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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午:倘若這個世界一定要殺掉公雞 我能不能做一條狗?

2003年5月27日,河北大午農牧集團董事長孫大午以「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為由被河北省徐水縣警局拘捕。孫大午被捕後,得到了國內外經濟學界、法學界和新聞界空前一致的強烈聲援。2003年10月30日,孫大午被當地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他選擇不再上訴,表示自己「無罪,但服法」,並於當年11月1日出獄回家。

庭審當場,孫大午兩次落淚。

應《綠公司》編輯部之邀,孫大午特別撰文回憶六年前法庭上的心路歷程,並以此為由頭,發表自己對「英雄」話題的見解。

不准公雞打鳴,我能不能做一條狗?

六年前,我在法庭上兩次流淚。

開庭前,我本來做了妥協,同意在法庭上保持沉默。但當舉證人出示大午集團的「借據」,認定其為非法集資的「存款憑證」時,我忍不住說道:「我打的是借條,不是存款條,大家難道都不識字嗎?」

此時檢察長厲聲喝止:「孫大午!你還說話!你要知道你的妻子批捕在逃,你兩個弟弟還在看守所,你家裡還有兩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聽到這話的時候,我落淚了。無情未必真豪傑,我認可這句話。

第二次流淚,是我的律師團給我辯護的時候。他們調查了很多村民,對老百姓如此廣泛的擁戴一個企業家感到很吃驚。他們在法庭上對我說,「用《刑法》去摧毀一個優秀的民營企業,摧毀一個沒有任何不誠信記錄,沒有任何社會問題的優質企業,不是立法的目的。如果一定要用法律去審判、懲罰這樣的企業,只能說明法律有問題!」當時我動情了,我聽到了老百姓的聲音,感受到了父老鄉親們的支持。

此前的庭審中,檢察長曾說:「不能因為你孫大午道德高尚就不審判你,不能因為你為人正派就不處罰你。我們是按法律辦事,不是按道德辦事……」我覺得很荒唐,因為他們是在用法律審判道德。我是學過法律的,法律是道德的底線,立法的目的是保護講道德的人,打擊不講道德的人,可恰恰我做的道德的事情,受到了法律的打擊,叫人聯想起印度電影《流浪者》裡的對白:

法官:「法律不承認良心」。

麗達:「法官先生,那麼良心也不承認法律。」

相信當時很多人都看到了我掩面的哭態,或許也看到了我的淚水,但是沒有人聽到我的哭泣聲。那不是哭泣,哭是有聲的,泣是哽咽的,我是哭而無聲,淚而不泣,我在默默的流淚。那是一種壓抑的,很難描述的悲傷情感。

法庭上流淚的一剎那,我覺得世界上最好的人和最壞的人都在監獄裡。監獄沒有什麼可怕的,監獄也是人去的地方。我相信很多事情的好壞,人常常是不能自主的,有時候你想做個好人卻做不成,有時候壞人想做好人也做不成。比如監獄裡的死刑犯很多都是想做好人的,淪落到監獄裡,感覺是命運在捉弄他們,而不是他們的人性使然。鄧小平說過,「好的制度可以使壞人變好,壞的制度可以使好人變壞」,我相信這句話。

當時我並不絕望,而是感到一種力量。我從來沒有絕望過。我崇拜的原則是論是非,不論成敗,「雖千萬人,吾往矣」。我小的時候很倔強,人家說我牛,「午」字出了頭。我說這不是對我的誇獎,也不是對我的貶低,只是對我性格的描述。我認準的事情,就會把它做下去,認準的道路,就會把它走到底。

直到今天,我都不認為自己是個真正造福一方百姓的英雄,我只是一名建設者。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也總想夾著尾巴做人。可到一定程度夾不住了,不是自己想翹尾巴,不是我有多麼高傲,而是我感覺自己像一隻司晨的公雞,天一亮,就要打鳴,這是公雞的職責,但是主人想睡懶覺,你一打鳴,驚醒了他的美夢,他就不高興,就想殺掉你,吃肉。本來公雞一叫,太陽就可以出來,可人們要想睡懶覺,家裡就不需要公雞,所以勢必要殺掉。

有時我會想,倘若這個世界一定要殺掉公雞,我能不能做一條狗?我們這條東方巨龍好比是一頭睡獅,睡夢猶酣,那我就做一條狗,給這頭睡獅看門站崗,豎著耳朵,睜著眼睛,等待主人睡醒,行不行?

英雄的「義與力」、「破與立」

真正的英雄,是為了理想,可以而且能夠做出巨大自我犧牲的人。

所謂英雄,英是英明,是理性,是判斷,是選擇;雄是雄壯,是力量,是實踐,是承擔。英是義,雄是力。英雄就是義和力的結合。英雄是為義獻身的人,為自己群體的價值觀做出犧牲的人。這種犧牲具有悲壯色彩,輕者坐牢,重者就義。有些英雄慷慨一時,這很容易做到,可是我更崇拜從容就義的英雄。慷慨一時易,從容就義難。但是人們常常把慷慨一時者視為英雄。

英雄應該是不朽的,英雄是神,不是人。通情達理為人,盡忠赴義成神。釋加牟尼、孔子不是英雄,只能說是哲學家,而甘地、布魯諾是英雄。

本來,妥協是一種美德,是善對惡的寬恕,惡對善的讓步。不過,妥協一時,人們可以原諒你,妥協一世,人們通常就不會把你奉為英雄了。也就是說,智者以妥協的姿態對這個社會進行教化,但都不會成為英雄,英雄該有悲壯的色彩,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英雄就是自覺選擇艱難道路的人。

秦始皇是英雄,荊軻也是英雄。對立的兩面都可以稱之為英雄。每個群體都有他們認可的英雄,因為每個群體的英雄代表的都是符合他所在群體的利益和是非,不是普世價值的利益和是非。因此,我們通常說到的都是民族英雄、群體英雄,而不是世界英雄,世界英雄很難看到。不需要英雄的世界,可能是一個和平安詳的世界;而不需要英雄的民族,一定是一個沉淪的或者是墮落的民族。

歷史上的范蠡、張良稱得上是大英雄,因為他們的目的是息去兵爭,以安天下,而不是想著自己當大官。

毛主席說過,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破字當頭立在其中。英雄應該是能夠大破大立的,但是大破容易大立難。破而不立,還是比較狹義的英雄;能破想立,但沒有立起來,理想沒有實現,也是大英雄,悲劇英雄;能破能立、大破大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比如華盛頓,打仗是英雄,治國也是英雄。但古往今來,能夠大破大立的人太少了。

不做「牢騷英雄」,不做「逞英雄」

人要做成一件事情,尤其是比較大的事情,就得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冷漠,就得能夠任勞任怨。任勞容易任怨難,能吃苦的人很多,但不抱怨的人就很少。經常有人抱怨自己很委屈,抱怨別人不理解,容易抱怨的人就做不成大事,就做不了英雄。能任怨很難。

我認為,能夠「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是最好的。但如果沒有那樣的環境,就要寬容。我想到耶酥被釘在十字架上時,向人們討口水喝,有人卻拿破布蘸上鹽水遞給他,耶穌憐憫地望著天說:「原諒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道德經》開篇第一句話,人們都理解為「道可道,非常道」,老子最早的文章其實沒有標點,我把這句話理解為:「道可,道非,常道」。類似於是也可,非也可,無是非不可。所以不能做到以直報怨的時候,就要認可這句話。英雄本來就應該無怨無悔。

英雄在任何困難面前都不會退卻,但是在成功以後會知趣地走開,選擇淡出,讓別人去喧鬧。英雄必須學會默默退出,必須承受委屈、誤解、孤獨和寂寞。

有些英雄在成功之後,變成了「逞英雄」。毛主席說過,我們在敵人的炮火面前沒有被打倒,可在敵人的糖衣炮彈面前敗下陣來。英雄難過美人關,英雄也難過權錢關。英雄變了,並不能說他一開始就是偽英雄,而是成為英雄之後,沒有想清楚有了名、利、錢、權之後幹什麼。

我說人的理想不是當官,不是掙錢,也不是當英雄,而是當官以後做什麼,有錢以後怎麼用,成就英雄美名以後做什麼。英雄不是一個休止符,得到英雄美名後沒有戛然而止,才有立德、立功、立言之說,才能把美名傳下去,才能做持久的英雄。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光傳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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