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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頓消失的中文路牌,是唐人街黃金時代的遠去

在曼哈頓唐人街的黃金年代,雙語路牌是在美華人影響力的象徵。100多年來,曼哈頓唐人街的居民用中國各地方言給街道起了非正式的名字。這些小小的路牌,承載了華人移民在這裡成長、衰落和演變歷史。

紐約時報》的記者亞倫·賴斯(Aaron Reiss)和丹妮絲·盧(DeniseLu)注意到,近些年來曼哈頓唐人街這些帶著歷史文化印記的雙語路牌,正在逐漸消失。而這些路牌消失的背後,是唐人街華裔人口的外流和華人居民生活重心的轉變。

事實上,不止在曼哈頓唐人街,波士頓、舊金山、奧克蘭、芝加哥等美國多個城市的唐人街都在發生著類似的微妙變化。

21世紀以來,由於唐人街房租和物價上漲,不少華裔居民搬出了唐人街。隨著人口越來越少,那些留下來的老字號、老居民在新冠疫情的衝擊下也面臨著生存危機,與此同時還有不斷上升的失業率和種族仇恨犯罪事件。

這些讓唐人街居民對未來的生活深感不安,不少曾將這裡當作實現美國夢第一站的華人開始感到困惑:美國唐人街的黃金時代真的過去了嗎?唐人街的未來在哪裡?

曼哈頓消失的中文路牌

曼哈頓唐人街是紐約市的九個唐人街街區之一,是當地華人生活重要的組成部分。在最早一批華人移民至美國的年代,曼哈頓的唐人街街道還沒有「官方的」中文名字,當時的華人只是在私人信件、報紙、和商鋪櫥窗裝飾中,按自己的語言習慣為不同的街道起了中文名。

直到20世紀60年代,美國新的《移民和國際法》取消了海外移民的來源地的人數限制,為許多來自亞洲和非洲的移民放鬆了國籍和種族的門檻。法案順利通過後,許多華僑華人漂洋過海來到美國,唐人街華人居民人數也隨之快速增長。

為了讓許多初來乍到、對英語不熟練的新住戶早日融入當地社會,曼哈頓唐人街地方組織美國華人商會與紐約市交通部協商後,交通部第一次為大家在街口裝上了帶有英文和中文雙語的路牌。

隨後,曼哈頓唐人街的經濟隨著越來越多移民的融入蓬勃發展。到了1985年,這片街區已經成為一片粵語移民、福州話移民、閩南語移民、普通話移民等多地移民共同居住在一起的多元化社區。

在當時,華人聚集地的規模與20世紀60年代相比擴張了不少。後來的華人華僑在更新的街道上住下,不少新的華人店鋪在曾經的義裔聚集地、猶太裔聚集地上開張,交通情況也比當年更加複雜。

為了緩解交通障礙,當地華人地方組織計劃為更多街區安上新的雙語路牌。紐約交通部規劃了唐人街擴展以後的街道情況,新製作了155個雙語路牌。這些雙語路牌和前一批路牌相同,街名還是基於粵語中的台山話和廣州話翻譯,同時還邀請了由著名書法家、時任華僑學校教務主任譚炳忠親自為40個新中文街名題字,為唐人街的街頭注入了一絲新的文化色彩。

時至今日,這些雙語路牌還在為南來北往的遊客和唐人街住戶指引著方向。但因為美國交通運輸部《道路交通管理標誌統一守則》沒有強制要求設置雙語路標,雙語路牌有損壞後就會被修復路牌的工作人員替換成普通的英語路牌。

雙語路牌隨著時代的變遷,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消失,到如今紐約曼哈頓唐人街的20多條街道上,只剩下了101個雙語路牌。

儘管當地華人代表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稱雙語路牌缺乏保護的情況很讓人痛惜,他們不希望雙語路牌成為「一次性工程」。但在2001年的911事件後,曼哈頓唐人街的住戶們面臨金融危機、桑迪颶風襲擊、新冠疫情的限制措施、亞裔種族仇恨犯罪案頻發等一連串打擊,不少老住戶因此不得不搬離了心愛的社區。

留下的人,對唐人街現狀的關注方向逐漸轉向社區組織和示威活動。例如反對金豐大酒樓關張,反對在社區中心地段建造新監獄,反對最近的城市重新區劃、社區士紳化以及遷移問題。公園和廣場處處都能見到反亞裔暴力的抗議活動。

在這些人們更為關心的鬥爭面前,雙語路標這樣的議題似乎變得沒那麼重要了。甚至有一些人根本沒有注意到路牌消失的情況。

曼哈頓唐人街的雙語路牌,Hard Seat Sleeper, CC BY2.0,via Wikimedia Commons

美國唐人街的困境

不止在曼哈頓唐人街,波士頓、舊金山、奧克蘭、芝加哥等美國多個城市的唐人街都在發生著類似的微妙變化。

這些城市的唐人街街道上,空置的商鋪和房屋,似乎都在表明唐人街作為一座城市中國文化中心,其影響力正在逐漸減弱。根據當地住戶反應的情況來看,這是幾個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首先,不斷被推高的房屋租金和房價,導致唐人街收入較低的華人們考慮到其他的地方居住。

以奧克蘭的唐人街為例。奧克蘭的唐人街原建於19世紀70年代,是中國勞工生活、購物和工作的場所。奧克蘭的唐人街最早在20世紀50年代加州廢除了有歧視性的住房法案之後,第一次出現了人口外流的情況。

在1968年,當時奧克蘭市議會批准了唐人街的重建計劃,當地住戶的想法是吸引其他在美華人帶著資金改造唐人街。但就算有市政府的支持,唐人街仍難為重建項目籌集到更多資金,直到20世紀70年代,奧克蘭唐人街找到了新資金來源,那就是來自中國香港的投資人。

許多唐人街住戶和小商戶們擔心本地出現「高檔化」的情況,高額消費會包圍低額消費,最後他們整體無法承擔在唐人街里的生活成本。但當時商業發展的需求比反對聲大,之後儘管當時當投資商和地方組織安排了經濟型適用房,住房壓力依舊壓在了當地住戶身上。

經中國香港投資人精心打造,太平洋復興廣場在1991年建成,廣場附近包括一系列住房、購物中心、圖書館、文化中心等便民設施,可以說環境十分適宜居住。但問題在於當時廣場周邊房價高達數十萬美元一套,而當時唐人街華人的家庭年收入中位數不到1.2萬美元,價格遠不是一般住戶承受得起的。

唐人街的房價上漲也和整個加州灣區房價上漲的情況息息相關。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奧克蘭唐人街住戶的租金負擔已經上升,在1990年更是從27%上升到36%。而到了2015年,據研究數據統計,奧克蘭唐人街有71.6%的住房單元是出租房,估計有近一半的家庭要繳的租金和唐人街的家庭收入中位數差不多,有些租金甚至比中位數還要高不少,有31.3%的住戶生活在貧窮線上。

唐人街之前的生活也和「高檔化」相差甚遠。在高端的商城建造起來前,大量生活在唐人街內的人口依靠傳統的、消費水平較低的小商戶生活,因為唐人街內的小商戶所銷售的商品、提供的服務、和中餐廳大多面向華人。對於小商戶來說,華人聚集的密度越大,他們的顧客也就越多,收益也就越大。唐人街的小商戶和住戶互利互惠,創造了與美國本地社會不同的「小社會」。

但在這個「小社會」也受限於形式單一,住戶和商戶兩方都難以維持在唐人街里的生活。如果住戶因為無法負擔房租而離開後,小商戶就失去了收益來源,也更不容易在當地招到新員工,不得不靠唐人街的遊客消費為生。而如果是小商戶搬走,也會當地住戶失業,不得不到離唐人街更遠的地方找工作。據美國人口普查局統計,租房的住戶和商戶很容易受到驅逐暫停令的影響。

但即使忍受著高租金壓力在唐人街生活下來,近兩年隨著新冠疫情的來襲,防疫措施限制了人口流動,讓唐人街商戶生意大打折扣,失業率也上升了。再加上疫情帶來仇恨犯罪和搶劫案飆升,唐人街居民的生活已經不堪重負。

還有一些其他問題也在困擾著唐人街。比如許多唐人街建築都很陳舊。一些組織的領導人擔心,這裡不能給下一代華人提供更多的工作機會。

與此同時,伴隨著唐人街華裔的人口的減少,下一代人和企業遷往其它地區生活,大量孩子隨父母離開唐人街,一些學校正在被遺棄。

Californiathegreat,CC BY-SA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紐約市唐人街合作夥伴關係地方發展公司的執行董事的惠靈頓·陳表示:「沒有孩子,任何社區都不可能有未來。」這必將會影響到唐人街未來的經濟、教育、文化發展。

這讓許多華人對唐人街的未來感到悲觀。甚至有已經離開唐人街的華人認為,「有一天,唐人街或許會成為一個地標或成為一個旅遊景點。」

唐人街的未來在哪裡?

華人小商戶是唐人街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對於來到美國的第一代華人來說,小商戶可以為他們帶來在美國繼續生活下去的機會,和一份歸屬感。唐人街的未來在哪裡,將取決於它的改變。

老四川餐廳的馮經理和超群餅家的趙老闆都認為唐人街應該跟上時代的步伐。

趙老闆表示:「只要有發展,就會出現『高檔化』情況,『高檔化』是發展的副產品,但有發展意味著這片地區做得很好。我們不能只能退後一步說『你在高檔化街區』,然後什麼都不做。」

和芝加哥唐人街一樣,舊金山唐人街上的商戶老闆們也在面對唐人街的變化。

嘉美珠寶的陳老闆(Stephen Chan)認為唐人街黃金時代已經過去,新的餐館和商店是富人越來越富有的標誌,他在接受《洛杉磯時報》採訪時說:「在我看來,一半的餐館和一半的零售店不會回來。」

金門餅食的陳老闆(Kevin Chan)則預計會有更多西方化、更現代化的企業在舊金山唐人街上開店,但這些新商戶和老唐人街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陳老闆說,附近新開的餐館裡的很多顧客「只是吃完就走,他們沒有真正融入唐人街社區。」

由此看來,對美國各地的唐人街來說,如何留下傳統的老商戶,如何擁抱業態的同時改變唐人街落後現狀,成了兩個都需要考慮到的問題。

新老商戶面臨不一樣的情況,改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據《華盛頓郵報》報導,紐約亞洲主題餐廳連鎖店華館(PF Chang's)在收到的數百萬美元的薪資保護計劃貸款之後,順利度過了疫情帶來的經濟危機,銷售額甚至還翻了一番。但一些唐人街的老餐廳,例如開張了47年的合誠茶樓,還有已經營業了42年的喜喜燒臘飯店卻不得不關張,讓後來紐約唐人街的饕客更難有機會品嘗到傳統的廣式菜餚。

在原址上新開業的喜喜燒臘,圖源:喜喜燒臘官方Facebook

對於老商戶來說,勞動力老齡化是疫情衝擊前就暴露出來的問題。《華盛頓郵報》統計表示在唐人街餐廳工作的廚師通常是50多歲到60多歲,這些大廚多年的經驗為顧客們帶來了一道道豐盛的佳肴,但少有年輕人來捕手他們的工作。

許多唐人街都報告了老齡化的情況,。據人口普查數據統計,舊金山唐人街50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48.3%。數據中最突出的一項是80歲以上的人口,在舊金山92個街區里,80歲以上的人口占比10.2%,排在第七位。

舊金山當地歷史最悠久、參加人數最多的在美華人組織中華公所在接受《南華早報》採訪時稱,由於公所成員年齡偏大、資金不足,他們很難給當地高齡華人提供更多幫助。

中華公所曾用自己的號召力和人脈幫助在美華人找到工作,維護在美華人的利益,提高大家的凝聚力。在大家的努力下,在唐人街上出生的華二代的生活條件會比父母一代好很多,越來越多人有機會搬出唐人街擁抱新的生活,後續的新移民得益於新環境,認為自己不需要依賴地方組織。

新移民也和老移民不同,新來的華人分散在城市裡的各個選區中,難選出有對唐人街有利的市議員。

芝加哥華埠更好團結聯盟(CBCAC)的執行董事格蕾絲·陳(Grace Chan)表示,唐人街中心的新開發項目推高了租金,迫使居民移居到附近社區。

結果由於選區劃分,華人難以選出議員代表。芝加哥唐人街屬於第25區,但另一個華人聚集地布里奇波特的亞裔占總人口的40%,這個地區卻是第11區的一部分。

在2019年,雖然所有競選第25區市議員的候選人都認為,將華人居民吸引到同一個城市選區非常重要,但要改變唐人街、為華人發聲,光靠第25區的華人們也不行。格蕾絲·陳認為,還有許多其他族群生活在第25區,如果這些居民對唐人街的改造計劃態度冷淡,那麼市議會也很難聽到屬於唐人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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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https://www.scmp.com/news/people-culture/article/3169327/sun-setting-san-franciscos-six-companies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2/03/11/nyregion/nyc-chinatown-signs.htm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travel/2020/11/30/san-francisco-chinatown-business-covid/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utlook/2022/03/16/anti-asian-violence-is-serious-problem-policing-isnt-solution/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food/2022/01/10/chinatowns-struggle-covid-anti-asian-violence/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food/2022/01/10/chinatowns-struggle-covid-anti-asian-violence/

http://www.millspolicyforum.com/community-economic-development/oakland-chinatown-displacement-vulnerability-and-the-ethnic-economic-enclave/#_ftn3

http://uchicagogate.com/articles/2020/10/30/chinatown-divided-growth-agenda/

https://static1.squarespace.com/static/56340b91e4b017e2546998c0/t/5c7811640852290f392207ca/1551372655581/CPA+report+final+2019.pdf

https://statisticalatlas.com/neighborhood/California/San-Francisco/Chinatown/Age-and-Sex#figure/age-structure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加拿大和美國必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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