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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沙居士:上海封控成本考

「成本」是指為達成某一目標而付出的代價。在工業企業,產品成本指的是在產品生產與交付過程中所發生的所有支出。與產品生產直接關聯的支出叫「成本」,間接關聯的支出叫「費用」,當然也有人稱之為「間接成本」。叫法雖然不同,但實質卻無差異。

「封控」是「全域靜態管理」的簡稱。上海封控區根據疫情的嚴重程度不同劃分為三種類型:封控區、管控區與防範區。封控區指的是不准出自己的大門;管控區是不准出自己的單元樓道門;而防範區則是不准出自己的小區門。筆者所在的區域一直是防範區,但從3月28日被封禁以來,同樣面臨的是足不出戶,所以,體感這三類分區並無差別。

根據一番思量,與「封控」相關的成本可分為三類:直接成本、隱性(間接)成本與或有成本。直接成本容易理解,直接與封控相關的成本,如生活物資成本、核酸/抗原檢測成本、方艙醫院建造成本、社區志願者補貼成本等。間接成本則要隱秘得多。例如房租水電燃氣成本、核酸檢測的等待時間成本、產值下降的損失成本、股價下跌的虧損成本以及次生災害的連帶成本等,這些都可稱之為隱性成本。或有成本是指那些可能發生也可能不發生的成本。如封控期間可能因停工引起的違約損失、供應鏈斷裂導致的客戶永久丟失成本、封控前準備的存貨因過期、變質的損失成本、居民被禁足的精神與身體傷害成本等等。這類說不清道不明的成本,都可歸類為或有成本。

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上海基礎常住人口2,488.36萬人,家庭數560.96萬戶。實際就業人口1,303.90萬人。根據上海統計年鑑,上海城鎮非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171,884元,城鎮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80,134元,請大家記住這些基礎數據,後面的推算會用到這些數據。

隱性(間接)成本考證結果為3.97萬億,平均每天的成本為763億元。相關項目測算結果匯總如表二。

或有成本因缺乏估算模型,就此略過。直接成本與隱性成本相加,共計4.07萬億元,接近2021年上海市全年的工業總產值(4.32萬億元)。如果加上或有成本,整個封控的損失會遠超過2021年的工業總產值。如果你對以上的具體推算過程感興趣,請接著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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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成本

根據封控目標的相關要求,直接成本大體可以歸納為五大類。

(1)封控區居民生活物資支出

生活物資支出之所以成為封控成本,是因為封控剝奪了居民外出謀生的權利,使被封控區的居民從生產主體變成了消費主體,從收入扣減成本後尚有結餘的生存模式,轉變成了純粹依靠政府救濟的生存模式。於是,這類支出便成為封控的直接成本了。

生活物資的成本估算大體可以分成三類,或者根據物資的三種不同來源渠道加以確定:政府組織並發放的物資、居民自發團購的物資和個人拼運氣搶購的物資。由於物資的來源渠道不同,其價格與品質也有很大的差異。

政府發放的物資主要是保障居民的基本生活需求,基本能獲得平價供應。主要包括:大米、食用油、蔬菜和肉禽蛋。如果按正常消耗量標準來計算,每人每天的消耗量大致為:大米為3-5兩、食用油25-30克、瓜果蔬菜0.5-1斤、肉禽蛋0.3-0.5斤。如果按疫情前的平價計算,每人每天的基本生活保障需求為7.78元-13.36元。具體可參見表1.1。

但上述測算只是一個理論值。政府實際發放的物資(包括外地援滬物資)以及組織的市場貨源應該說還是比較充足,不存在嚴重短缺的情況。雖然各社區發放的物資存在數量與質量方面的差異,但總體上未形成社會動盪,實屬不易。

然而,政府配送物資所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常常不被居民待見而造成浪費。主要原因有幾個方面:第一,統一發放的生活物資與居民需求匹配度較低;第二,政府統一採購物資品質難以保證;第三,社區服務能力限制,使得物資不能及時發放到位,導致腐爛變質;第四,個別經辦人員利用職務之便、截留倒賣抗疫生活物資,導致分配錯位。

由於以上種種原因導致政府配送的物資浪費嚴重。很多有條件的家庭或社區又通過各種渠道補充各自的不足。根據親身經驗判斷,個性化補充的生活物資可能占到生活所需物資的三分之一或一半,但由於搶購物資的價格和物流費用是政府配送物資的5-10倍,代價高昂。所以,初步估算這部分生活物資的總體成本大約是政府配送物資的3-5倍。我們且按3倍來計算,政府配送的物資成本為100億元,而居民通過團購或個人拼運氣在網上搶購的成本支出為300億元。二者合計400億元。具體計算過程如表1.2所示。

以上推算採用的價格水平參考了騰訊網發表的一篇文章《漲幅1300%,疫情下的上海物價太魔幻!》①。平價水平參照前價格,搶購物資參照後價格。政府平價的價格水平為:大米4.5元,瓜果蔬菜5元,食用油18.5元,肉禽蛋10元。依此計算,平均一個人一天的生活物資成本大致為最低7.78元,最高為13.36元。

根據媒體報導的一位上海打工人隔離期間的生活花費②,總共是5,520元。扣除房租(每月900元)和水電(每月180元)開支,他的實際生活物資成本高達3,360元,遠在我們的測算標準之上。

(2)核酸/抗原檢測支出

核酸/抗原檢測支出最容易計算。上海自官宣封控以來,開始實施每天全員核酸或抗原檢測。雖然目前核酸/抗原檢測的成本越來越低,但即使按混檢成本計算,也需要6~8元。如果按全部常住人口計算,全市一天的檢測成本約為1.5億~2億,一個月為45億~60億。我們最終取下限1.5億計算,52天共計為78億元。

(3)方艙醫院支出

根據上海市疫情防控工作新聞發布會數據,截止到4月30日,定點醫院可收治床位達到3萬張,上海市、區方艙醫院總開放床位約30萬張。如果按照每張床位建造(改建)成本5萬元平均計算,方艙醫院的建造與改造成本便達到150億人民幣。不包括方艙醫院的營運成本和醫護費用。

(4)社區志願者補貼支出

社區志願者原本以為都是義工,但由於需求量太大,而且,疫情期間的社區服務工作還存在一定的感染風險。所以,志願者補貼應運而生。現實中也確有聽說很多低收入人群都在積極申請社區服務工作。

在正常情況下,城市生活保障體系主要由三部分構成:政府公共服務、工商行為、市民活動。而封控期間,由於工商行為與市民活動全部被禁止,政府只能依靠社區服務體系。千百萬人的日常活動突然間化為少數社區服務人員的肩上重擔,其盲目性可想而知。加之上海日常生活的市場化程度比較高,公共服務體系相當薄弱。所以,無論是社區工作人員,還是臨時志願服務人員,手足無措便成為常態。

如果按照政府標配8%來招募志願者,那麼,全域的志願者人數便達到200萬人。有人說有的社區給500元一天,也有人說給1000元一天,當然,更普遍的補貼應該是200~300元。補貼的高低或與市場供求緊張程度、服務時間長短、工作崗位重要與否有關。由於缺乏相關權威數據,我們只能按照正常情況下的鐘點工收費標準—1小時為40元—計算,8小時為320元。以此計算,全上海一天的志願者補貼為6,370萬元,52天共計331億元。當然,也許很多志願者只提供不領取報酬的義務服務,也可能實際的志願者數量沒有達到標準配置。

(5)路障與隔離裝置及其他

除此之外,封控期間為防止人員、車輛通行,還設置了許多人為路障與隔離裝置,雖然這些隔離裝置成本不高,但侮辱性極強,連消防通道也被封堵。至於直接成本,就按志願者補貼成本的10%計算吧?

綜合上述,我能想到的封控期間的直接成本大概也就包括如上五個部分,匯總起來大約為992億元。當然,這只是一個估算數,原則上趨向穩健和保守,相信實際開支大概率會在這個估計值之上。

2

隱性(間接)成本

相較於直接成本而言,間接成本具有更大的隱蔽性,故稱之為隱性成本。由於這類成本與封控目標不存在直接關聯,所以很容易在決策時被忽視,也很容易引起大家的爭議。直觀而言,如鐘點工因封控在家不能提供鐘點服務而損失的服務收入,是否應列為封控成本?一般人很容易忽視。理論上說鐘點工損失的收入應當計算在封控成本之內,雖然相對於直接成本而言,它更偏向於機會成本,但機會成本在封控條件下具有現實意義,它與封控目標具有直接的因果關聯。以此類推,企業停工減少的收入(如產值下降)、股價下跌、次生災害,以及停工期間的企業存貨過期、變質,均構成隱性的間接成本。

把隱性成本大體歸納了一下,可簡單概括為以下五類。

(1)居民房租水電燃氣成本

在前述居民生活成本中,我們只考證了生活物資的成本,而忽視了居民生活中的房租水電燃氣等固定成本。由於這部分成本波動較小,所以很容易被忽視。如果居民有正常工作,這些成本就被收入所覆蓋,但封控期間沒有收入,這些成本便很快成為生存風險。由於住房構成情況複雜,價格相差巨大,所以,我們只能按一般水平估算。如果按市區一套住房價值1,000萬元估算,每月的租金成本不低於10,000元,這是一個三口之家的必備生活條件。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上海共有561萬戶家庭。依此計算,封控一個月的居民房租成本大約為561億元。如果按自購住房計算折舊成本和資金成本,實際要遠高於按租金成本估算的結果。如果平均每戶的水電燃氣按每月500元計算,其成本為28億元。由此,上海封控一個月的居民固定生活成本便為589億元。換算到52天的成本合計約為1,021億元,平均每天為19.63億元。

(2)核酸等待成本

大部分人計算核酸成本只計算採樣與分析過程的相關支出,而很少顧及被採樣對象的等待時間成本。作為核酸採樣的配合者,相當於一部電影中的演員,一般人平時看到的只是拍攝和剪輯的成本,而忽視演員才是製作電影最大的成本。雖然群眾演員的「片酬」不高,但數量過於龐大。如果根據第7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上海基礎常住人口2,488萬人,就業人口1,304萬人,做一次全員核酸的「參演」人數,下子就達到近2,500萬人,瞬間超過歷史上的任何大片。如果按照上海人社通「2020年本市全口徑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為124,056元,月平均工資為10,338元」③計算,上海封控一個月全員核酸的等待成本大約可估計為1,348億元(1,304萬人*10,338元/月工資)。當然,這一估算的假設前提是這些人被封控在家完全是為了配合核酸檢測。這也許並不符合實際。畢竟有些崗位的居民是可以居家辦公的。但大部分人恐怕除了配合核酸和抗原檢測外,並無其他實質意義的工作,這些成本便都成為核酸等待成本。

(3)工業生產總值下降損失

根據上海統計局最新公告,2022年4月實現工業生產總值1,364億元,較上年同期下降61.6%,也就是說大約減少了850億元。因為5月份的數據還沒有出來,估計只有更壞,沒有更好,所以,我們用4月份數據平均計算到5月22日,即封控52天累計損失的工業生產總值為1,473億元。這還只是計算了上海的部分,沒有涉及上海停工停產對周邊省份,尤其是長三角區產業配套省份的影響。如果加上對全國GDP影響,估計又是一個巨量。

當然,目前看到的這個數字,其實對處於全域靜默管理的上海來說應該是好消息,因為上海靜默期間,仍然保住了平常產值的60%。這表明封控期間的上海仍然有許多事關民生的產業和崗位在運作,不然統計數據可能更加慘不忍睹。我相信,把上海減少的1,473億元產值列入上海封控期間的間接成本,不會有異議吧?

(資料來源:上海市統計局④)

(4)證券市場股票市值損失

根據Wind金融終端統計,4月1日官宣封控當日的股票上市總數為4,860個。到5月20日,上市交易的股票總數增加了42個,但股票總市值卻下降了3.57萬億元(從89.79萬億下降為86.22萬億)。雖然把此期間全部的股票下跌列為封控的間接成本有些偏頗,但上海封控是影響過去兩個月市場股票定價的最大不確定性因素,恐怕並無疑議。

(5)次生災害及其他損失

封控期間因醫院、學校、地鐵、公共交通及許多公共服務部門停開導致的次生災害因缺乏統計,難以估量其損失。這類成本有如路障與隔離裝置一樣,也許數額不大,但侮辱性卻極強。因缺乏數據,本文暫按產值損失度的10%估算,約為85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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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成本

除以上直接成本和隱性成本外,封控還涉及到未來的潛在損失或成本,我們姑且稱之為或有成本。

或有成本是指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成本。比如管控條件下居民的精神與身體傷害成本,因過度消殺引起的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損失,因疫情停工而導致的契約違約成本,以及因製造業供應鏈轉移導致的客戶永久丟失成本等。由於這類成本可能導致未來社會的潛在的損失和風險,如經濟衰退、犯罪率上升、經濟糾紛案件增加等,都帶有較大的不確定性。故稱之為「或有」。這只是一個理論分析框架,並無實際模型可以推算。

行文至此,上海封控成本只是有了一個大概,很多損失因缺乏數據而不能恰當推算,已估算出的數據也只是一個估算,其中包含了諸多假設和推測。成本計算是一項非常複雜的系統工程,需要很多專業人士的參與。文章寫作過程中幾次想到要放棄探究,但本著幫助提升未來決策理性的信念,仍然堅持把文章寫完。儘管粗淺,但希望這些分析框架與邏輯能對感興趣的人士有所幫助。很顯然,達成某種社會目標的成本考量要遠比企業產品成本計算複雜得多,而且缺乏真實可信的「原始憑證」。這大概就是企業會計與社會會計的不同吧。

寫完此文,深感心力交瘁。最後讓我借用一段莊子的話作為結語:

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

祝願上海的明天更美好!

(文中數據由劉雪瑩收集整理,謹致謝意!)

參考資料:

①漲幅1300%,疫情下的上海物價太魔幻!https://xw.qq.com/amphtml/20220520A05EXD00,2022年5月20日。

②一個打工人,在上海隔離60多天,生活費一共花費了5520塊 https://www.163.com/dy/article/H7G0V9860552J0VR.html,2022年5月15日。

③上海市關於2020年本市全口徑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的通知,滬人社綜〔2021〕193號,https://m12333.cn/policy/icpw.html,2021年6月22日。

④2022年4月工業生產情況,上海市統計局, http://tjj.sh.gov.cn/ydsj31/20220517/3d72ec2827a04e53b8c6780d3125dc11.html,2022年5月19日。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薛雲奎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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