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案子不是一個桃色新聞、名人緋聞，而是事關許許多多有類似遭遇的年輕女性。"在美國法院日前做出對京東公司不利的判決後，自願把12頁判決文書譯成中文、長期關注此案的紐約州執業律師梁小門如是說。
當地時間4月27日，美國明尼蘇達州亨內平郡法院作出一項判決，裁定京東公司對於劉強東性侵案涉嫌負有連帶責任。
對於這一判決，京東雖然還沒有做出正面回應，卻似乎在嘗試通過別的方式抵消負面衝擊。
當地時間28日，京東在納斯達克的股價隨即下跌，跌幅達4.39%。幾乎同時，即東半球的29日，有知情人士披露消息稱，京東已秘密提交上市文件，籌劃在香港進行二次上市。
儘管回歸是不少大陸在美上市企業的選擇，但時間上的巧合多少表明，劉強東性醜聞製造的負面影響仍在持續。目前看來，雖然劉強東自案發後不斷"隱退"，但這並沒能撇清京東與本案的關聯。
未被認可的"切割"
美國明尼蘇達州亨內平郡法院27日作出的一項判決，讓正在悄無聲息退居幕後的京東創始人劉強東再次進入公眾視線。這份判決駁回了京東公司此前提出的動議，即認為其不應承擔劉強東被指控在公寓內性侵和毆擊的連帶責任。
也就是說，法院並沒有認可劉強東與京東的切割。本月初，劉強東剛剛卸任京東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總經理。
早前，雖然明尼蘇達檢方以證據不足未對劉強東提起刑事訴訟，但民事訴訟卻是另一回事。今年1月28日，劉強東涉嫌性侵劉某堯的民事訴訟案在明尼蘇達州進行第二次庭審，主要爭論焦點就在於：京東公司對於劉強涉嫌性侵的行為是否負有連帶責任。
庭審中，京東方面主張"此事為劉強東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並向法院提交了申請駁回劉某堯訴京東的動議。但原告方劉某堯律師認為，劉強東性侵行為的發生，運用了公司資源，歸屬於職務行為。同時，京東公司作為劉強東上級，有預見劉強東該行為可能造成對他人傷害的可能性，因此京東應該承擔責任。當時，法官表示會在90天內就京東律師的動議作出判決。
根據明尼蘇達州的民事訴訟法，在判決駁回動議類案件時，法院必須"假定起訴書中所稱事實為真，並以有利於非動議方的原則來進行所有合理推斷"。
當地法院認為，在假定受害人劉某堯起訴書提出的指控為事實的前提下，京東應當對劉強東的侵權行為承擔"僱主替代責任"。明尼蘇達州判例規定，當發生的侵權行為符合以下條件時，僱主需對雇員的侵權行為承擔替代責任：一、雇員侵犯行為與其工作職責相關；二、侵犯行為的發生地點、時間與工作相關。
這就意味著，如果劉某堯能夠證明劉強東的不當性行為和性侵害的實施與劉強東的職務行為有關聯，並且是在劉強東工作相關的時間和地點發生的話，那麼京東就要對劉強東的侵權行為承擔僱主替代責任。
劉強東在美國進行商務宴請時要求原告陪同，至於這一事實是否確認其行為屬於"公務"範疇，法院認為應當交由陪審團結合訴訟雙方後續舉證來確認，僅憑起訴狀本身不足以作出判斷。
至於劉強東後續在劉某堯公寓中進行的行為是否與其職務行為有關聯，法院認為，由於劉某堯主張允許劉強東隨其回公寓是為了平和地結束京東的社交活動，以及劉強東在劉某堯公寓內提及鄧文迪的對話有暗示商業機會的嫌疑，法院需要審理2018年8月30日的社交活動的範圍以及劉強東作為京東的所有人和執行長在其中的職責。
至於京東是否應當承擔責任、承擔多少責任，將在之後的庭審中由陪審團決定，當地法院此次僅僅是從法律層面確認了可能性，還需靜待後續發展。
美國明尼蘇達大學職業法律博士王瑞恩認為，從訴訟策略的角度來說，這一進展對原告是有利的。原告重申，劉強東後續在公寓中進行的行為是"一系列持續的侵權行為"之一部分，屬於商務活動的延伸，而這正是劉強東作為京東管理者的職責，特別是"我可以讓你成為鄧文迪一樣的女人"涉及工作相關問題。
而對於判決書中文版的譯者梁小門來說，此案的現實意義更甚於結果。她在回復深海區工作室的郵件中表示，案子最後只有三種結果：勝訴、敗訴、和解。可無論是敗訴還是和解，劉某堯承受的輿論壓力都非常大：和解，別人會說她是為了錢；敗訴，或許輿論對於案件的性質都會發生認知改變。
梁小門表示，她之所以關注這個案子並志願為劉某堯做一些事，正是因為她的經歷，其實是所有青年女性都可能遇到的：在學校、公司以及商務飯局上遭遇性騷擾、甚至性侵；想要站出來"說不"時卻面臨著種種阻力，特別是網絡暴力。那些躲在鍵盤後的攻擊者言辭簡直"殺人誅心"，"仿佛看不見他們罵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所以，在梁小門看來，敢於站出來的劉某堯很勇敢，"她打的不只是自己的仗，還是為了許許多多跟她有一樣經歷的人而戰，並且為後來者不需要再面臨同樣的遭遇"。
"作為劉某堯的支持者，我高調站出來，也希望能有更多人高調站出來，為她發聲，而且要比那些侮辱她的人更大聲，讓她看到有那麼多人支持她的勇敢、感謝她的堅持。"梁小門表示，"此外，我也希望通過這些翻譯判決書，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案子不是一個桃色新聞、名人緋聞，而是關乎每一個女性生存狀況的公共事件。"
海外上市的艱難一課
其實，對於明尼蘇達州亨內平郡法院的裁定，京東內部可能早有預計。
即便法院最終裁定京東應擔負向原告提供部分賠償，相比於京東的巨額盈利，其數額也是微不足道的。
正如王瑞恩直言，這一裁定最直接的影響，還是由於京東在美國有辦公地點和可執行財產，所以把京東"拖下水"有助於掃清後續跨國訴訟所帶來的程序問題。
在網際網路空間，裁定引發的反映是兩極化的：有民眾為受害人感到鼓舞，認為這是正義之路上重要的階段性勝利；也有網民認為，這讓本就處境艱難的中資企業更加難堪，無異於"給美國遞刀"。
其實，這本質上就是一起性侵案，毫無必要附加過多的政治色彩。與其把京東帶入中美之間的宏觀博弈，倒不如好好想想在年輕的中國企業紛紛赴美上市之時，怎麼樣才能更好地規避風險，從而真正長久地生存下去。
畢竟，劉強東一次沒管住自己，京東承擔的損失實在太大了。
劉強東性侵案被曝光後，京東股價隨即遭受重創，2018年年底一度跌破20美元大關，而當年年初時股價還在50美元上下，京東市值也因此從最高700多億美元跌到300億美元。
這鮮明地反映出當一家企業過於倚重某個領導人物時所承擔的風險。企業領導人的醜聞當然會影響市場信心，但是像劉強東之於京東這樣的影響力的著實少見。
自性侵案發生後，劉強東已陸續辭去京東內部的數十個要職。但時至今日，劉強東仍然持有近16%的股權和80%的投票權。說他在京東內是一言九鼎，仍不為過。
毫無疑問，沒有劉強東就沒有京東，但宛如古代的帝國一般，如何解決領導力的集權需求和過分集權的治理風險之間的矛盾，是一項需要把握動態平衡的藝術。
在這方面，東亞社會無論是家族式企業，還是初創的新興企業，距離歐美資本市場青睞的現代職業化管理都有一定差異。當然，歐美企業的管理方式未必能完全照搬，但既然選擇在美國上市，就得尊重對方的規矩。
其中，企業家的品格、道德與信用至關重要。同時，由於歐美市場的監管與審查相對更為成熟和嚴格，一旦企業的營運管理出現問題，被強大的新聞媒體與較透明的信息公開機制曝光的可能性會更大。
日前因營業額造假被推上風口浪尖的瑞幸咖啡，就是典型的反面例子。其首席營運長高達22億元人民幣的造假事件，不僅使同樣在納斯達克上市的瑞幸短短兩天內市值損失超8成，其本人也可能面臨數十年的牢獄之災。
29日，外媒引述知情人士消息稱，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已開始調查瑞幸咖啡財務造假一事，瑞幸也似乎表現出壯士斷腕的決心。但是如此巨大的醜聞，傷害的不僅是瑞幸，更是海外投資者對中國市場和中資企業的信心。
香港二次上市時機微妙
在這樣的情況下，京東被曝出將要在香港進行二次上市的消息，就頗有些值得玩味了。
雖然京東方面並未做出公開回應，但截至北京時間30日凌晨，京東股價一力扭轉前日的頹勢，漲幅明顯。
在中美關係面臨變局的背景下，大型中資企業回港上市已呈浪潮之勢。但是，雖然香港資本市場相對更熟悉大陸，卻並不意味著企業家們可以放下心頭的風險意識。
王瑞恩直言，公司關鍵人物必須要明白，自己的行為很有可能被解讀為代表公司履行職責。由公司承擔費用參加各類公務活動，並在期間說出可能被認為是公司意志的言論，都有可能給公司帶來風險，應慎之又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