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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往者不可諫 來者猶可追」 影響我40年前從親共轉為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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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從「往者」轉向「來者」,不是他的儒學思想有所轉變,而是他從希祈依附權力去實現自己抱負,轉為潛心治學,教育學生,將自己的思想文化留傳。司馬遷評價孔子說:天下的君王以至於賢人們多了,當時有榮耀,死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孔子平民出身,思想傳十餘世,學者以孔子為宗師。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出自《論語》,意思是:過去做錯也不必勸諫,因為不可挽回了,未來仍然可以追尋。

這句話,對我人生道路的轉折,有關鍵影響。約40年前我主持的《七十年代》雜誌從親中共的左派立場轉為獨立輿論的時刻,我腦子裡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人的思想認識是會隨著客觀現實的變化,而有所提升有所醒悟,甚而幡然改悔的。但人往往因為現實、利益、權位而不得不仍然依附於某種權力之下,要脫離就會掙扎和痛苦。也有許多人因為依附權力已成為慣性和惰性,雖思想有所脫離但言行仍然受有形無形的操控,而無法擺脫去實現「來者猶可追」,於是就此蹉跎一生。

語出《論語》的這句話並不是孔子說的,而是一個狂人為勸戒孔子而說的。時在公元前489年前後,孔子已經63歲了。孔子一生積極入世,他周遊列國,想以自己的道德才幹、以仁義禮智信治國的理念被掌權者重用,但到處碰壁。到60多歲了,仍然無權無勢,當不了大官,實現不了理想。這時他到了楚國,《論語‧微子》記:「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楚國狂人接輿唱著歌經過孔子,歌曰:鳳鳥啊鳳鳥啊,你的德性怎麼如此衰敗呀?過去的事不必勸諫了,未來仍然可以追尋。停下吧,停下吧,今天從政者很危險呢。孔子下車,想跟他說話。但接輿快步避開孔子,孔子沒能和他說上話。

但楚狂簡短的話已足以促使孔子的人生態度大轉變了。據《史記》所載,孔子其後就不再求官,而是潛心整理古代文化典籍,教育學生。孔子這才真正回到自己的命運正道:思想文化和教育的建設者。

孔子從「往者」轉向「來者」,不是他的儒學思想有所轉變,而是他從希祈依附權力去實現自己抱負,轉為潛心治學,教育學生,將自己的思想文化留傳。司馬遷評價孔子說:天下的君王以至於賢人們多了,當時有榮耀,死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孔子平民出身,思想傳十餘世,學者以孔子為宗師。

事實上不止十餘世,而是永恆。

因楚狂的勸戒,而使孔子後期遠離權力,這種態度被他的學生曾子繼承。曾子全力以赴於《論語》的編撰工作,完成了《大學》和《孝經》,還教育了孔子的孫子子思,子思完成了《中庸》。

曾子一生遠離權力,「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曾子窮,魯國國君主動送城邑給他,晉國、楚國請曾子為官,通通被他拒絕,全心全意進行思想建設。

人類社會已經被權力、金錢、情慾所污染,於是我們看到許多提出睿智意見的都是「狂人」。彭定康在離港前,在精神病院,一個男子向他提出「最清醒的問題」。魯迅的《狂人日記》、契訶夫的《第六病室》,狂人的瘋言瘋語都是最睿智最清醒的。但在真正瘋狂的世界,清醒睿智者就被當作狂人。想不到孔子時代已是如此。沒有楚狂一番話,就不會有2,000多年被視為珍寶的孔學了。

古往今來,不少才智之士,都想被掌權者重用,來施展自己的才智理念。但「今之從政者殆而」,依附權力其實是貪圖利益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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