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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倫:「暴政」防疫在東西方的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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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倫:這些年,一些中國人在海外的不文明舉止、暴發戶心態、對他人缺乏尊重、自以為是、強詞奪理等做法,讓我越來越憂慮。有些中國人對其他國家有幸災樂禍的心態,和在疫情最高峰的時候一些中國人對湖北人、武漢人的暴力、不人道、不人性對待本質上是相類似的,其實質都是缺乏對人的尊重,對他人生命的關懷。這可能是中國最重要的、將來最難恢復、最難建設的問題。

蘇暁康按:一萬七千名美國醫生,在林肯紀念堂前集會上聲明三點共識:1、健康兒童不必打疫苗,因為疫苗有無可挽回的健康風險;2、口罩、封鎖和其他限制均不必要,甚至延誤病毒大流行;3、政府(包括CDC、FDA和福奇)的防疫政策犯有反人類罪。這種認識,無疑是所謂「佛系防疫」,即群體免疫的思路,認為政府的防疫措施,如戴口罩、打疫苗、社交隔離等,均延緩病毒的大流行,而令人類付出更大代價,是一種「暴政」。但是群體免疫有一前提,即必須基於一部分人接受疫苗接種,也須犧牲一部分老弱病殘。何時達至「群體免疫」,既是一個謎,也是一場賭博。

匪夷所思者,中國恰好在搞一場「暴政防疫」,我從維權網讀到一篇凌傲霜的評論《西安極端防疫亂象叢生,民生無保障、尊嚴遭踐踏》質疑:

『官方為了達到感染清零的目標,到底要讓多少人付出慘重的人道代價?在歲末年初,又一波疫情來襲,此次淪陷的是西安。檢測出陽性感染病例導致迅速封城,並殃及臨近的咸陽等城市。雖然新冠肺炎感染者死亡只公開報導了三例,但此次疫情襲城的最大看點是類似於武漢的強力封城導致的一幕幕人道和尊嚴的慘劇。

比起兩年前的武漢,當地官員理應遭到的譴責之聲應該更為強烈。然而,網上喊冤的帖子快速遭到刪帖、封貼,與武漢日記作者方方的遭遇相似,前記者姜雪的西安日記已經被封殺,並遭"五毛"圍攻。西安尚未出現陳秋實、方斌張展這樣的前線公民記者。因為這些公民記者要麼失蹤、要麼曾被秘密羈押、要么正在獄中絕食抗議,奄奄一息。』

無疑,拜登體制之於習近平體制,乃是「小巫見大巫」了。

最近變種Omicro成迷思,即挑戰佛系防疫戰略,其快速傳播且症狀輕微,電視網絡上病毒學家們均言此即這波瘟疫終結的信號,因為它將快速推動地區性的「群體免疫」,這下好了,中國仍在搞「清零」戰術,動輒隔離百萬人的城鎮,荒誕在於,中國若不能「群體免疫」,全球何能?若此至少是終結了「全球化」?

比較之下,有趣點在於:

1、防疫措施如口罩、隔離在自由社會也有「暴政」之嫌;

2、集權下城市層級的隔離、清零,是反佛系防疫,效果成疑;

3、一個人口之最的國家(15億)不能「群體免疫」,全球免疫就失敗嗎?

4、但是習近平如果防疫成功,「暴政」的優越是否要被承認?

5、將來政治學須有「大暴政」、「小暴政」之比較研究……。

此前我曾引法國學者張倫之《民族盛衰失去外因》,他接受《財經》雜誌馬國川的採訪,談瘟疫與國家制度、中西衝突、中國文明提升等重大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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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國川:中國解決公共衛生危機的做法是"集中力量辦大事",這種"舉國體制"受到了國內許多民眾的追捧,在解決這種突發危機的時候也確實見效

張倫:傳統上中國就是個"量"的帝國,可以靠集中力量辦很多巨大的工程,但一旦出現危機,因為缺乏地方自主和有效的平衡機制,災難的傳遞效果、後果也是非常可怕的。在現代世界,一切都等著一個決策中心,等著"集中力量辦大事",隱藏著各種各樣重大的隱患。西方國家很難強迫把國民像監獄一樣地關在家裡,而是依靠喚醒每個人的自律。中國人可能習慣了"硬"的方式,對所謂"軟"的方式不理解,這反映出中外的制度差別、文化差別和價值標準差別。這裡有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是:國家制度的基本哲學是什麼?是以效率為所有制度和政策的合法性基礎,還是以道義和自由權利為合法性基礎?國外也沒有哪個國家有中國這類街道管理體制,能夠在警方之外還有如此強制性的限制居民行動的手段。

馬國川:現在國際社會對中國應對大疫的措施整體評價如何?

張倫:這些年,一些中國人在海外的不文明舉止、暴發戶心態、對他人缺乏尊重、自以為是、強詞奪理等做法,讓我越來越憂慮。有些中國人對其他國家有幸災樂禍的心態,和在疫情最高峰的時候一些中國人對湖北人、武漢人的暴力、不人道、不人性對待本質上是相類似的,其實質都是缺乏對人的尊重,對他人生命的關懷。這可能是中國最重要的、將來最難恢復、最難建設的問題。我希望,從災難中中國人的思維、情感、認識能夠更深刻一些,能夠對文明、對生命的認識有所提升。不論在中國還是身處世界各處,都應該對正義、人的權利與尊嚴有些普遍性的關心與追求,不僅僅局限於自己的、自己群體的權利與利益。

馬國川:現在知識界最擔心的是,這次危機不但會衝擊全球化和國際秩序崩塌,而且很可能會引發戰爭。

張倫:從人和病毒的大戰,連帶造成的各種政治、經濟、社會和意識上的後果,進而引發人和人的戰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由於全球經濟的衰退造成經濟資源萎縮,會引發各地社會衝突,甚至包括沒受過疫情影響的地區,可能也會因次生的經濟問題帶來局部衝突。就像二次大戰一樣,有些國家沒有參戰,但事實上大戰對其的影響深遠,也都沒逃得掉。總之,它會引發世界格局的重大變革,舊時代已經崩塌了,從此人類歷史會分為"2020年之前"和"2020年之後"。

馬國川:這對中國來說也是一個巨大挑戰,比如中美關係將經受嚴峻考驗。

張倫:如果中美雙方處理不好,互不信任,或者一方做出某些選擇,中美漸行漸遠的趨勢就不可逆了。對於中國來說,現在真正進入了一個新時代,應該推動更深刻的制度轉型,實現法治國家。

像歷次人類經歷的大災難後一樣,"2020年之後"的人們會更加珍惜生命,熱愛生活。歷史上許多狂歡節、節日就是這麼誕生的。此次疫情也一定會引發世界範圍內某些重大的思想討論,有關公共健康與政府角色,市場的地位,資本與權力的關係,運作的邏輯,地緣政治結構的重塑,也或許會引發些有關現代文明的基本問題的思考:人與自然界,動物的關係,如何看待財富、環境與發展,據說從威尼斯到中國,各地的空氣、水都前所未有地清潔,讓人印象深刻,那麼重新開工後人們會怎樣來尋回這境地呢?災難會改變人類行為方式、思維方式。在特殊情況下展現出來的東西,會勾起人們的一些記憶、激發新的想法。這次危機也在考驗我們這個民族到底有沒有反思性,到底有沒有思考和檢討的能力?我希望,在制度轉型之外,國人能夠在價值方面做出更深層的調整,加快文明轉型。當代的中國人要以怎樣的文明形象展示給世界?中國人也需要對這個問題給出一個答案了。

從1919到2020,滄桑巨變。民族的危機、盛衰從此不該再委推於外,更將取決於中國人自己的抉擇;能否超越單一的民族意識與框架,以一種明確、堅定、恢宏的人類意識去思考中國,觀照人類,這是衡量中國知識分子百年來思想是否升華的一個最重要的尺度。在這個前路不明、危機頻現、專斷、偏狹的氛圍再度蔓延的時代,我們繼續召喚自由、理性和寬容的精神,為每個中國人的尊嚴、權利與幸福,亦為這個星球上的和平、繁榮與文明的存續,努力去思索未來,再造文明,以貢獻於人類。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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