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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雨堂主:紅色鷹犬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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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中旬專案組的巫中果然又來了。巫中命令翦伯贊交代劉少奇罪行,翦伯贊依然無動於衷、一聲不吭。巫中暴跳如雷,兇狠吼叫近三個小時。巫中離去時,手指著翦伯贊,惡狠狠地撂下最後的警告:「你不交代清楚,只有死路一條。三天後我再來,絕不會放過你」。至此,這個紅色鷹犬大概已明白,毛澤東的那個「給出路」的政策是虛的,背後操縱「劉少奇專案組」的,正是毛本人。12月19日夜晚,這位當年的「馬列主義史學家」與夫人一同穿戴整齊後,吞下超量的安眠藥。

1940年代初延安整風時期,毛澤東與中共對知識分子的仇視和迫害,在對王實味的無情打擊中已充分暴露。1949年坐穩江山後,毛賊對知識分子的迫害,迅速升級到變本加厲、喪心病狂的程度。然而,不要以為遭受毛賊與中共打擊的那一大批人,全屬純粹的知識分子,或是有自由主義傾向的知識分子。在中共國,知識分子就是一個魚龍混雜的群體。一些被封為馬列主義專家的助紂為虐者,在各種政治運動中曾充當打手的紅色鷹犬們,也不見得就能逃脫慘遭迫害的命運。知道曾經不可一世的馬列主義史學家翦伯贊嗎?這個1937年加入中共,官居中共北大副校長的老革命,最終也被毛賊與中共逼得走投無路,於1968年底與夫人雙雙自殺。翦伯贊的自殺絕非抗爭而是逃脫,所以自殺前在穿戴整齊的中山裝衣袋裡,還留下一張紙,上面工整地寫著「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由此也顯示其人格的分裂。

大陸網路檢索「翦伯贊」一詞,全是這位馬列主義史學家的光榮歷程與重要貢獻,歷史的真實幾乎完全被掩蓋了。作為中共打手的紅色鷹犬,翦伯贊奉命對知識分子的打壓與迫害,集中在1951至1966年之間。1951年在芝加哥大學撰寫博士論文的巫寧坤,接到燕京大學西語系教授趙蘿蕤的邀請,滿懷對「新中國」的憧憬啟程回國。臨行前他的好友,即後來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李政道前來送行。巫寧坤問李政道:「你怎麼不回新中國服務?」李政道隨口一答:「我不願被人洗腦」。也許言者無心,但巫回國經歷種種政治壓迫與劫難後,對李政道的這句話有了痛徹心扉的感受。

巫寧坤到燕京大學後,首先遇到中共發起「思想改造運動」。多年後終於逃離中共國的巫寧坤寫過一篇題為「燕京末日」的文章,刊發在1998年的《星島日報》上。文章回憶了這段往事:當時燕大所有教師必須寫一份自傳,「交代從出生到目前的全部經歷,重點是交代本人的政治歷史問題,以及和美國的關係。……我自以為寫得既忠誠又詳盡……」。誰知幾天後就有人為此事找他談話,誰?原來就是人稱「新燕園攝政王」的歷史系教授翦伯贊。「新燕園攝政王」這一稱號,表明了自1949年起,翦伯贊靠著主子的撐腰,在燕大校園春風得意的權勢。巫寧坤在「燕京末日」中繼續回憶:

他(翦伯贊)一開腔就是居高臨下的口吻:「找你來有點公事,黨組織委託我找你談一談你的自傳,你交代你本人歷史的輪廓。看你年紀不大,生活經歷可不簡單。我們黨的政策是不追不逼,但是你要補充還來得及。……我希望你不要錯過這個機會……」。他點了一支香菸。對著我噴雲吐霧。

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個同仁竟然如此不客氣,而且公然威脅……。

哪裡還有一點學者說話應有的氣度?打著歷史學家的招牌,卻是斯塔西或錦衣衛的作風。此後巫寧坤果然厄運不斷,先從燕京大學被踢出,倒讓誠心推薦巫寧坤回燕大的趙蘿蕤十分過意不去,繼而莫名其妙被打成右派分子,後又被押送北大荒農場強制勞動改造,文革中所受種種虐待迫害,更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翦伯贊卻在威脅巫寧坤的第二年,順利進入北大並成了歷史系主任。直至1991年,巫寧坤與妻子終於脫離中共國,遠赴美國維吉尼亞洲定居,並留下一部血淚凝成的自傳《一滴淚》(A Single Tear)。在「燕京末日」一文里,巫寧坤不經意間記錄了一個紅色鷹犬的形象,為後人提供一個警示。

緊接著1952年,毛賊對燕京大學著名哲學家張東蓀發難,翦伯贊依然是落井下石的頭號鷹犬。張東蓀是「五四」以來研究西方哲學的傑出學者,又是1948年底北平和平談判的中間人。然而張東蓀乃一介書生,與毛賊話不投機,不願曲意逢迎,在對外方針的問題上又所見相左。毛賊是睚眥必報的痞子,一旦得勢,張東蓀自然在劫難逃。在燕京大學召開對張東蓀的批判會上,翦伯贊的冷酷鬥爭刀刀見血,令所有與會者感到十分震驚,章詒和在文章中指出:

他(翦伯翦)的講話辭鋒凌厲,暗含殺機,指認張東蓀所謂的「中間路線」完全是幌子,思想上是「一貫反蘇、反共、反人民」的……(他揭發)一.張東蓀在一九三一年出版的《道德哲學》一書里,就說「資本主義不會滅亡,共產主義不能實現。如實現則勞動者就會餓死」。又說「把馬克思主義列為學說,乃人類之奇辱,是思想史上的大污點」;二.在一九三四年出版的《唯物辨證法論戰》一書里,張東蓀說「馬克思派的企圖不但不會成功,其結果只會弄成既非科學又非哲學的東西,終謂四不像而已」;三.一九四六年出版的《思想與社會》一書里,張東蓀說「無產階級專政是不民主的,結果必變成少數人的專政,而決不是無產階級專政」……

翦伯贊不愧是紅色鷹犬,充滿殺氣的批判不僅將張東蓀推下深淵,也令所有與會者心驚膽戰。把哲學家的學術思考當作政治罪行打擊,翦自然不是始作俑者,但在對張東蓀迫害的過程中,翦伯贊無疑立了第一大功。今天我們回頭再看張東蓀著作的上述言論,感覺哲學家的預言何其睿智,令人頓生敬意。翦的煽動性發言結束時,會場內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忽然群體發作,竟與《一九八四》中描寫的場面驚人相似,與會者們激動得振臂高呼:「徹底肅清反動親美思想!」、「馬克思列寧主義萬歲!」

不久,張東蓀因莫須有的「美國特務」罪被判刑,全家慘遭株連與迫害。張東蓀的長子張宗炳,康奈爾大學博士,昆蟲學家,與其父同年被捕,被關在秦城監獄,幾年後被折磨成精神分裂症。次子張宗燧,劍橋大學博士,物理學家,因不堪凌辱而自殺。三子張宗熲,因「偷聽敵台」罪,遭迫害與妻子雙雙自殺。兩個孫子也未能逃脫十餘年的牢獄之災,僅剩一女張宗燁勉強掙扎生存,成為在高能物理學領域作出建樹的院士。張東蓀全家的超群才華與悲慘遭遇,令人唏噓不已。主凶固然是毛賊,助紂為虐的鷹犬翦伯贊,在道義上也難逃其責。

同在1952年,全國各大學被強迫院系調整,燕京大學從此永久消失,翦伯贊坐上北大歷史系主任的交椅。1954年毛賊發動對俞平伯的批判,1955年對胡風的批判更加如狂風暴雨,一大批無辜的知識分子被株連。其實對胡適的批判,早於對胡風的批判,對俞平伯的批判即包含著對胡適的敲打,胡適成了美、英資產階級文化在中國的代表。在批判胡適的浪潮中,翦伯贊作為紅色鷹犬的本性不變。1955年1月初,北大召開了一場大型座談會,主題是「批胡適,打死狗!」,會上翦伯贊顛倒黑白、冷酷絕情的發言,在當年1月6日的《光明日報》上可以查見:

胡適已經是一條死狗,我們現在是打死狗,也許有人說打死狗何必用這樣大的力氣來干,理由很簡單,因為這條死狗和其他死狗不同,他的陰魂未散,還在新中國作怪,他還企圖在新中國借屍還魂。現在胡適的陰魂也許已經附在我的身上,也許已經附在在座的某些同志的身上。因此,我們都要好好的檢查一下,在我們身上有沒有胡適的陰魂,如果有就要把他趕走,因此,打這條死狗比打活狗更要困難,所以必須投些力量……。

而今60餘年過去了,當年參與批判胡適的知識分子中,有相當多的一部分出於自我保命,屬於迫不得已,如馮友蘭、朱光潛、沈尹默、俞平伯……等人,他們小心翼翼向軍管會表示,要與胡適的自由主義劃清界限。但翦伯贊絕不在此之列,翦屬主動出擊、投石下井、趁機立功。胡適先生的道德文章、學問人品,即便在今日中共國知識界,也已獲得廣泛的敬仰。與此同時,翦伯贊作為紅色鷹犬的面目,也必將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

1957年毛賊發動「反右」,經廣泛「深挖」與「揭發」,「史學界四大右派」浮出水面。這「四大右派」的帽子,是官方的新華社於1957年10月18日定下的,「四大」分別是指雷海宗、向達、榮孟源、陳夢家。其中榮孟源有點出人意外,榮曾是在延安已退黨的老革命,列入「史學界四大右派」的原因,可能僅僅是因為資格老湊個數。雷海宗、向達、陳夢家三位都是學養深厚、才華橫溢的重量級學者,其中陳夢家是上文中趙蘿蕤教授的丈夫。這一年11月,中國社科院哲學社會科學部組織了三天三夜面對面批判「四大右派」的鬥爭。雷先生於1952年院系調整時,已由清華貶到南開大學,「反右」時正因患病無法到京接受批判,剩下向達與陳夢家二位,成了有組織、有預謀圍攻的主要目標。

如此規格的批判大會,絕不會沒有翦伯贊的登台表演。巧的是向達與翦伯贊又同為北大歷史系教授,翦的鷹犬品質更決定了向達在劫難逃的命運。況且向達從學問到人品,曾得到陳寅恪傅斯年等人的高度讚譽。陳寅恪認為在中西交通史這一領域,向達無人堪與比肩。向達與作為馬列主義史學家的翦伯贊,完全是兩股道上的車,走的不是一條路。翦伯贊在批判、圍攻向達時,首先指責向達在史學研究中,否認馬列主義的指導思想。向達曾說過:「比如考古發掘,怎能說明這一鋤是資產階級唯心主義的,那一鋤是馬列主義的?」向達還說過:史學界的百花齊放,不能只放「五朵金花」,這成了向達又一罪狀。「五朵金花」是指翦一類馬列史學家們歸納的史學五大問題:古代史分期、近代史分期、資本主義萌芽問題、農民戰爭問題、民族問題。

到了文革爆發,向達成了北大首批被關入「牛棚」的「牛鬼蛇神」。據歷史系教師回憶,那年在驕陽似火的炎夏,向達被剃光了頭,在三院二樓外跪在被曬得燙手的瓦片上,一跪就是幾小時,目睹者嚇得直哆嗦,或躲著流淚。這一年的11月2日,紅衛兵勒令向達在校園撿西瓜皮。早已經不起折磨的向達突然倒地,從此再沒能醒來,這一年向達先生66歲。悉知這一消息的翦伯贊,其實離死期已不遠,他的心裡會生出一絲愧疚之情嗎?

一向以馬列主義史學家自居,並已是北大副校長的翦伯贊,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跪在地上低頭認罪。1965年12月,戚本禹的文章「為革命而研究歷史」在《紅旗》雜誌上發表,翦伯贊首次遭公開點名批評。戚本禹的來頭大,翦伯贊連招架之功也沒有。第二年的4月23日,《人民日報》占整整兩大版的文章「翦伯贊同志反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觀」出籠,也許讓翦伯贊感到喪鐘敲響。從此這位馬列主義史學家一步跌入「牛鬼蛇神」的行列。在各種大大小小的批鬥會上,翦伯贊頭頸掛著黑牌,低頭彎腰,兩臂後舉,被紅衛兵戲稱為「坐噴氣式」。翦忍受著種種人身攻擊、侮辱、謾罵與抽打。到了8月下旬,紅衛兵上門抄家,翦伯贊與夫人被逐出燕東園獨居的一幢小樓,搬到海淀一間破舊的小木屋裡。翦伯贊經受的批斗大會有多少次?僅在1967年,有萬餘人參與的批斗大會就有兩次,分別在4月4日與5月16日。

1968年的最後三個月,有兩件事交織在一起,由此決定了翦伯贊的死期將至。這一年的10月,中南海劉少奇專案組」派專人到北大找翦伯贊,來人叫巫中。在亮出自己的身份後,巫中開始嚴厲訓斥翦伯贊:劉少奇的罪行已查清楚,劉就是叛徒,內奸,工賊。然後在已準備好的材料上,令翦簽個名,以證明劉少奇的歷史罪行,並交代劉的叛變一節。翦伯贊始終低頭站著,一聲不吭。氣急敗壞的巫中,臨走前厲聲呵斥翦伯贊:「何去何從?你仔細考慮。態度不老實,不會有你的好下場!」

接下來11月,在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上,毛澤東提出,對資產階級權威要給出路,「不給出路的政策不是無產階級的政策」。「還有一個翦伯贊,北大教授,歷史學家,資產階級權威嘛。你不要他搞帝王將相也難。……翦伯贊、馮友蘭是放毒的,我們對他們就是批,也是一批二保,給他們碗飯吃,叫他們受工農兵再教育。」這對翦伯贊而言,雖被定性成「反面教員」,永久失去「馬列主義史學家」的掛冠,但似乎又獲得一個「免死牌」。從此翦伯贊又從海淀的小黑屋,搬回燕南園寬敞的住宅,每月開始有120元的高收入。

可惜好景不長,12月中旬專案組的巫中果然又來了。巫中命令翦伯贊交代劉少奇罪行,翦伯贊依然無動於衷、一聲不吭。巫中暴跳如雷,兇狠吼叫近三個小時。巫中離去時,手指著翦伯贊,惡狠狠地撂下最後的警告:「你不交代清楚,只有死路一條。三天後我再來,絕不會放過你」。至此,這個紅色鷹犬大概已明白,毛澤東的那個「給出路」的政策是虛的,背後操縱「劉少奇專案組」的,正是毛本人。12月19日夜晚,這位當年的「馬列主義史學家」與夫人一同穿戴整齊後,吞下超量的安眠藥。

第二天,人們在他遺體的中山裝兩側衣袋裡,發現各一張紙,一張寫著:「我實在交代不出什麼問題,所以走這條絕路。」;另一張寫著:「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這不僅是人格的分裂,更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典型症狀。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大紀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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