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最近最焦頭爛額的美國名人是誰？那大概莫過於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了。
這位民主黨人曾在2020年的紐約州抗疫活動中大出風頭，並被認為是拜登不尋求連任情況下，代表民主黨角逐2024年總統大選的熱門人選之一。
然而，也正是這位「抗疫英雄」、民主黨的「希望之星」，在近日，被多名女性指控曾有過性騷擾行為。
有關性騷擾的指控並不是科莫面對的最頭疼的問題。
在筆者撰文之際（3月3日），除了曾經號稱被性侵女性代言人的副總統卡瑪拉·哈里斯尚在觀望並「沉默不語」外，拜登、南希·佩洛西、希拉蕊·柯林頓等民主黨大佬均紛紛發聲，要求徹查科莫性騷擾事件的真相，給指控者一個說法。
就連安德魯·科莫的親弟弟、CNN主持人克里斯·科莫，都在自己的節目上給親哥來了個「火上澆油」——面對各方尤其是作為CNN鐵桿觀眾的美國左翼人士的口誅筆伐，克里斯·科莫沒選擇沉默不語或是「大義滅親」，而是在CNN的節目上公開聲稱：「很抱歉，我不能報導這件事（安德魯·科莫的性醜聞），他是我哥。」
美國左右翼媒體對科莫性騷擾事件「火力全開」，上為左翼媒體CNN報導，下為右翼媒體福克斯新聞報導
然而，這次「親親得相首匿」既激怒了其觀眾，也沒給安德魯·科莫本人帶來什麼積極結果，反而讓公眾把已經被撩起來的怒火直接撒向了科莫家族。
從「英雄」到「性騷擾犯」？這兩個概念可不足以覆蓋安德魯·科莫乃至其家族的全部。
實際上，縱觀美國「政治家族」的歷史，大概也很難找到比科莫家族更為複雜的一家了。「義大利佬」「政治事件」「黑幫分子」或「黑幫分子欲除之而後快」……無數標籤投射在掌控紐約州兩代的「紐約之王」及其家族身上，演出了一部徹徹底底的「四海兄弟」系列劇。
一、「義大利佬」
科莫家族是美國有名的政治家族之一，不過，和甘迺迪家族、布希家族這樣真正的「政治世家」相比，科莫家族的底蘊可就淺得多了。
和JFK、老布希有其父為其「打底」不同，科莫家族直到兩代以前還是紐約市皇后區的雜貨店店主，其「政治家族」身份真正始自安德魯·科莫和克里斯·科莫的父親、前紐約州州長馬里奧·科莫。
馬里奧·科莫（資料圖/維基百科）
和JFK、老布希這群「富二代」+「官二代」不同，馬里奧·科莫本人稱得上是「勵志典範」。
作為義大利移民的後代，從紐約皇后區一個小雜貨店長大的馬里奧·科莫靠著打棒球，賺夠了自己的大學學費以及給妻子的結婚戒指。在因傷不得不終止棒球生涯後，「棄武從文」的馬里奧·科莫又靠著艱苦的學習和出色的學術造詣拿下了一堆獎學金，並最終成為了其母校聖約翰大學法學院的優秀畢業生，進入律師行業……
看上去很像是個勵志故事？別急，老科莫的人生可絕對沒這麼順利。
身為聖約翰大學法學院優秀畢業生，帶著厚厚的簡歷和一堆獎學金，馬里奧·科莫在尋求一份律師工作的時候，被連續拒絕了大概……五十次。而其中的原因並不複雜，因為「科莫」這個義大利味快要泛濫出來的姓氏。
對於彼時義大利裔美國人遭遇的各種歧視，筆者在之前撰寫的文章《「半個黑人」的世紀美國夢——反義大利主義、教父和義裔美國人的「藝術翻身史」》已有所提及。和曾經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綠皮書》的發生時間相近，馬里奧·科莫「找工作」的時代，1956年，正是美國對義大利裔美國人歧視最為嚴重的時代。
當然，義大利裔美國人也不是個個都那麼無辜，特別是紐約的義大利裔美國人，本身或多或少都和黑幫有些聯繫，最重視合法問題的律所將這樣一位「義大利佬」拒之門外，似乎也沒那麼過分。更別說，馬里奧·科莫畢業剛一年，紐約就發生了史上最著名的義大利黑幫火拼事件，彼時的「紐約地下之王」、義大利裔黑幫頭目阿爾伯特·安納塔西亞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打死（據稱此事是另一名紐約黑幫頭目卡爾洛·甘比諾指使所為）。
兩位影響了馬里奧·科莫找工作的義大利裔黑幫頭目，阿爾伯特·安納塔西亞（上）和卡爾洛·甘比諾（下）
二、「黑手黨」
作為一個剛畢業的義大利裔「毛頭小伙」，又身處於義大利裔黑幫最為猖獗的時代，1956年的馬里奧·科莫的身上，被打上「義大利佬」的記號，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真正令馬里奧·科莫乃至整個科莫家族都難以接受的，是那些和「黑手黨」有關的「帽子」。
馬里奧·科莫對於黑手黨的憎惡不難理解，尚不說不知小時候是否目睹過開雜貨店的父母被黑幫堵過門收過保護費，一個小雜貨店家庭出身的青年，僅僅因為自己的義大利姓氏，和為非作歹的義大利裔黑幫，便連續面試五十家律所碰壁，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似乎正是因為這段不愉悅的經歷，馬里奧·科莫始終拒絕將自己和黑手黨建立任何聯繫。
從政以後，馬里奧·科莫嘗試過用各種行動消除「黑手黨」（Mafia）一詞給自己以及所有義大利裔造成的不利影響。例如，以摧枯拉朽的手段打擊黑幫以至於民間盛傳馬里奧·科莫的衣櫃裡藏著「暴徒的骷髏」；「修建了紐約歷史上最多的監獄」以關押黑幫分子；堅決要求記者不要使用「Mafia」一詞，因為這個詞「代表了對義大利裔的刻板印象」……等等。馬里奧·科莫甚至長時間拒絕觀看好萊塢電影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教父》。
但即使如此，1992年，「求職被拒五十次」事件發生36年後，擔任了九年紐約州州長、任職表現良好，在民主黨內部積攢了空前聲望的馬里奧·科莫，意圖參加總統大選時，其民主黨內最大的競爭對手、阿肯色州州長比爾·柯林頓直接向其送上了一項「黑手黨無賴」（Mafia hoodlums）的「帽子」。
這頂「帽子」深深刺痛了科莫，以至於事後柯林頓想要補償科莫，接連提名科莫擔任自己的副總統[17]以及最高法院大法官時，都遭到了科莫的拒絕。
不過，雖然馬里奧·科莫如此積極地打擊黑幫，撇清自己與黑幫的關係，甚至險些遭到西西里黑幫的暗殺，但其和其家族就真的如此清白，與義大利裔黑幫毫無關係？
並非如此。
馬里奧·科莫的長期政治盟友比爾·福加奇就是一名熱那亞黑幫成員，而從屬於甘比諾家族的「敲詐大師」安東尼·斯科托也曾為窮小子科莫的競選事業貢獻良多（其曾在1977年為馬里奧·科莫的競選支付了高達五萬美元的政治獻金）。
馬里奧·科莫的黑幫盟友，左圖中，比爾·富加奇[22]；右圖，安東尼·斯科托（圖/WireImage、Newsday）
三、「甘迺迪女婿的反抗」
相對於白手起家、經歷傳奇的老爹，「子承父業」的安德魯·科莫的故事可就遠沒那麼吸引人了。
雖然口口聲聲在接受採訪時聲稱「我是一個獨立的人」,但安德魯·科莫的人生經歷基本上就是一個美國官二代如何靠著老爹的庇蔭，一路飛黃騰達的「經典故事」，實在是乏味的可以。
和「打棒球賺錢買結婚戒指」、「靠獎學金讀完法學院」、「找工作被拒五十次」的馬里奧·科莫不同，安德魯·科莫的人生幾乎是順風順水。
1982年，剛從法學院畢業的安德魯·科莫就被老爹任命為自己的州長競選團隊成員，在老爹成功當選為紐約州州長後，安德魯·科莫又被老爹任命為自己的政策顧問。
雖然彼時當著州政府政策顧問的安德魯·科莫年薪只有1美元，在金錢問題上顯得非常「高風亮節」，但同樣也是25歲法學研究生畢業的筆者，實在不知道25歲的畢業生能向從底層一路摸爬滾打、本身也是律師出身的州長提供點什麼顧問服務。
甚至連那次讓馬里奧·科莫傷透了心的「黑手黨無賴」事件，都成了安德魯·科莫飛黃騰達的敲門磚。
在連續邀請馬里奧·科莫擔任副總統及最高院大法官未果後，柯林頓仍然不願意放棄馬里奧·科莫這位「哈德遜的哈姆雷特」的巨大影響力，「老子請不動就請兒子」，轉而選擇直接跨過州一級，將彼時還在紐約市流浪者委員會任職，主要工作是給流浪者發藥、搞職業培訓及提供小型庇護所的安德魯·科莫，升職為聯邦住房與城市發展部副部長。
不出意外，四年後，安德魯·科莫榮升為聯邦住房與城市發展部部長，實現了人生中最亮的一次「貼金」，並為之後競選紐約州長從聯邦層面打下了穩固的基礎。
擔任聯邦住房與城市發展部部長的安德魯·科莫（資料圖/維基百科）
如果說安德魯·科莫這「水到渠成」的乏味人生中有什麼有趣的亮點，那大概就是他身為「甘迺迪女婿」，對甘迺迪家族的「家族傳統」進行的反抗了。
與父母的校園愛情不同，安德魯·科莫離開校園八年後方才結婚，其前妻是前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的侄女、前美國司法部長羅伯特·甘迺迪的女兒凱瑞·甘迺迪。
安德魯·科莫與凱瑞·甘迺迪（資料圖來源：Bettmann/CORBIS）
許多美國人都認為，科莫與甘迺迪的聯姻是徹頭徹尾的政治婚姻，而安德魯·科莫在婚後的諸多舉止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例如，凱瑞·甘迺迪在婚後並沒有把名字裡的「甘迺迪」去掉，而是改名為凱瑞·甘迺迪-科莫，這在妻冠夫姓如同吃飯喝水一樣正常的西方國家裡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大概只有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原姓溫莎，后姓氏改為加入夫姓的蒙巴頓-溫莎）可以享受一樣的待遇，而即使如瑪格麗特·柴契爾（原名瑪格麗特·羅伯茨）、安格拉·默克爾（原名安格拉·卡斯納爾）、南希·佩洛西（原名南希·德亞歷山德羅）等女性政治強人，也都在結婚後，完全抹掉了祖姓並冠了丈夫的姓氏。
不僅如此，安德魯·科莫和凱瑞·甘迺迪的三個孩子，也都被冠以「甘迺迪-科莫」的姓氏。這都被視為安德魯·科莫希望將「甘迺迪」這個姓氏的政治用途發揮到極致的表現。
不過，安德魯·科莫和凱瑞·甘迺迪的政治婚姻中，還是有一些「亮點」的，那就是科莫「勇敢」地拒絕了甘迺迪家族「分手還能做朋友」的「優良傳統」。
根據《名利場》雜誌的報導[25]，一直以來，甘迺迪家族是如此的「熱情好客」，所有甘迺迪家族成員的前任，包括那些曾經發生過實質兩性關係的前任，都可以在甘迺迪家族成員結婚後，繼續圍繞在其身邊，「分手後也能做朋友」。
安德魯·科莫是甘迺迪家族歷史上第一位敢於對甘迺迪家族這種「家族傳統」說不的女婿，這意味著凱瑞·甘迺迪婚後身邊不能有任何的前男友，甚至包括那些已經被甘迺迪家族認定為是「親人」的前男友也得從甘迺迪家族的生活中消失。
科莫的這一「獨斷專行」，加劇了其一直以來與甘迺迪家族的緊張關係，也被認為是導致其與凱瑞·甘迺迪婚姻解體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於安德魯·科莫為何如此堅決，哪怕冒著得罪岳丈家族的風險，也要讓妻子和前男友們斷了來往，彼時很多人認為這源自安德魯·科莫身為義大利男人的「傳統情懷」。不過，這一猜想很快就遭到了安德魯·科莫本人的打臉——和凱瑞·甘迺迪離婚後，安德魯·科莫迅速開始和美食節目主持人桑德拉·李約會，兩人雖然在2019年分手，但仍然「保持了親密的關係」。
這麼看來，安德魯·科莫彼時對凱瑞·甘迺迪的前男友們乃至甘迺迪家族開戰，可能不是什麼義大利男人的傳統情懷，純粹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而已。
安德魯·科莫與桑德拉·李（資料圖/Observer）
而在與黑幫的關係上，安德魯·科莫的「不乾不淨」比他老爹糟糕的多。如果說馬里奧·科莫的黑道關係網只有限地體現在幾個傳統的義大利黑幫身上，那麼安德魯·科莫簡直是「黑幫朋友遍天下」。
2020年底，安德魯·科莫的至交好友、紐約地方工會領袖詹姆斯·卡希爾「東窗事發」。此人作為安德魯·科莫長期的朋友和政治盟友，竟然同時與甘比諾家族（義大利黑幫）、庫南家族（愛爾蘭黑幫）甚至新晉的塞爾維亞黑幫頭子米勒塔·米爾揚尼奇都有緊密的交情！
詹姆斯·卡希爾與安德魯·科莫擁抱
四、「不愛父蔭的孩子」
不過，「子承父業」的安德魯·科莫實際上是其家族中徹徹底底的另類。
與將「父蔭」利用到了極致的安德魯·科莫不同，科莫家族的其他四個孩子並沒有站在馬里奧·科莫的「巨人肩頭」上向上跳。相反，除了早早嫁人的瑪德琳·科莫外，其他三個「科莫」都繼承了馬里奧·科莫作為義大利裔美國人的傳統進取和奮鬥精神（而不是其政治遺產），干出了自己的「一番天下」。
在科莫家族中，除了安德魯·科莫外，事業最為「聲名在外」的當然是「親親得相首匿」的CNN主持人克里斯·科莫。
克里斯·科莫的早期經歷與其大哥有些類似，在從耶魯大學和福特漢姆大學相繼取得本科和法學博士學位，並獲得律師執業資格後，克里斯·科莫的人生軌跡似乎應該順理成章進入「律師-從政」的「康莊大道」，成為下一個傑布·布希才對。
然而，克里斯·科莫卻並未走此「尋常路」，而是選擇成為了一名調查記者。在傳媒業工作期間，克里斯·科莫先後主持和報導了泰勒·克萊門斯校園霸凌案、寶馬汽車的「發動機門」事件、維吉尼亞大學槍擊案、卡特里娜颶風災難、明尼阿波利斯大橋倒塌等一系列重大事件。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身為馬里奧·科莫之子，在從業時面對的困難還是不夠大，克里斯·科莫竟然還想法子給自己提升困難度。為了獲取一手資料前往伊拉克採訪並挨過路邊炸彈不說，克里斯·科莫這個「老民主黨人馬里奧·科莫之子」的傳媒生涯起步，竟然是從不噁心死民主黨誓不罷休的右翼媒體福克斯新聞開始的！
前往伊拉克採訪時挨了路邊炸彈的克里斯·科莫（圖/Newday）
有這樣「自己為難自己」的經歷，克里斯·科莫在被批評他的記者戲稱為「弗雷多」之時的大發雷霆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外界看來，克里斯·科莫的公開發飆是為了撇清自己任何可能和義大利黑幫的聯繫，消除世人對義大利裔的刻板印象。不過，從克里斯·科莫本人的成長經歷看，更讓其憤怒的，恐怕是被稱為「弗雷多」這個懦弱無能的富二代才對，在克里斯·科莫心中，相對於靠著老爹一路飛黃騰達的老哥，自己才更配稱得上是科莫家族的「麥可」。
除了克里斯·科莫外，科莫家族的兩個女兒也沒有利用父親「巨大的背影」，而是走上了傳統的「美國夢」之路，靠著學習和鑽研開闢了自己的事業。
科莫家族的長女瑪格麗特·科莫是一名醫生，長期以來致力於癌症、愛滋病等「不治之症」的診斷、研究工作，並出版過暢銷書《沒有癌症的世界》；而二女兒瑪利亞·科莫則是一名紀錄片製作人，其製作、出品的紀錄片《隱形戰爭》曾獲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提名。
兩名「科莫女兒」的作品，《沒有癌症的世界》（左）和《隱形戰爭》（右）
五、結語
截至本文完成之日，安德魯·科莫的性騷擾事件仍未見絲毫平息的現象，而包括克里斯·科莫在內的整個科莫家族，仍然未對此發表任何看法。
不過，僅僅從成長經歷看，安德魯·科莫，一個人生前半部分「說一不二」且未受過任何挫折的錦衣玉食的富二代，能做出一系列採訪中明顯帶有權力霸凌意味的性騷擾行為並不奇怪。
而克里斯·科莫及整個科莫家族不對此明確發表看法的行為也不難理解，畢竟作為靠著自身奮鬥甚至是有意提高奮鬥難度的傳統義大利裔美國人，科莫家族的其他成員實在沒有捨棄自己好不容易奮鬥而來的事業，為吸收了全部父親福蔭的「嫡長子」強行出頭的理由。
而科莫家族的「四海兄弟」史，正如近現代義大利裔美國人在美國的奮鬥史一樣，充滿了兩面性，一面是個人值得尊敬的努力奮鬥，另一面則是在父蔭庇護下的為所欲為，最終在特定的時間融匯交流，製造出「親親得相首匿」的喜劇效果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