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不太知名的銀行,廈門國際銀行,因為「敬酒醜聞」,最近「暴得大名」。
接連看了幾天的相關新聞報導,我並不為那種酒桌上的醜行驚訝,倒是被那位新員工反抗精神所感動——職場上那種醜行並不少,以至於很多人見怪不怪,但是當場反抗尤其是公開曝光的,卻極為少見。
我們應該珍視這種反抗——這種「體系內部人」對「體系內部潛規則」的反抗,實屬難得。
因為距離錢近,銀行的工作崗位向來是炙手可熱。但銀行也因為距離錢近,裡面的利益巨大,更容易形成金字塔的結構,建立在層級體系之上的「欺壓」是不可避免的。
對於在銀行工作的相當多的人來說,這份工作並不光鮮,高薪的只占極少一部分。很多員工頂著巨大的工作壓力做著極為枯燥的工作,拿著微薄的薪酬。
那為什麼還有很多人對銀行的工作趨之若鶩呢?因為都希望能夠擠進更高的層級,不同層級之間的利益相差巨大,一旦站在更多人的頭頂,就有權有錢了,就成功了。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訴求,很多人失去「反抗意識」,願意忍受各種陋習。也正是了解體系的這種特點,「上層」對「下層」就有了「特權意識」。
一方易有特權意識,一方缺乏反抗意識,二者之間不大可能溫情脈脈。
那位因為員工不喝酒就打員工耳光的領導,其底氣不就是把准了下屬的「脈」麼,料定下屬為了自己「美好的將來」不敢反抗。或許,這位領導從前也是在上級的腳下匍匐多年之後才有了今天,當年也沒有少遭受領導的欺壓,當年也曾努力隱忍。如今自己成為領導了,便覺得這種特權是理所當然的,覺得下屬對自己隱忍也是必須的。在當天的酒桌上,不就有其他年輕人喝到吐嗎?
習慣了特權的領導,突然遇到反抗是很不習慣的,甚至是憤怒的,會有一種權威遭到挑戰和蔑視的難堪。於是,就有了耳光。
耳光是一種武力鎮壓,是在告訴反抗者,反抗就要挨打,而且打得心安理得,潛台詞是,打就打了,你能怎樣。
反常就在於那位年輕人做出了領導意想不到的動作——我就反抗了,你能怎樣?最多不就是丟掉這份工作嗎,不就是放棄那種遙遠的「成功」嗎?一旦有了這種意識,那位新員工與領導之間也就有「平等」了。
一個人,一旦不打算奢求權勢的恩賜與關照,才能產生對權勢者的「傷害權」說不的勇氣——在那些相對封閉的,層級森嚴的,利益極大的體系內,這種勇氣是貧乏的,多的則是奴性。
本質上,奴才的奴性來自於兩個方面,一個是匍匐在主子腳下有巨大利益可圖,一個是離開主子之後無路可走。
威權時代,官大一級壓死人,下級的匍匐與隱忍是為了將來更大的利益;計劃經濟時代,一個人離開單位便無路而走。這兩種體系都對人造成極大的壓抑和桎梏。瓦解這種壓抑和桎梏的條件是,特權的消除和個人的自由。
我想,廈門國際銀行那位反抗的新員工,應該是有「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的勇氣的,甚至,很可能其家庭經濟條件不錯。有了這兩個前提,憑什麼忍受那種沒有人性的壓迫?!
一個人的「解放」,前提就是擁有謀生的自由和能力。換個角度說,壓迫的產生,首先是因為有人「淪陷」——如果你離開當下的職位無路可走或者會過的很差,那麼一旦你「遇人不淑」難免會遭受「壓迫」。
「上層」絕不必然「文明」。
遇到一個好老闆是值得慶幸的,遇到一個惡老闆你得有炒掉他的勇氣和能力。
有些體系內,下層天然地就具備「奴性」,這是體系的特殊性使然,但是,在普通的職場之中,一些暴君式領導不過是下屬們「慣出來的」而已。
我就聽聞一些市場化較高的領域,有些暴君般的領導因為事業做得很好,其野蠻反而被「敬仰」——很多人認為這種領導之所以做得那麼出色就是因為他的殘暴。我是堅決不信也不同意這種說法的。
一個人事業的成功是無數種因素共同促成的,「殘暴」絕不會是加分項。誰能否認,如果沒有殘暴,或許他的成功更大?
比如,賈伯斯,他是極為成功的。但以我的價值觀,無論他的事業多麼成功,我都不認為他的「殘暴」應該被讚美。
當然,一定程度上說,一個老闆有對下屬「殘暴」的權力,他發工資嘛。同樣,員工若都有不要這份工資的勇氣,那麼也就不會慣出老闆的「殘暴」了。
奈何,相當多的人是沒有這種勇氣的,這本質上是對自己「無能」的一種確認。這種現象是普遍的,在你我的身上都有。
最新的消息,銀行業協會針對此次曝光的醜行,要進行制度建設——擬將某些人列入行業禁入黑名單。這種舉措值得肯定,但效果恐怕並不值得樂觀——這種利益強大的體系之內,除了耳光之外,一定還有很多無形的暴力。相信,絕大多數人,依然會為了有朝一日能有資格分享夢想中的利益而願意匍匐。這是人性。
正因如此,我想向廈門國際銀行的新員工致敬,同時,我建議他還是告別銀行這個行業為好:你可以反抗一個領導,但反抗不了一個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