿論,社會上以為政治改革馬上就要開始了,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始。保守派冷眼旁觀,收集材料,準備一戰;改革者不知就裡,無從下手。胡耀邦對趙紫陽的這種作法提出了批評。1986年9月28日,胡耀邦在各省、市、自治區黨委書記座談會上的講話中,談到政治體制改革時指出:

現在議論紛紛,許多議論並沒有講在點子上。這個那個研究單位,寫文章一寫就是一大篇,有些言論信口開河。他們往往抓住一個什麼外來學說,就洋洋數千言、數萬言,把西方民主說得天花亂墜,離開了中國實際。當然,這裡我只是同你們通通氣,並不是要批評什麼人。

按書記處分工,這件事由趙紫陽同志負責,用大約一年的時間將政治體制改革的目的、方法等研究清楚,我估計明年五、六月或七月初可以擬出一個文件,但是我們黨委要注意,不要讓那些人到處造空氣,造風潮,搞得人心不安。(吳江:《十年的路—和胡耀邦相處的日子》,鏡報文化企業有限公司,香港,1995,第209頁)

胡耀邦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我同當年在胡耀邦身邊的人討論過這個問題。他們認為,胡耀邦思想雖然解放,但認為政治體制改革是一個複雜的社會工程,必須慎重行事。這麼多研討會把政治改革的空氣造得過高,而政治改革的實際步子還不可能邁開。輿論和現實的矛盾,必然造成很大的社會風險。作為黨的總書記,不管是不是分管政治改革,胡耀邦勢必要承擔風險,他不得不指出這種風險的存在,壓縮一下虛張的空氣。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中國改革年代的政治鬥爭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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