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上海的李先生花費1.1萬買了一棵香樟樹,種在了自家別墅的院子裡。
沒幾年,香樟樹就長得枝繁葉茂。樣子好看,可是卻嚴重遮擋了家裡的採光。
無奈,李先生只好將它移栽到了院外。
可能是土地太肥,也可能是生命力頑強,沒幾年,香樟樹在院外又長高了一大截,又擋住了陽光。
這回遮擋的,是李先生家院子裡花草的陽光。
看著瘋長的大樹,李先生決定給它修剪一下。
於是,他請來工人,將這棵香樟樹的枝椏全部砍掉,只留下2米多高的主幹。
看著光禿禿的樹幹,李先生算是去掉了一塊心病。
可是,剛解決好樹的麻煩,城管就找上了門,對李先生說:
你砍伐樹木,罰款14萬。
李先生很是不解,樹是自己花錢買的,也是自己種的,而且只是修剪,並未砍掉,為何要罰款?
官方莞爾一笑,解釋道:
即便樹是你的,但種在院外,就屬於公共綠化;而修剪過度,就等同於砍伐。
雖有疑惑,但罰款還是要交。
雖個人不能修剪自己栽的樹,但官方卻大不一樣。
01
樹是梧桐樹,城是南京城。
六朝古都南京,滿城的百年梧桐,早已成為這座城市的靈魂。
1994年,王武龍就任南京市長。
就在那一年,王市長提出了亮化城市的口號。
在王武龍的眼裡,那些粗壯高大的梧桐樹,白天擋住了城市上空的太陽,晚上擋住了霓虹燈的彩光,使得城市不夠亮堂,阻擋了南京大都市的氣質。
王市長的亮化手法很簡單,就是砍掉致使南京城裡遮天蔽日的梧桐樹。
那一年,南京3000多棵梧桐樹相繼倒下,大多都是清朝和民國時期種植的,很多樹齡百年以上。
王武龍畢業於南京林業大學林化系林產化工專業,因此,他被南京市民戲稱為砍樹市長。
粗壯的樹幹,一截截橫臥在馬路邊,橫七豎八,看著讓人心疼。
但南京市民絕不會想到,那只是南京梧桐樹大規模消失的開始。
在王武龍對南京城裡百年梧桐揮刀19年後,遠在1300多公里外的廣州,也盯上了滿城的榕樹。
榕樹是南方的特有樹種,樹形奇特、樹冠碩大,獨木成林,包裹出一個共同的記憶。
在廣州城建綠化中,榕樹一直是主打樹種。
2013年,廣州天河公園為給地鐵讓路,遷移了4000多棵大榕樹。
按照當時的方案,等地鐵竣工後,對這些遷移的榕樹再進行回遷。
可是,等到7年後的2020年,天河公園地鐵站啟動復綠和景觀改造工程時:
當初遷移的4000多棵大榕樹,只剩下了200棵左右,其餘的全都枯死。
極低的成活率告訴人們,遷移,等同於砍伐。
相比於南京,這是廣州榕樹消失的前奏。
02
儘管民間議論頗多,但砍掉300多棵梧桐樹,並未阻擋王武龍的升遷。
砍樹的第二年,1995年6月,王市長就成為了王書記,正式成為南京城的一把手。
不過,這個林業大學畢業的一把手,真的對砍樹情有獨鍾。
南京中山東路兩側,有6排高大的梧桐樹,是1929年為迎接孫中山靈柩,特意種下的。如今,粗壯高大,成為南京城一景。
彼時,滬寧高速正在開工建設,這給了王書記一個很好的理由。
為了給高速讓路和拓寬車道,王武龍雄心勃勃的制定了一個計劃,要砍光這些百年梧桐。
1年前,3000多棵梧桐樹遭遇厄運,就已經讓南京市民惋惜不已。
如今又要砍樹的消息傳來,激起了大家心中的怒火。有南京學者寫信向上反映,呼籲留下這些古樹。
接信後,當時的建設部專門派人來到南京,調查此事。
可是,即便北京來人,也依然動搖不了王武龍要砍樹的決心,只是為了應付檢查,裝模作樣的將砍樹方案修改為:
不再全部砍掉,保留4排,砍掉2排。
上面來人,也阻擋不了王武龍砍樹,可見彼時王書記在南京城的一手遮天。
而南邊的廣州,也在加緊對城裡的榕樹動手。
2020年11月,廣州住建局發文,對7條道路改造升級,全長超過110公里。
按照官方方案,此次道路改造升級,一共要砍伐或移除榕樹3000棵。
今年3月,施工開始正式進行。
據園林局統計,廣州全城有27萬多棵榕樹,其中樹齡超百歲的大約有2000多棵。
南國的夏天漫長而炎熱,大榕樹婆娑如傘,華蓋如亭,給了老廣陰涼的庇護。
7年前,4000棵,如今又是3000棵,大規模的砍伐或移除古榕樹,引起了廣州市民的強烈不滿。
他們開展了護榕行動,一度衝上輿論熱點。
03
南京的梧桐,最早始於清晚。
1929年,為迎接孫中山靈柩,南京城種下了2萬多棵梧桐樹。
劉伯承出任南京市長時,特地派人從湖南運來了2萬株杉樹和法桐。
1953年,主席登上紫金山天文台,憑欄遠眺,但見群山迭翠中的石頭城卻是灰禿禿的一片。於是神態嚴峻地問了一句:
我們共產黨人為什麼不能把整個城市綠化起來?
這一問,開啟了1953年那場聲勢浩大的植樹運動。
從那時起到接下來的幾年間,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逐漸綠樹成蔭,連廣場和居民區有缺的地方,也被當作漏洞補上,終成就今天南京的滿城綠色。
嶺南人自古就有榕樹情結,有村就有榕,無榕不成村。
1956年2月,《人民日報》發出了綠化中國的口號。
3月9日,廣州市成立了全國第一個綠化委員會,冠大濃蔭的榕樹,成為他們綠化城市的首選。
當初,人們辛苦種下了綠色;如今,又要親手砍掉。
南京砍梧桐,是為了城市亮起來。
廣州砍榕樹,是因為決策層的喜好發生了變化。
2020年9月,廣州林園局稱,道路綠化要遵循一路一特色原則,以觀花樹種為主。
廣州規劃說,全市重點道路要強化主題觀花樹種種植,主推五大主題花,打造花城品牌。
廣州領導的想法是,要讓廣州城每條路都不一樣,每個季節都開有不同的鮮花。
在這種觀念的指導下,往日的冠大如蓋的榕樹,自然不再受待見,砍伐也就順理成章。
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就極易演化擴大。
2000年,為了展現南京玄武邊一座新建築太陽宮的美,環湖路上20棵梧桐樹一夜之間消失,每棵樹齡都在30年以上。
事後談及此事,南京園林局無不痛惜:
給南京山水城林的結合部,拉開了一道大口子。
南京城砍伐梧桐的進度,直到2000年,時任朱總理的到來。
那一年,朱總理視察南京,意味深長的說:
要多種樹,種大樹,多栽花。
此後,砍樹之風才得以暫時停止。
04
廣州的榕樹劫,也還在繼續。
年初以來,廣州開展了一項名為綠化造林專項行動,目的就是要按照一路一主題樹要求,打算將全市樹木全部煥然一新。
僅越秀區的新河浦改造工程,就一次性移除了50棵大榕樹。
2021年,不少廣州市民發現身邊的榕樹突然被移除。砍樹引起許多市民不滿,據報更有人告到中央,驚動高層。(網際網路)
當時的想法是,以人民橋為中點,將東西兩側江兩邊的榕樹全部換掉。
不止是行道樹,包括公園、公共綠地在內,大量樹木都將以改造之名被砍伐或移除。
沒人能清楚,廣州至今已經被砍掉了多少榕樹,有園林專家痛心疾首:
這是城市的一場生態浩劫和生態災難。
南京也同樣如此。
在短暫停止了幾年之後,2009年,隨著季建業入主南京市長,南京城梧桐樹再次遭遇厄運。
從揚州進入南京後,這位以大拆大建著稱的市長季建業,迅速啟動大小工程。
砍伐梧桐樹、拆城西幹道等等,古城南京不斷被他開膛破肚,塵土飛揚。
特別是2011年3月,為了給地鐵三號線讓路,南京主城區內要被遷移的梧桐樹超過600棵。
而同時,地鐵十號線也在建設。
兩個項目相加,有超過1100棵梧桐樹的命運將被改變,部分樹齡達到了60年。
與廣州市民的擁抱榕樹一樣,當年的南京市民也開展了綠絲帶行動,被即將遷移的梧桐樹系上綠絲帶。
歷時一周後,3月17日,時任南京市委書記朱善璐表態:
生態和大樹是南京的命根子,要像保護人的生命一樣保護大樹,讓南京的綠色越來越多。
南京政府停止了所有移栽工作,南京市民算是為保住了梧桐樹。
而廣州市民的努力也沒有白費。
今年5月,國辦特地頒布指導意見,指出:
要尊重自然規律,尊重自然規律,堅決反對急功近利行為,避免片面追求景觀化,切忌行政命令瞎指揮。國辦還強調,對違背科學規律和群眾意願搞綠化的錯誤行為,要及時制止糾正。
隨後,一批官員被問責。
12號,廣東召開全省領導幹部大會,將廣州砍伐樹木行為,定性為典型的破壞性建設行為。
這種定性,不可謂不嚴重。
同一天,廣州市委主要領導向廣州市民道歉:
我們深感愧疚、痛心、自責,深入反思、深刻檢討,向全市父老鄉親表達深深歉意。
05
南京廣州兩城的砍樹鬧劇,算是平息了。
但代價,不可謂不大。
今天的每座城市,除了有一個地理地標,還有一個心理地標。
對南京來說,梧桐樹是他們的心靈慰籍;而對老廣而言,榕樹則是他們心理的高度。
南京城溫婉簡約的民國建築遺風,失去了充滿溫馨的林陰大道,則失去了民國范兒。
廣州老城裡的街道小巷像魚腸一樣蜿蜒曲折,如果沒有了巷口的大榕樹,人便會迷失在南國的熱浪里。
百年梧桐,隱含的是一座城市的文化,更是一個城市的靈魂。
冠大如蓋的古榕樹,更是嶺南人的精神寄託。
一座城市的歷史,不是只由人類和人類創造的建築所構成,還應包含與人共生共息的其他物種。
百年老樹,既記載了城市的歷史,也變成了城市的器官,砍伐這些樹木就是在砍伐城市的身體。
作為城市的主政者,在做任何一項決定前,都當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