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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梁思成罵到市委書記 失業隱匿7年卻震驚世界

司馬第一次聽說王澍,是因為他拿下了普利茲克建築獎。

普利茲克建築獎,是建築學界的「諾貝爾獎」,對於每一個學建築的中國人來說,得這個獎是畢生理想,相當於奧斯卡的終身成就獎,在2012年以前,從來沒有過中國人得獎。

王澍在領獎後說:我認為中國只有一個半建築師,我是一個,我導師齊康是半個!

他是個大狂人,從梁思成罵到市委書記,他曾失業隱匿7年,可復出後的他,卻震驚了全世界,還拿到了建築界的諾貝爾獎。究竟,他做了什麼……!?

他,就是王澍!

 

1963年,王澍生在烏魯木齊,母親是老師,父親是小提琴家。2歲時,他搬到北京胡同,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了4年。在這4年裡,他經常坐火車,往返於北京和新疆之間,為排解旅途寂寞,他喜歡上了繪畫和書法。

6歲時,他回到烏魯木齊,當時中國正轟轟烈烈地上演文革。而他的母親臨時被調到自治區圖書館做管理員。在其他孩子都鬧革命的時候,他卻利用母親工作之便,一頭鑽進圖書館,翻遍了,幾乎所有被譯成中文的世界名著。當億萬中國人搖曳著小紅書,如痴如醉,如癲如狂時,他卻默默讓知識的花雨潤在心頭,在那樣的社會環境裡,他不是異類,又是什麼呢?

南京工學院建築系讀大二時,他開始了自學,因為他覺得,自己比老師厲害多了,還公開宣稱:沒人可以教我。

他說:老師們講的東西,和我看的東西一對比,膚淺幼稚保守陳舊,就是這八個字。如果我提前三天預習,就可以在課堂上問出一個問題,讓老師們都啞口無言。

大三時,他還拒絕畫商業效果圖,因為覺得那是騙人的、純商業的,還帶著幾個同學跑到教研室談判,最後,學校取消了,必畫商業效果圖的規定。

現在回想起來,他還有幾分得意:「關於自由表達,那可是這所學校,70多年歷史上的第一次開禁。」

上了研究生,他寫出一篇《當代中國建築學危機》,來強烈批判中國建築界,100年來始終沒形成一股對傳統繼承與發展的風氣。僅批判社會大環境,他覺得難以到位,就拿大師們下手,從梁思成到自己的導師齊康,業內有幾分名氣的人物,幾乎都讓他數落個遍。

他還提出一個轟動的「三無理論」:中國沒有現代建築理論,沒有現代建築師,也沒有現代建築。

他的碩士論文名為《死屋手記》,論文全票通過,可卻因其言行「狂妄」,學校沒有授予他碩士學位。

但雪藏在東南大學閱覽室的論文副本,沒過幾年就被學弟學妹們翻爛了。

有人說它像個寓言,前瞻了中國建築界未來的20年。

王澍碩士研究生論文《死屋手記》

他得罪了太多的老師,有個老師忍不住當面說他:你讀過太多不該讀的書,想過太多不該想的,也做過太多不該做的事。

可他卻立即回應道:你給過我們太多不應該給的評價。

他特立獨行,「狂妄」無比,思考自己的思考,選擇自己的選擇,不被學校的條條框框所束縛,在中國的教育體制下,他不是異類,又是什麼呢?

離開學校後,他又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的事。當時中國紛紛大興土木,建築師們都準備大展拳腳,可他卻選擇了一個,離體制最遠的生活方式:隱匿七年,自我失業。

他帶著妻子跑到杭州,在西湖附近的山村里隱居。他這個准碩士,每天大部分時間,卻都和最底層的工匠們,一起調水泥、壘磚頭。正是這樣一段經歷,讓他從此做任何建築的事情都底氣十足,因為他甚至知道每一根釘子都是怎麼釘進去的。

在他沉寂的歲月里,他看到城市裡出現越來越多的「巨型建築」,一個建築占掉一個街區,拆一片古建築只為造一個大樓。那個時期的中國建築師們,腦子裡只有快和錢,而他卻一直在思索:到底應該走什麼樣的路?

再後來,無數的設計師做了無數的新東西,卻徹底地摧毀了我們的文化,當其他建築師們狂熱地討論西方建築之時,認為只要是西方建築就是好的、前衛的、現代的。而他卻清醒地看到這個時代在偏狹地擁抱西方。

他無數次地感慨自己身處的古老國度,已被拆得面目全非、喪失了記憶。他心痛地說:再過十年,中國的城市裡頭,大家還能說:我是中國人嗎?

這個城市所有中國傳統的一切,都會徹底地被剷平,剩下了幾個像文物一樣的保護點,剩下的東西都只能被放在博物館裡。

1998年,他已經35歲了,可他除了一個「叛逆」的名聲,仍是一無所有。但他卻找到了值得自己堅持一生的建築理念:做回歸自然的,散發著人性的,真正的中國建築。

2000年,他到位於杭州的中國美院任教,那時中國美院正要新建一個校區,當時的造價預算,只有同樣規模工程的一半,其他建築師都不敢接,而他卻霸氣地對院長說:你定這麼低的造價標準,還要達到國際水準,這些我都能做得到,但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徹底的自由。

在校區建築的六七年中,院長真的沒提任何要求,而他卻時不時會冒出一些頑念,故意在校園裡造一幅「畫」。

一天院長站在3號樓往外看,突然說:「咦,這不是范寬的《溪山行旅圖》麼?」

那邊的他則帶著孩童惡作劇被發現般的驚喜,答:「你發現了?」

當各種學校、辦公大樓、公寓打著「人性化」的幌子,建造奢華之時,他的象山校區,卻反其道而行,不僅成本低廉,就連電梯、空調這樣的現代化「必需品」也被限制使用。

在占地800畝的象山校區里,有從各地拆房現場,收集來的700多萬塊不同年代的舊磚棄瓦,它們在這裡的屋頂和牆面上恰到好處,重現新生。

他說:今天拆那麼多房子,建築成本浪費驚人,怎麼樣把舊東西回收,而且要把它變成有尊嚴的藝術,而不只是僅僅做回收。就是靠著這種回收的方法,他使整個校區建造的造價降了一半,而灰白色調各種風格的建築,與田園式的園林景觀交相輝映,身處其中,有不盡的愜意和寧靜。

可校區從出生開始,就受到各種各樣的質疑。許多著名建築師都嘲諷他,如果要在杭州找最難看的作品,那就去象山看吧。而他卻完全不放在心上,極其瀟灑地說:他們不能理解,他們不認為,滿城一模一樣的房地產是難看的,而當這些人有一天開始重新考慮,要不要走我這條道路的時候,我已經騎著一匹快馬絕塵而去,只留下一團煙塵了。

果不其然,如今的中國美院象山校區,已經成了建築界的代表作。

邁進這裡,頓感青瓦白牆間,流露出書院般的古雅氣息。

而遠離一步,房屋又與環境融為一體,如天作之合。

這是中國傳統與現實,激烈衝突中誕生的另一種「烏托邦」,一條通往人們內心深處的返鄉之路。

在象山校區落成的同一年,他又創建了中國美院建築藝術學院,許多人都說,他這個另類老師,每天都帶著學生們「不務正業」。他的學生一進校,就得先學會當工匠,從鋸木、挖土、砌牆學起,還要自己會造小板凳,明明是建築藝術學院,可他卻要求學生們寫小說、寫劇本,還給學生們開書單,費孝通的《鄉土中國》《江村經濟》,都是必讀書目。

這樣另類的教育方式,讓學生們更加愛學建築了。

他當初之所以要在美術學院裡辦一個建築學院,是因為在尋找許多問題的答案,比如:為什麼世界最大建造量的中國,沒有創造性的新建築?為什麼建築師集體沉淪、墮落、與房地產商們成為共謀?中國的建築教育究竟缺什麼?藝術、資金,還是方法、設備?

最終,他想通了,那就是中國的建築教育,缺乏獨立的思想、立場和態度。所以他常常叮囑教育他的學生們:為未來留下希望,一定要做有意義的事。

2006年,他接到了,寧波歷史博物館的設計任務,當時他跑到現場去考察,看到的是一個完全被拆平的地方。而寧波博物館所在地,原有30個小村子,隨著商業區的建設,這些村落陸續都被拆毀了,於是,他便想到了,使用這些老村落拆毀後,能收集到的舊材料,將它們拼砌出來後,就成了頗負盛名的「瓦爿牆」。

這些瓦片、磚塊來自唐宋明清不同朝代,可並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了這份詩情畫意。一位負責人就曾找到他,對他咆哮道:「這麼現代化的城市新中心,用這麼髒的材料做博物館,什麼意思?」他是虛心接受了,可卻堅決不改,最終負責人摔門而去……

而之後他的設計還要通過,不同部門的層層審批,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過程,他做了大量的說服工作,博物館最終能夠實現,真的可以說就是一個奇蹟。而寧波歷史博物館建成開放後,真的徹底顛覆了人們的想像。

原定每天3000人的參觀規模,卻連續3個月,人數破萬。寧波博物館成了一座回憶之城,那些曾在這裡居住過的人們,都扶老攜幼地前來,對著博物館指指點點:那一塊跟我家原來的牆一個樣。

一位另類的建築師,用一份堅持,重新喚醒了人們對這個城市的記憶。

而他真正的挑戰,是南宋御街。杭州市政府找上門來,希望他主持南宋御街的,歷史街區的綜合保護與更新。當時的御街,已經非常破敗,這條據說是南宋皇帝走過的長街,已經很長時間不維護了,這條承載很多杭州人回憶的老街,也成為了杭州老百姓的一塊心病。各方早已圍繞怎麼改造這條街,展開了討論和探索,但一直都沒有找到特別理想的方案。

許多著名建築師都不敢接這個活,因為裡面牽扯的關係太過複雜,有歷史的,有角度的,有政府的……可他卻毅然接下了這項工作,他到市政府開會時,一個官員問他:「這就是一條破爛街,就是一堆破爛,不知道王老師你準備怎麼改?」

他一聽就火了,激烈地對著市委書記發言:整個杭州城你看一下,不是說這條街是一個破爛兒,看一下過去的20年,杭州市中心區的建設,我想說的是:這整個就是一堆的大破爛。恰恰是這條街看上去破,但它還保持著,一個美好城市的一種影子。這是杭州市城市復興的開端,那就讓我們從這條街開始,讓大家重新認識什麼是好的城市吧!

後來他去上廁所的時候,幾個官員偷偷跟了進去,對他豎起了大拇指說:王老師,這個市政府大樓里,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對市委書記說話的,你是第一個。

正是他堅定的一番話,令市委書記接受了他的意見,如今的南宋御街,已經成了杭州最著名的景點之一,重建後,南宋御街上保留了原本的宋元、明清和民國的建築,中西方的建築在這裡渾然一體。

剛開街,就有超過100萬的市民來參觀,國內外各大媒體不請自來,全部做了正面報導。

在這之後,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也引起了國外的注意。2010年,他獲德國謝林建築實踐大獎。

2011年,他榮獲法國建築學院金獎,

2011年,他成為第一位擔任哈佛大學研究生院,「丹下健三客座教授」的中國本土建築師。

而在2012年,他卻收到了,一條好消息和一條壞消息。好消息是,他獲得了普利茲克獎,這是全球建築領域的最高獎項,被稱為建築界的諾貝爾獎,設立33年來,華人世界中,只有華裔建築師貝聿銘曾獲此獎。

2012年之前,普利茲克建築獎的光芒,還從未投射到我們東方的國度,可他這個在體制外遊走,「非主流」的另類建築師,卻成為了,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中國公民。

普利茲克給他的頒獎詞是這樣的:討論過去與現在之間的適當關係是當今一個關鍵的問題,因為中國當今的城市化進程,正在引發一場關於建築應當,基於傳統還是只應面向未來的討論。正如所有偉大的建築一樣,王澍的作品能夠超越爭論,並演化成紮根其歷史背景,永不過時且有世界性的建築。

而壞消息是,一個畫家朋友,給他發來一條彩信,彩信的照片上是,北京市東城區北總布胡同老3號院,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故居,已被拆得一片狼藉。一看到照片,這個歷經滄桑的成熟男人失聲痛哭,但他沒有憤怒,因為他早已憤怒過無數次。這也讓他從此有了一個,更堅定的夢想,那就是: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廢除使用混凝土。

他呼籲年輕一代建築師,不要把中國發展,建立在毀滅歷史之上。他想要讓人們,在某種無目的的漫遊狀態中,一次又一次地,從親近身體的場所差異中,回望那座青山,返回一種我們已經日漸忘卻的生活方式,使一種在過去一個世紀中,被貶的生活方式得以復活。

如今的他,仍堅定地走在保護中國歷史建築的路上,仍努力在復興本土建築的過程中,尋找一條通往未來的路。在同齡人,被束縛在教育框架里時,他早已跳脫到體制之外。在建築師們追隨成功和虛無名利時,他卻收穫了內心的富足,用平凡細微消解權勢,用青瓦白牆保存記憶。長命百歲不敵半世痛快,他活得瀟灑,活得盡然,如此狂妄,又如此另類,他是一名建築師,卻有著文人的風骨,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他值得我們的致敬和點讚!

責任編輯: 秦瑞  來源:有束光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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