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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的道歉

對那些遭逢不幸的人,我們能夠給予的最殘酷的侮辱,莫過於表現出一副藐視他們悲慘遭遇的樣子。——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

1845年,愛爾蘭遭遇了一場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饑荒,它持續了將近5年時間,導致約100萬人被活活餓死在自己的家園,另有100萬人被迫逃離家園,途中因環境惡劣,又有30多萬人喪生。這場饑荒讓愛爾蘭的人口整整減少了四分之一。

愛爾蘭大饑荒的直接起因是天災——一場突如其來的病毒,使愛爾蘭人維繫生計的主要農作物土豆腐爛和絕收。

然而,最終釀成如此慘劇的主要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人禍——當年英國人的自私和傲慢,以及英國政府的冷漠與失德。

愛爾蘭大饑荒:愛爾蘭人心中永遠抹不去的痛

愛爾蘭和英國的恩怨糾葛綿延了幾個世紀,錯綜複雜。隔海相望的愛爾蘭是英國介入最深的殖民地;1801年,愛爾蘭被正式納入大英帝國的版圖,國名改稱「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後來愛爾蘭恢復獨立地位後,英國國名則在「及」字後面加了一個「北」字)。然而,愛爾蘭人並沒有享受到和英國本土國民同等的待遇。

愛爾蘭大量的土地被控制在英國地主的手中,主要用來種植穀物,然後出口。愛爾蘭農民則大量淪為佃農,高產的馬鈴薯就這樣成了愛爾蘭人最主要的食物。

病毒來襲時,英國執掌權柄的新教徒官員們傲慢地認為,信奉天主教的愛爾蘭人就是慵懶、愚蠢的代名詞,這場病菌是上帝對他們的警告,他們應該依靠自己解決饑荒問題。因此,即便在大批愛爾蘭人被餓死期間,大量的糧食還是被英國的地主們運出去繼續賺取利潤,而不是用來救濟災民。

由此,新教對天主教的「宗教歧視」,成了愛爾蘭大饑荒的一個主要原因。然而,翻遍奠定新教理論基礎的加爾文《基督教要義》上中下三卷,我們能清晰地看到新教與天主教的宗教分歧,卻找不到在人道主義慘劇面前,對於異教徒可以無動於衷的隻言片語。更何況當時的愛爾蘭人,已然是他們的同胞。

再來看看英國政府的反應和表現。當時的英國,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日不落帝國」,其國力為世界翹楚。然而,面對愛爾蘭的大饑荒,英國政府卻無動於衷,任由災情蔓延,愛爾蘭人民拋屍遍野。甚至,對來自其他國家,以及民間自發的人道主義救助,英國政府也橫加阻攔。

其間發生過這樣一幕:奧斯曼蘇丹宣布將寄送10000英磅給受災的愛爾蘭農民,但英國女王卻要求他只能捐1000英磅,理由竟然是女王本人才捐了2000英磅,這樣做有損女王的面子,蘇丹只好照辦 。

愛爾蘭大饑荒時,英國政府的經濟政策已由之前的「重商主義」,徹底轉為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出的自由市場經濟。自由市場的經濟政策,以及加爾文在《基督教要義》中提出的新的宗教倫理觀,讓新教徒們賺得盆滿缽滿,英國的國力也大增。

所謂新的宗教倫理觀,即可以這樣表述:「人們今生事業的成功,財富的獲得,既是上帝的呼喚,又是獲得上帝揀選的明證。」

然而,英國人雖然將斯密的《國富論》奉為圭臬,卻忘記了原本作為哲學教授的斯密所寫的另一部時間更早、也更重要的著作《道德情操論》。經濟學諾獎得主弗里德曼曾這樣描述斯密這兩部作品的關係:不讀《國富論》,不知道怎樣做才叫「利己」;讀了《道德情操論》,方知唯有「利他」才是問心無愧的「利己」。

可見,《道德情操論》為市場經濟的合理性,奠定了倫理基礎。英國在愛爾蘭大饑荒中的不作為,是缺乏「利他」和同情心的自私行徑,他們奉行的所謂的「自由市場至上」,是沒有靈魂的「自由市場」,徒見其表,未有其本。

然而,不僅當年的英國人,即便今天很多推行市場經濟的地方,也無視自由市場的倫理基礎。所以,曾深入研究歷史上的貧困與饑荒,被譽為「東方的亞當·斯密」的印度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要這樣說:

斯密的《道德情操論》,是世界思想史上真正杰出的著作之一,對我們這個相互依存的世界來說,堪稱一份具有深遠意義的全球宣言,其影響之深廣及現實指向令人驚嘆。

選擇性遺忘的代價是沉痛的。英國政府在愛爾蘭大饑荒中的糟糕表現,不僅讓大英帝國失去了愛爾蘭的人心,更有悖於自己一直標榜的那些美好理念。20世紀愛爾蘭的獨立,以及大英帝國的最終衰敗,其種子早已埋下。

150多年後,英國政府終於對那場人道主義災難深表歉意。時任英國首相布萊爾宣布:「當年倫敦的掌權者,辜負了他們的子民。」

這份遲來的道歉,對災難中的死者來講為時已晚,但道歉的意義還在——承認錯誤,既是成熟和自信的表現,更是邁向正義的開始。

當年那場雖由病毒引發,卻因英國的自私和冷漠所造成的愛爾蘭大饑荒,警示世人:只強調道德,不注重發展的國家一定無法前行;但是,一味追求所謂的發展和強大,而無視道德倫理的國家,卻註定無法走遠。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聞道不分朝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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