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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今夜我不關心腦殘 我只關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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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我難過的是:我的中學同學,我的多年同桌,也在昨日去世。同學比我小一歲,溫文爾雅,聲音細弱,人長得漂亮,身體也非常好。當年我們都在學校樂隊裡。我打揚琴,她彈琵琶。樂隊只有我們兩個女生,既同班又同桌。整個高中年代,我們關係一直密切。今年元月中旬,她曾兩次去過菜市場採買過年物品,不幸被感染。好不容易住進醫院,據說恢復得還不錯。但卻突然,家屬得到通知:她已撒手而去。今天的中學同學群,都在為她哭泣。一向為盛世而高歌的同學們,這次卻說:「不槍斃一批害人精不能平民憤!」

武漢市醫療救治中心

一旦到非常時期,人性中的大善和大惡便全都張揚出來。你會從中看到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東西。你驚愕你悲嘆你憤怒,然後你習慣。

下雪了。昨晚風大雷響,今天便下起了雪。在武漢,下這樣大雪的冬天也是不多。聽說火神山有幾間病房的屋頂被掀開,可見昨夜的風有多大。希望病人能安穩轉移,在大劫難中度過這個小的劫難。

今天的心情真是壞透了。凌晨,發現一個新浪微博名為「飛象網項立剛」的人,居然在我的記錄文字旁,配一張二手市場的手機照片,然後發微博認定這照片是我自己配發,判定我在造謠。我的記錄一直是純文字記錄,從沒有配過任何一張圖片。有人在留言中還向項先生提醒過這點,但他完全不加理睬。這樣狂妄自大地構陷人的事情還真少見。這是一個壯年男人,一個有著110萬粉絲的大V。說他沒腦子,有誰會信?趁我被封在城內、閉門不能外出的時候,趁我的微博被封,完全不能發聲的時候,來玩弄這一套動作,有點煞費苦心。倘有一點善意,截圖存下,待我的兩封解開,再來找我算帳,也算是條漢子。是不是?而我,只能通過微信發表聲明,今天朋友們幫我找了律師。但在這樣封閉嚴厲的時候,又怎樣寄出授權書呢?尚未等律師前去公證,項先生卻速速把他的微博全部刪除。當然,這個刪除,權當他是向法律認慫吧。這種人!

其實,類似項立剛這種人,我見多了,根本不在乎。但卻可惜了他那一百多萬粉絲。跟著這樣人學,能學好嗎?果不其然,他的一些粉絲幾乎不分青紅皂白,在網上留言以及私信,對我破口大罵。仿佛我跟他們上輩子有殺父之仇。而多半,他們連我寫的封城記錄一篇都沒有讀過。一個叫徐浩東的年輕人,自稱搞攝影的武漢人,甚至給我寫長長的私信,滿是髒話粗口,叫囂要到我家來打人。究竟有什麼事讓他們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一個他們毫無了解的人有這樣意欲大卸八塊的刻骨之恨呢?難道他們自小接受的是教育不是真與善而是仇與恨?這些人,恐怕就是人們常說的腦殘吧。

今天的壞事是一件接著一件。一個叫柳凡的護士,初二還在上班,沒有任何防護,不幸被感染。這份感染,殃及全家:父母和弟弟,悉數病倒。她父母先行過世,昨天,她自己也去世了,只剩弟弟一人還在搶救。下午,我的醫生朋友告訴我:她的弟弟,也走了。病毒將一個完滿家庭所有的生命,吞噬一盡。我很難過,心想,吞噬他們的,僅僅是病毒?

而更讓我難過的是:我的中學同學,我的多年同桌,也在昨日去世。同學比我小一歲,溫文爾雅,聲音細弱,人長得漂亮,身體也非常好。當年我們都在學校樂隊裡。我打揚琴,她彈琵琶。樂隊只有我們兩個女生,既同班又同桌。整個高中年代,我們關係一直密切。今年元月中旬,她曾兩次去過菜市場採買過年物品,不幸被感染。好不容易住進醫院,據說恢復得還不錯。但卻突然,家屬得到通知:她已撒手而去。今天的中學同學群,都在為她哭泣。一向為盛世而高歌的同學們,這次卻說:「不槍斃一批害人精不能平民憤!」

今天還學到一個詞:「流氓病毒」。專家說,這個病毒,很怪,很難掌控。它初期被感染,甚至沒有症狀,因此有人是「無症狀感染者」。而你感染並治癒後,以為它已徹底清除,但很可能它是隱匿得更深。待你自以為可以輕鬆生活時,它卻突然爆炸。細想想,的確「流氓」。其實流氓的何止是病毒。那些草菅人命,不在乎百姓死活的人;那些以捐贈之名弄到物質,然後倒手在網上叫賣的人;那些故意在電梯裡噴口水、在鄰家大門把手上吐唾液的人;那些半道攔劫醫院採購的急需醫療用品的人;當然,還有那些四處造謠構陷的人。常識告訴我們,只要人在,那些病毒就永遠都在。是呀,社會生活也一樣,只要有人,那些病毒人(亦即腦殘者)也同樣在。

和平年代,生活平庸雷同,日復一日的安寧,將人性的大善和大惡都覆蓋住了。有時候,一輩子就在這樣的遮掩下過去;然而,一旦到非常時期,如戰爭,如災難,人性中的大善和大惡便全都張揚出來。你會從中看到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東西。你驚愕你悲嘆你憤怒,然後你習慣。這樣的輪迴,一次又一次。所幸,在大惡張揚的同時,大善被激發得更多。由此我們才能看到那些個無私無畏者,看到捨己為人者,看到英雄。就像我們今天看到的白衣天使一樣。

說說武漢現在的情況吧,這是人們最關心的。我的醫生朋友說,在本月20日前,武漢必須再增加一個有千張床位的方艙,並完成10萬病床的儲備。這就是說,當初專家預估的十萬感染者,不是瞎說。對於感染病人,武漢將做到應收盡收。儘管人數多,但局勢並沒有比以前更惡劣。通過臨床,醫生得出經驗,認為:

1、目前病毒的毒性已明顯減弱;

2、愈後不會有後遺症,肺部不會纖維化;

3、新的感染者已是三代四代,基本都是輕症,治癒容易;

4、重症患者只要能挺過呼吸窘迫期,基本都可救治過來。

說到底,眼下去世的人數未減,仍然是早期延誤治療,拖到危重階段,而導致回天無力。寫到這裡,我大哥發來消息:華科大教授、段正澄院士,於下午六點半因新冠肺炎去世。這一次,華科大損失慘重。

此外,我的醫生朋友特意讓我說一下:武漢市目前僅有同濟醫院、協和醫院和省人民醫院本部三家醫院可以接收非新冠肺炎患者。其他所有醫院均被徵用為新冠肺炎定點救治醫院。為方便病人拿藥,開啟了十家定店零售藥房,憑醫保卡和重症病歷前去取藥。這三家醫院,兩家在漢口,一家在武昌,在沒有交通工具的條件下,病人們恐怕只能靠社區安排車輛了。

第二號小區全封閉管理令也已下達。我所居住的省文聯大院以前的指令都是按單位下傳,現在院內家屬們也成立了管理群。由群主與社區對接,採買物品。按號到大門口自取。新式的生活,帶來新的管理方式。我們不急不燥,繼續等待拐點的到來。

突然想起海子的一首詩句,稍加改動,留在這裡:武漢,今夜我不關心腦殘,我只關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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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二湘的七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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